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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公綽傳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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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公綽,字寬,京兆華原人。始生三日,伯父子華曰:「興吾門者,此兒也。」因小字起之。幼孝友,性質嚴重,起居皆有禮法。屬文典正,不讀非聖書。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,補校書郎。間一年,再登其科,授渭南尉。歲歉饉,其家雖給,而每飯不過一器,歲豐乃複。或問之,答曰:「四方病饑,獨能飽乎?」累遷開州刺史,地接夷落,寇常逼其城,吏曰:「兵力不能制,願以右職署渠帥。」公綽曰:「若同惡邪?何可撓法!」立誅之,寇亦引去。遷侍御史、吏部員外郎。時武元衡節度劍南,與裴度俱為判官,尤相引重。召為吏部郎中。 憲宗喜武功,且數出遊畋,公綽奏《太醫箴》以諷曰:「天布寒暑,不私於人。品類既一,高卑以均。人謹好愛,能保其身。清靜無瑕,輝光以新。寒暑滿天地,浹肌膚於外;好愛在耳目,誘心知於內。端潔為堤,奔射猶敗。氣行無間,隙不在大。謂天高矣,氛蒙晦之;謂地厚矣,橫流潰之。飲食資身,過則生患;衣服稱德,侈則生慢。唯過與侈,心必隨之。氣與心流,疾乃伺之。畋游恣樂,流情蕩志。馳騁勞形,叱吒傷氣。不養其外,前脩所忌。人乘氣生,嗜欲以萌。氣離有患,氣完則成。巧必喪真,智實誘情。醫之上者,理于未然。患居慮後,防處事先。心靜樂行,體和道全。克施萬物,以享億年。聖人在上,各有攸處。臣司太醫,敢告諸禦。」天子高其才,遣使謂曰:「卿言『氣行無間,隙不在大』,愛朕深者,當置之坐隅。」逾月,拜禦史中丞。 公綽本與裴垍善,李吉甫複當國,出為湖南觀察使。以地卑濕,不可迎養,求分司東都,不聽。後徙鄂嶽觀察使。時方討吳元濟,詔發鄂嶽卒五千,隸安州刺史李聽。公綽曰:「朝廷謂吾儒生不知兵邪!」即請自行,許之。引兵度江,抵安州,聽以軍禮迎謁。公綽謂曰:「公所以屬鞬負弩,豈非兵事邪?若褫戎容,則兩郡守耳,何所統壹哉?以公世將曉兵,吾且欲署職,以兵法從事。」聽曰:「唯命。」即以都知兵馬使、中軍先鋒、行營都虞候三牒授之,選兵六千屬焉,戒諸校曰:「行營事一決都將。」聽被用畏威,遂盡力,當時服其知權。軍出,公綽數省問其家,疾病生死厚給之,婦人敖蕩者,沉之江。軍中感服曰:「中丞為我知家事,敢不死戰!」故鄂軍每戰輒克。 元和十一年,為李道古代還,除給事中。李師道平,遣宣諭鄆州,覆命,拜京兆尹。方赴府,有神策校乘馬不避者,即時搒死。帝怒其專殺,公綽曰:「此非獨試臣,乃輕陛下法。」帝曰:「既死,不以聞,可乎?」公綽曰:「臣不當奏。在市死,職金吾;在坊死,職左右巡使。」帝乃解。以母喪去官。服除,為刑部侍郎,領鹽鐵轉運使,轉兵部,兼御史大夫。 長慶元年,複為京兆尹。時幽、鎮用兵,補置諸將,使驛系道。公綽奏曰:「比館遞匱乏,驛置多闕。敕使衣緋紫者,所乘至三四十騎;黃綠者,不下十數。吏不得視券,隨口輒供。驛馬盡,乃掠奪民馬。怨嗟驚擾,行李殆絕。請著定限,以息其弊。」有詔中書條檢定數,由是吏得紓罪。宦官共惡疾之。改吏部侍郎,遷御史大夫。韓弘病,自河中還,詔百官問疾,弘遣子辭不能見,公綽謂曰:「上使百司省候,是謂異禮,宜力疾以見公卿,安可臥令子姓傳言耶?」弘懼,挾扶以出。 改禮部尚書,以祖諱換左丞。俄檢校戶部尚書、山南東道節度使。行部至鄧,縣吏有納賄、舞文二人同系獄,縣令以公綽素持法,謂必殺貪者,公綽判曰:「贓吏犯法,法在;奸吏壞法,法亡。」誅舞文者。其廄馬害圉人,公綽殺之。或言良馬可愛,曰:「安有良馬而害人乎?」 寶曆元年,就遷檢校左僕射。牛僧孺罷政事,為武昌節度使,公綽具軍容伏謁,左右諫止之,答曰:「奇章始去台宰,方鎮重宰相,所以尊朝廷也。」有道士獻丹藥,問所從來,曰:「自薊門。」時朱克融方叛,遽曰:「惜哉,藥自賊境來,雖驗何益!」即棄藥而逐道士。入為刑部尚書,俄拜邠甯節度使。先是神策諸鎮列屯部中,不聽本道節制,故虜得窺間。公綽論所宜,因詔屯營緩急悉受節度。複為刑部尚書。京兆獄有姑鞭婦至死者,府欲殺之。公綽曰:「尊毆卑,非鬥也;且子在,以妻而戮其母,不順。」遂減論。 太和四年,為河東節度。遭歲惡,撙節用度,輟宴飲,衣食與士卒鈞。北虜遣梅祿將軍李暢以馬萬匹來市,所過皆厚勞,飭兵以防襲奪。至太原,公綽獨使牙將單騎勞問,待以至意,辟牙門,令譯官引謁,宴不加常。暢德之,出涕,徐驅道中,不妄馳獵。陘北有沙陀部,勇武喜鬥,為九姓、六州所畏。公綽召其酋朱邪執宜,治廢柵十一,募兵三千留屯塞上,其妻、母來太原者,令夫人飲食問遺之。沙陀感恩,故悉力保鄣。 以病乞代,授兵部尚書,不任朝請。忽顧左右召故吏韋長,眾謂屬諉以家事。及長至,乃曰:「為我白宰相,徐州專殺李聽親吏,非用高瑀不能安。」因瞑目不復語,後二日卒,年六十八。贈太子太保,諡曰元。 公綽居喪毀慕,三年不澡沐。事後母薛謹甚,雖姻屬不知非薛所生。外兄薛宮早卒,為育其女嫁之。嘗曰:「吾蒞官未嘗以私喜怒加於人,子孫其昌乎!」與錢徽、蔣乂、杜元穎、薛存誠善,取士如許康佐、鄭朗、盧簡辭、崔璵、夏侯孜、李拭、韋長,皆知名顯貴雲。 子仲郢,字諭蒙。母韓,即皋女也,善訓子,故仲郢幼嗜學,嘗和熊膽丸,使夜咀咽以助勤。長工文,著《尚書二十四司箴》,為韓愈諮賞。元和末,及進士第,為校書郎。牛僧孺辟武昌幕府,有父風矩,僧孺歎曰:「非積習名教,安及此邪?」入為監察禦史,遷侍御史。有禁卒誣裡人斫父墓柏,射殺之,吏以專殺論,而中尉護免其死,右補闕蔣系爭,不省。仲郢監罰,執曰:「賊不死,是亂典刑。」有詔禦史蕭傑監之,傑複爭。遂獨詔京兆杖之,不監。朝廷嘉其守。 會昌初,累轉吏部郎中。時詔減官冗長者,仲郢條簡浹日,損千二百五十員,議者厭伏。遷左諫議大夫。武宗延方士,築望仙台,累諫諄切,帝遣中人愧諭。禦史崔元藻以覆按吳湘獄得罪,仲郢切諫,宰相李德裕不為嫌,奏拜京兆尹。置權量於東西市,使貿易用之,禁私制者。北司吏入粟違約,仲郢殺而屍之,自是人無敢犯,政號嚴明。會廢浮屠法,盡壞銅象為錢。仲郢為鑄錢使,吏請以字識錢者,不答。既,淮南鑄會昌字,久之,僧反取為鐘鈸雲。中書舍人紇幹柷訴甥劉詡毆其母,詡為禁軍校,仲郢不待奏,即捕取之,死杖下,宦官以為言,改右散騎常侍,知吏部銓。德裕頗抑進士科,仲郢無所徇。是時,以進士選,無受惡官者。又當調者,持闕簿令自閱,即擬唱,吏無能為奸。 宣宗初,德裕罷政事,坐所厚善,出為鄭州刺史。周墀鎮滑,而鄭為屬郡,高其績;及入相,薦授河南尹,召拜戶部侍郎。墀罷,它宰相惡仲郢,左遷秘書監。數月,複出河南尹,以寬惠為政。或言不類京兆時,答曰:「輦轂之下,先彈壓;郡邑之治,本惠養。烏可類乎?」擢劍南東川節度使。大吏邊章簡挾勢肆貪,前帥不能制,仲郢因事殺之,官下肅然。居五年,召為吏部侍郎,俄改兵部,領鹽鐵轉運使。有劉習者,以藥術進,詔署鹽官。仲郢以為醫有本色官,若委錢谷,名分不正。帝悟,乃賜縑遣還。 大中十二年,辭疾,以刑部尚書罷使,轉戶部,封河東縣男,為山南西道節度使。南鄭令權弈以罪,仲郢杖之,六日死,貶雷州刺史。頃之,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,起為虢州刺史,以檢校尚書左僕射東都留守。會盜發父墓,棄官歸華原。徙華州刺史,不拜。咸通五年,為天平節度使。初,仲郢為諫議大夫,後每遷,必烏集升平第,庭樹戟架皆滿,五日乃散。及是不復集。卒於鎮。 仲郢方嚴,尚氣義,事親甚謹。李德裕貶死,家無祿,不自振;及領鹽鐵,遂取其兄子從質為推官,知蘇州院。宰相令狐綯持不可,乃移書開諭綯,綯感悟,從之。每私居內齋,束帶正色,服用簡素。父子更九鎮,五為京兆,再為河南,皆不奏瑞,不度浮屠。急於摘貪吏,濟單弱。每旱潦,必貸匱蠲負,裡無逋家。衣冠孤女不能自歸者,斥稟為婚嫁。在朝,非慶吊不至宰相第。其跡略相同。 家有書萬卷,所藏必三本:上者貯庫,其副常所閱,下者幼學焉。仲郢嘗手鈔《六經》,司馬遷、班固、范曄史皆一鈔,魏晉及南北朝史再,又類所鈔它書凡三十篇,號《柳氏自備》;旁錄仙佛書甚眾,皆楷小精真,無行字。 子璞、珪、璧、玭。 璞,字韜玉,學不營仕。著《春秋三氏異同義》,又述《天祚長曆》,斷自漢武帝紀元,為編年,以大政、大祥異、侵叛戰伐隨著之,閏位者附見其左,常謂「杜征南《春秋後序》述紀甲曆為得實,自余史家皆差」,蔣系以為然。終著作郎。 珪,字交玄。大中中,與璧繼擢進士,皆秀整而文,杜牧、李商隱稱之。杜悰鎮西川,表在幕府,久乃至。會悰徙淮南,歸其積俸,珪不納,悰舉故事為言,卒辭之。以藍田尉直弘文館,遷右拾遺,而給事中蕭仿、鄭裔綽謂珪不能事父,封還其詔。仲郢訴其子「冒處諫職為不可,謂不孝則誣。請勒就養」,詔可。始,公綽治家埒韓滉,及珪被廢,士人愧悵。終衛尉少卿。 璧,字賓玉。馬植鎮汴州,辟管書記。又從李瓚桂州,規止其不法,瓚不聽,乃拂衣去。未幾,軍亂。擢右補闕,再轉屯田員外郎。僖宗幸蜀,授翰林學士,累遷右諫議大夫。 玭以明經補秘書正字,由書判拔萃,累轉左補闕。高湜再鎮昭義,皆表為副,擢刑部員外郎。湜貶高要尉,玭三疏申理。湜後得稿嗟歎,以為其言雖自辨不加也。出為嶺南節度副使。廨中橘熟,既食,乃納直於官。黃巢陷交、廣,逃還,除起居郎。巢入京師,奔行在,再遷中書舍人、禦史中丞。文德元年,以吏部侍郎脩國史,拜御史大夫。直清有父風,昭宗欲倚以相,中官譖玭煩碎,非廊廟器,乃止。坐事貶瀘州刺史,卒。光化初,帝自華還,詔複官爵。 玭嘗述家訓以戒子孫曰: 夫門地高者,一事墜先訓,則異它人,雖生可以苟爵位,死不可見祖先地下。門高則自驕,族盛則人窺嫉。實蓺懿行,人未必信;纖瑕微累,十手爭指矣。所以修己不得不至,為學不得不堅。夫士君子生於世,己無能而望它人用,己無善而望它人愛,猶農夫鹵莽種之而怨天澤不潤,雖欲弗餒,可乎?余幼聞先公僕射言:立己以孝悌為基,恭默為本,畏怯為務,勤儉為法。肥家以忍順,保交以簡恭,廣記如不及,求名如儻來。蒞官則絜己省事,而後可以言家法;家法備,然後可以言養人。直不近禍,廉不沽名。憂與禍不偕,絜與富不並。董生有雲:「吊者在門,賀者在閭。」言憂則恐懼,恐懼則福至。又曰:「賀者在門,吊者在閭。」言受福則驕奢,驕奢則禍至。故世族遠長與命位豐約,不假問龜蓍星數,在處心行事而已。 昭國裡崔山南琯子孫之盛,仕族罕比。山南曾祖母長孫夫人年高無齒,祖母唐夫人事姑孝,每旦,櫛縰笄拜階下,升堂乳姑,長孫不粒食者數年。一日病,言無以報吾婦,冀子孫皆得如婦孝。然則崔之門安得不大乎?東都仁和裡裴尚書寬子孫眾盛,實為名閥。天后時,宰相魏玄同選尚書之先為婿,未成婚而魏陷羅織獄,家徙嶺表。及北還,女已逾笄。其家議無以為衣食資,願下發為尼。有一尼自外至,曰:「女福厚豐,必有令匹,子孫將遍天下,宜北歸。」家人遂不敢議。及荊門,則裴齎裝以迎矣。今勢利之徒,舍信誓如返掌,則裴之蕃衍,乃天之報施也。余舊府高公先君兄弟三人,俱居清列,非速客不二羹胾,夕食,齕蔔瓠而已,皆保重名於世。 永甯王相國涯居位,竇氏女歸,請曰:「玉工貨釵直七十萬錢。」王曰:「七十萬錢,豈於女惜?但釵直若此,乃妖物也,禍必隨之。」女不復敢言。後釵為馮球外郎妻首飾,涯曰:「為郎吏妻,首飾有七十萬錢,其可久乎!」馮為賈相國餗門人,賈有奴頗橫,馮愛賈,召奴責之,奴泣謝。未幾,馮晨謁賈,賈未出,有二青衣齎銀罌出,曰:「公恐君寒,奉地黃酒三杯。」馮悅,盡舉之。俄病渴且咽,因暴卒。賈為歎息出涕,卒不知其由。明年,王、賈皆遘禍。噫,王以珍玩為物之妖,信知言矣,而不知恩權隆赫之妖甚於物邪?馮以卑位貪貨,不能正其家,忠於所事,不能保其身,不足言矣。賈之奴害客於牆廡間而不知,欲始終富貴,其得乎?舒相國元輿與李繁有隙,為禦史,鞫譙獄,窮致繁罪,後舒亦及禍。今世人盛言宿業報應,曾不思視履考祥事歟?夫名門右族,莫不由祖考忠孝勤儉以成立之,莫不由子孫頑率奢傲以覆墜之。成立之難如升天,覆墜之易如燎毛。 余家本以學識禮法稱于士林,比見諸家於吉凶禮制有疑者,多取正焉。喪亂以來,門祚衰落,基構之重,屬後生。夫行道之人,德行文學為根株,正直剛毅為柯葉。有根無葉,或可俟時;有葉無根,膏雨所不能活也。至於孝慈、友悌、忠信、篤行,乃食之醢醬,可一日無哉? 其大概如此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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