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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行密傳


  楊行密,字化源,廬州合淝人。少孤,與群兒戲,常為旗幟戰陣狀。年二十,亡入盜中,刺史鄭綮捕得,異其貌,曰:「而且富貴,何為作賊?」縱之。與裡人田頵、陶雅、劉威善。僖宗在蜀,刺史遣通章行在,日走三百里,如約而還。秦宗權寇廬、壽間,刺史募殺賊,差首級為賞,行密以功補隊長。都將忌之,俾出戍。將行,都將問所乏,對曰:「我須公頭!」即斬之,自為八營都知兵馬使。刺史走,淮南節度使高駢因表為廬州刺史。乃以田頵為八營都將,陶雅為左沖山將,討定鄉盜。

  駢將呂用之恐行密不可制,遣俞公楚以兵五千屯合淝,名討黃巢而陰圖之。行密擊殺公楚。秦宗權遣弟度淮取舒城,行密破走之。時張敖據壽州,許勍據滁州,與行密挐戰。又舒人陳儒攻刺史高澞,澞來告難,行密未能定。賊吳回、李本逐澞,據其城,行密虜之,取舒州,為勍所奪。光啟二年,張敖遣將魏虔攻廬州,大將李神福、田頵破之楮城。

  畢師鐸、秦彥攻高駢,呂用之以駢命署行密行軍司馬,督其兵進援。客袁襲說行密曰:「高公耄昏,妖人用權,彥乃以逆除暴,熾其亂。公亟應,必得其地。」行密乃檄部州,裒兵而東,次天長,而揚州陷。行密薄城而屯,用之以兵屬之。彥以騎兵背城戰,行密臥帳中,令曰:「賊近,報我。」俄而陷一屯,別將李宗禮入曰:「兵相迫,戰且不利,請堅壁,徐引歸可也。」李濤怒曰:「以順去逆,何眾寡為!今尚何歸,願以所部前死。」行密喜,益甲出戰,俘殺如藉,彥軍不出。會駢死,襲勸行密舉軍縞素,大臨三日。進攻城,未能下。用之將張審晟詭伏西壕,殺閽者,啟外兵,彥軍疲,守邏皆潰去,行密入據揚州。未閱月,孫儒奄至,兵銳甚。襲見行密曰:「公之入,以少擊眾,室家未完。若外被重圍,情見勢殆,不如避之。」行密執海陵鎮遏使高霸殺之,並其眾,輦所收財歸於廬。於是,朱全忠自為淮南節度使,遣將張廷範致命,而授行密副使,以行軍司馬李璠知留後。行密大怒,廷範、璠不敢入。全忠更請以行密知觀察留後。

  當此時,孫儒強,赫然有吞吳、越意。行密欲遁保海陵,襲勸還廬州,治兵為後計,行密乃還。既又謀趨洪州,襲不可,曰:「鐘傳新興,兵附食多,未易圖也。孫端據和州,趙暉屯上元,結此二人以圖宣州,我綽綽有餘力矣。」行密從之。端、暉次採石,行密自糝潭濟,端等戰不勝。襲勸行密「速趨曷山,堅壁以須。宣人求戰,示以弱,待其怠,一舉可禽」。宣將蘇瑭兵二萬對屯,行密不戰,分奇兵伐木開道四出,瑭驚北,遂圍宣州。刺史趙鍠糧盡,親將多出降。

  初,行密有銳士五千,衣以黑繒黑甲,號「黑雲都」。又並盱眙、曲溪二屯,籍其士為「黃頭軍」,以李神福為左右黃頭都尉,兵銳甚。曲溪將劉金策鍠必遁,紿曰:「將軍若出,願自吾壘而偕。」鍠喜,多遺之金,許妻以女。明日,噪城上曰:「劉郎不為爾婿!」鍠宵遁,獲之。鍠,全忠故人也,發使求之。襲曰:「斬首送之,無後慮。」乃歸鍠首於汴。昭宗詔行密檢校司徒、宣歙池觀察使。

  時韓守威以功拜池州刺史,行密表徙湖州,以兵護送。而李師悅在湖州,與杭州刺史錢鏐戰不解。蘇、湖、常、潤亂甚。行密雖得宣州,而蔡儔為孫儒所破,以廬州降。儒進攻行密,行密複入揚州,北結時溥扞儒。全忠遣龐師古將兵十萬,自潁度淮助行密,敗于高郵。行密懼,退還宣州,遣安仁義襲成及,取潤州,自將三萬屯丹陽。仁義又取常州,殺錢鏐將杜棱。儒亦使劉建鋒奪潤、常。帝以杭州為防禦使,授鏐;以宣州號甯國軍,授行密節度使。

  大順二年,儒屯溧水,循山構壁。行密遣李神福屯廣德,計曰:「兵倍不戰,當避其銳,驕之。」乃退舍。儒眾以為怯,守者懈,神福夜襲走之。儒將康旺取和州,安景思取滁州。神福擊降旺,逐景思,攻腰山屯,破之,禽儒將李弘章。俄而田頵、劉威為儒所敗。行密欲守銅官,神福曰:「儒掃境以來,利速戰,宜堅壁老其師,則我無敵矣。又出輕騎絕賊糧道,使前不得戰,退無仰儲,不亡何待?」於是,行密以神福為宣池都游奕使。儒始乏食。

  常熟名賊陳可兒間儒、行密之鬥,竊入常州,自稱制置使。行密遣陶雅守潤州,張訓入揚州,因執楚州刺史,以輕兵襲常州,斬可兒。

  孫儒圍行密宣州,凡五月不解。台濛作魯陽五堰,拕輕舸饋糧,故行密軍不困,卒破儒。即表田頵守宣城,長驅入揚州。戰凡七年,定八州,生人將盡,行密勞隱休息,其下遂安。議出鹽茗畀民輸帛,幕府高勖曰:「瘡破之餘,不可以加斂。且帑貲何患不足?若悉我所有,易四鄰所無,不積日,財有餘矣。」行密納之,始選吏綏勸所部。

  蔡儔以廬州叛附朱全忠,納孫儒將張顥,而倪章據舒州,與儔連和。行密遣李神福攻儔,破其將,儔堅壁不出。顥超堞降,行密以隸袁積軍,積請戮之,行密愛其勇,更置於親軍。未幾,儔自殺。行密先塚皆為儔發掘,吏請夷發儔世墓,不許。表劉威為刺史。遣田頵攻歙州。於是,刺史裴樞有美政,民愛之,為拒戰,頵兵數卻。樞,朝廷所命者,食盡欲降,遺行密書,請還京師。行密以魯郃代樞,州人不肯下,請陶雅代。雅于諸將最寬厚,以禮歸樞於朝。是歲,李神福拔舒州,倪章亡,以神福為舒州刺史。

  乾寧二年,行密襲濠州。李簡重甲絕水縋而入,執刺史張璲,以劉金守之,進取壽州。汴將劉知俊儲谷石碭,將南襲。張訓屯漣水,遣兵浮海掩得其廥。知俊戰不勝,因攻漣水,大敗,身僅免。詔拜行密淮南節度副大使,知節度事,檢校太傅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,封弘農郡王。

  董昌為錢鏐所攻,來告窮。行密遣台濛攻蘇州,安仁義、田頵攻杭州,身督戰。別將張崇為鏐執,行密欲嫁其妻,答曰:「崇不負公,願少待。」俄而還,自是行密終身倚愛。明年五月,破蘇州,執鏐將成及,以朱黨守之。

  朱延壽拔蘄、光二州,行密以霍丘當南北走集,以邑豪朱景為鎮將。景驍毅絕人,諸盜莫敢犯。汴將寇彥卿以騎三千襲之,致全忠厚意,景不許,苦戰,彥卿敗而去。田頵、魏約、張宣共圍嘉興,鏐大將顧全武救之,執宣、約,逐頵驛亭埭。未幾,泰甯節度使朱瑾率部將侯瓚來歸,太原將李承嗣、史儼、史建章亦來奔。行密推赤心不疑,皆以為將。於是,兵銳甚,強天下。

  帝惡武昌節度使杜洪與全忠合,手詔授行密江南諸道行營都統,討洪。汴將朱友恭、聶金率騎兵萬人與張崇戰泗州,金敗。瞿章守黃州,聞友恭至,南走武昌柵,行密遣將馬珣以樓船精兵助章守。友恭次樊港,章據險,不得前,友恭鑿崖開道,以強弩叢射,殺章別將,遂圍武昌。章率軍薄戰,不勝。友恭斬章,拔其壁。

  全忠率葛從周萬騎攻光州,柴再用遣小校王稔以輕騎覘賊,汴兵圍之。候者請救,再用曰:「稔必殺賊,第無往。」稔解鞍自如,暮依樾步戰,殺傷多,汴兵乃解。時亡馬法峻,稔追汴軍,得馬乃還。從周涉淮圍壽州,而龐師古、聶金以眾七萬壁清口。朱延壽擊從周軍,敗之。行密欲汴圍解,乃擊師古。李承嗣曰:「公能潛師趨清口,破其眾,則從周不擊而潰。」行密出車西門,由北門去,以銳士萬二千齕雪馳,迫清口,不進,壅淮上流灌師古軍。張訓自漣水來,行密使將羸兵千人為前鋒。師古易之,方圍棋軍中,不顧。朱瑾、侯瓚以百騎持汴旌幟,直入師古壘,舞槊而馳。訓亦登岸,超其柵。汴軍大囂,即斬師古,士死十八。全忠聞之,與從周皆遁走,追及壽陽,大破之。叩淠水,方涉,為瑾所乘,溺死萬餘。瑾徙屯安豐,汴將牛全節苦鬥,後軍乃得度。會大雪,士多凍死。潁州刺史王敬堯燎薪屬道,汴軍免者數千人。未幾,複圍壽州,七日走。

  馬珣收散卒三百,自黃州間道趨分寧,絕山谷,襲撫州。鏐將危全諷列四壁,皆萬人。珣謂諸將曰:「為諸君擊中壁,食其穀以歸。」乃夜擊之,全諷走。明日,珣高會,廣旗幟,伐鼓循山而下,連營潰。既還,行密罵曰:「豎子,不遂據其城邪!」

  光化元年,秦裴取鏐昆山鎮,顧全武圍之。行密諸將數敗,全武遂圍蘇州,台濛固守,鏐自以舟師至。濛食盡,行密遣李簡、蔣勳迎之,敗全武兵,濛得還。後軍潰,裴援絕,全武勸其降。決水灌城,城壞,裴乃降。鏐喜,具千人食以待。既至,士不及百。鏐曰:「軍寡,何拒之久?」裴曰:「糧盡歸死,非僕素也。」初,成及之執,行密閱其室,唯圖書藥劑,將辟為行軍司馬,固辭,引刀欲自刺,行密乃止,厚禮而歸之。鏐亦遣魏約等還。

  全忠攻蔡州,奉國節度使崔洪來丐師。明年,遣朱瑾率兵萬人攻徐州,屯呂梁,洪遂來奔。會雨霖,瑾引還。行密攻徐州,汴將李禮壁宿州以援,全忠自將次輝州。行密戰不勝,乃解。青州將陳漢賓擁兵送款行密,王綰、張訓、周本率兵迎之,漢賓中悔,綰、訓入見漢賓,約麾下:「饗我不過日中,若不至,可攻城。」漢賓釋甲聽命。光州叛,行密自攻之,汴將朱友裕來救,撤圍還。全忠諭馬殷、成汭、雷滿合兵攻行密,汭、滿猶豫,汭惡殷事全忠,掠其境,滿來結好。行密壁黃、鄂間,杜洪寘鴆于酒、于井,棄城去,行密知,不入。全忠又遣使者督殷、汭、滿連兵解圍,行密還。詔加檢校太尉、兼侍中。

  天複元年,傳言盜殺錢鏐,李神福急攻臨安,顧全武列八壁相望,神福伏軍青山,偽若引去,諜奔告,全武悉眾躡之。神福返鬥,與伏夾攻,斬首五千級,執全武。明日,遂圍臨安,鏐將秦昶以步兵三千降。神福乃令軍中護鏐先墓,禁樵采,鏐遣使者厚謝。神福以鏐不死,臨安未可下,納犒而還。

  明年,大將劉存率兵二萬、戰艫七百伐湖南。殷伏軍長磧洲,以樓艓據上流,乘風颺沙,強弩射之,存軍濩。行密歸顧全武於鏐,鏐亦釋秦裴以報。

  帝在鳳翔,以左金吾大將軍李儼為江淮宣諭使,授行密東面諸道行營都統、檢校太師、守中書令,封吳王,承制封拜,且告難。時已削奪全忠封爵,詔西川、河東、忠義、幽州、保大、橫海、義武、大同八道攻之。詔朱瑾為平盧節度使,繇海州取青、齊;馮弘鐸為感化節度使,出漣水,攻徐、宿;使朱延壽圍蔡州;田頵捍錢勖;行密討杜洪、馬殷,以分全忠勢。

  行密乃以李神福為鄂岳招討使,劉存副之,遣冷業攻馬殷。杜洪戰屢敗,嬰城,請救于全忠。全忠使韓勍率步兵萬人屯灄口,荊南節度使成汭亦悉眾救洪。神福逆戰,敗之,汭溺死,勍引眾走。冷業屯平江,為三壁。殷將許德勳以銳卒號「定南刀」夜襲業,擊三壁皆破,禽業,掠上高、唐年而去。是時,杜洪困甚,且禽;會田頵、安仁義絕行密,行密召神福、存還計事,洪複振。頵之敗,更以台濛為宣州觀察使,複遣神福、存攻鄂州。順義軍使汪武與頵連和,歙州刺史陶雅攻鐘傳,兵過武所,迎謁,縛武於軍。

  無錫當浙沖,行密使票將張可悰守之。鏐勁兵三千夜襲城,可悰以百騎擊走之,吏皆賀,答曰:「未也,方勞諸軍一戰。」乃蔽火斂旗以須。覘者以告,鏐兵複至,可悰大破之。

  台濛卒,行密以子渥為宣州觀察使。天祐二年,王茂章、李德誠拔潤州,殺安仁義。以王茂章為潤州團練使。聶彥章等率舟師複伐殷,攻嶽州。許德勳、詹佶以舟千二百柁入蛤子湖㺹山之南,為木龍鎖舟,夜徙三百舸斷楊林岸。彥章入荊江,將趨江陵。佶躡之,德勳以梅花海鶻迅舸進,斷木龍,舟蔽江,車弩亂髮,執彥章,溺死萬人。殷釋彥章還,德勳謂曰:「為我謝吳王,僕等數人在,湖、湘不可冀也。」

  行密寬易,善遇下,能得士死力。每宴,使人負劍侍。陳人張洪因以劍擊行密,不中,近將李龍禽斬之。佗日,侍劍如故。行密蚤出,有盜斷馬鞅,不之問,以故人人懷恩。始,乘孫儒亂,府庫殫空,能約己省費,不三年而軍富雄。嘗過楚州,台濛盛供帳待之,行密一夕去,遺衣臥內,皆經補浣。濛還之,行密曰:「吾興細微,不敢忘本,君笑我邪?」濛大慚。登城,見王茂章營第,曰:「天下未定,而茂章居寢郁然,渠肯為我忘身乎?」茂章遽毀損。

  方帝困鳳翔,再遣使督兵,以為行密可亢全忠者,然兵至宿州,紿言糧盡,乃還。全忠脅帝東遷,行密恥憤被病。全忠亦知天子倚行密為重,乃弑帝以絕人望。行密聞之,發喪,不視事三日,因是病篤,召將吏付家事,問嗣於其佐。周隱對曰:「宣州司徒易而信讒,唯淫酗是好,不可以嗣,不如擇賢者。」時劉威以宿將有威名,隱意屬威,行密不答。因以王茂章代渥,使亟還。行密召所親嚴求曰:「我使周隱召吾兒而不至,奈何?」求往見隱,召檄仍在幾。始,渥守宣州,押牙徐溫、王令謀約渥曰:「王且疾,而君出外,此殆奸人計。他日有召,非我二人勿應也。」及是,二人以符召渥。渥至,行密承制授檢校太尉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、淮南節度使留後。行密諗渥曰:「左衙都將張顥、王茂章、李遇皆怙亂,不得為兒除之。」卒,年五十四。遺令谷葛為衣,桐瓦為棺。夜葬山谷,人不知所在。諸將諡曰武忠。

  張顥議歸都統印于宣諭使李儼,行節度事。諸將畏顥,無敢對,渥流涕。騎軍都尉李濤曰:「都統印,先帝所以賜王父子,安得授人?」諸將唯唯。顥投袂去,乃共請於儼,承制授渥兼侍中、淮南節度副大使、東面諸道行營都統,封弘農郡王。

  渥好騎射。初與許玄膺為刎頸交,及嗣位,事皆決之,諸將莫敢忤。渥求王茂章親兵不得,及去宣,輦帷帟以行,茂章嫚罵不與。逾年,遣兵五千襲之,茂章奔杭州。秦裴執鐘匡時,渥授以江西制置使。朱思勍、范師從、陳鐇以兵戍洪州,渥為張顥所制,三人者,渥腹心也。顥脅以為有異謀,遣陳祐疾馳,懷短兵,微服入秦裴帳中,裴大驚,命飲,召三將入,皆色動,酒行,祐數其罪,皆斬之。渥召周隱曰:「君嘗以孤為不可嗣,何也?」隱不對,遂殺之。

  ***

  贊曰:行密興賤微,及得志,仁恕善禦眾,治身節儉,無大過失,可謂賢矣。然所據淮、楚,士氣剽而不剛。行密無霸材,不能提兵為四方倡,以興王室,熟視朱溫劫天子而東,謀窮意沮,憤死牖下,可為長太息矣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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