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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結傳


  元結,後魏常山王遵十五代孫。曾祖仁基,字惟固,從太宗征遼東,以功賜宜君田二十頃,遼口並馬牝牡各五十,拜寧塞令,襲常山公。祖亨,字利貞,美姿儀。嘗曰:「我承王公餘烈,鷹犬聲樂是習,吾當以儒學易之。」霍王元軌聞其名,辟參軍事。父延祖,三歲而孤,仁基敕其母曰:「此兒且祀我。」因名而字之。逮長,不仕,年過四十,親婭強勸之,再調舂陵丞,輒棄官去,曰:「人生衣食,可適饑飽,不宜複有所須。」每灌畦掇薪,以為「有生之役,過此吾不思也」。安祿山反,召結戒曰:「而曹逢世多故,不得自安山林,勉樹名節,無近羞辱」雲。卒年七十六,門人私諡曰太先生。

  結少不羈,十七乃折節向學,事元德秀。天寶十二載舉進士,禮部侍郎陽浚見其文,曰:「一第慁子耳,有司得子是賴!」果擢上第。複舉制科。會天下亂,沈浮人間。國子司業蘇源明見肅宗,問天下士,薦結可用。時史思明攻河陽,帝將幸河東,召結詣京師,問所欲言,結自以始見軒陛,拘忌諱,恐言不悉情,乃上《時議》三篇。其一曰:

  議者問:「往年逆賊,東窮海,南淮、漢,西抵函、秦,北徹幽都,醜徒狼扈,在四方者幾百萬,當時之禍可謂劇,而人心危矣。天子獨以匹馬至靈武,合弱旅,鉏強寇,師及渭西,曾不逾時,摧銳攘凶,複兩京,收河南州縣,何其易邪?乃今河北奸逆不盡,山林江湖亡命尚多,盜賊數犯州縣,百姓轉徙,踵系不絕,將士臨敵而奔,賢人君子遁逃不出。陛下往在靈武、鳳翔,無今日勝兵而能殺敵,無今日檢禁而無亡命,無今日威令而盜賊不作,無今日財用而百姓不流,無今日爵賞而士不散,無今日朝廷而賢者思仕,何哉?將天子能以危為安,而忍以未安忘危邪?」對曰:「此非難言之。前日天子恨愧陵廟為羯逆傷汙,憤悵上皇南幸巴、蜀,隱悼宗戚見誅,側身勤勞,不憚親撫士卒,與人權位,信而不疑,渴聞忠直,過弗諱改。此以弱制強,以危取安之繇也。今天子重城深宮,燕和而居;凝冕大昕,纓佩而朝;太官具味,視時而獻,太常備樂,和聲以薦;國機軍務,參籌乃敢進;百姓疾苦,時有不聞;廄芻良馬、宮籍美女、輿服禮物、休符瑞諜,日月充備;朝廷歌頌盛德大業,聽而不厭;四方貢賦,爭上尤異;諧臣顐官,怡愉天顏;文武大臣至於庶官,皆權賞逾望。此所以不能以強制弱,以未安忘危。若陛下視今日之安,能如靈武時,何寇盜強弱可言哉!」

  其二曰:

  議者曰:「吾聞士人共自謀:『昔我奉天子拒凶逆,勝則家國兩全,不勝則兩亡,故生死決于戰,是非極於諫。今吾名位重,財貨足,爵賞厚,勤勞已極,外無仇讎害我,內無窮賤迫我,何苦當鋒刃以近死,忤人主以近禍乎?』又聞曰:『吾州裡有病父老母、孤兄寡婦,皆力役乞丐,凍餒不足,況于死者,人誰哀之?』又聞曰:『天下殘破,蒼生危窘,受賦與役者,皆寡弱貧獨,流亡死徙,悲憂道路,蓋亦極矣。天下安,我等豈無畎畝自處?若不安,我不復以忠義仁信方直死矣!』人且如此,柰何?」對曰:「國家非欲其然,蓋失於太明太信耳。夫太明則見其內情,將藏內情則罔惑生下。能令必信,信可必矣,而太信之中,至奸尤惡之。如此遂使朝廷亡公直,天下失忠信,蒼生益冤結。將欲治之,能無端由?吾等議於野,又何所及?」

  其三曰:

  議者曰:「陛下思安蒼生,滅奸逆,圖太平,勞心悉精,於今四年,說者異之,何哉?」對曰:「如天子所思,說者所異,非不知之。凡有詔令丁寧事皆不行,空言一再,頗類諧戲。今有仁恤之令,憂勤之誥,人皆族立黨語,指而議之。天子不知其然,以為言雖不行,猶足以勸。彼沮勸,在乎明審均當而必行也。天子能行已言之令,必將來之法,雜徭弊制,拘忌煩令,一切蠲蕩,任天下賢士,屏斥小人,然後推仁信威令,謹行不惑。此帝王常道,何為不及?」

  帝悅曰:「卿能破朕憂。」擢右金吾兵曹參軍,攝監察禦史,為山南西道節度參謀。募義士于唐、鄧、汝、蔡,降劇賊五千,瘞戰死露胔于泌南,名曰哀丘。

  史思明亂,帝將親征,結建言:「賊銳不可與爭,宜折以謀。」帝善之,因命發宛、葉軍挫賊南鋒,結屯泌陽守險,全十五城。以討賊功遷監察禦史裡行。荊南節度使呂諲請益兵拒賊,帝進結水部員外郎,佐諲府。又參山南東道來瑱府,時有父母隨子在軍者,結說瑱曰:「孝而仁者,可與言忠;信而勇者,可以全義。渠有責其忠信義勇而不勸之孝慈邪?將士父母,宜給以衣食,則義有所存矣。」瑱納之。瑱誅,結攝領府事。會代宗立,固辭,丐侍親歸樊上。授著作郎。益著書,作《自釋》,曰:

  河南,元氏望也。結,元子名也。次山,結字也。世業載國史,世系在家諜。少居商餘山,著《元子》十篇,故以元子為稱。天下兵興,逃亂入猗玗洞,始稱猗玗子。後家瀼濱,乃自稱浪士。及有官,人以為浪者亦漫為官乎,呼為漫郎。既客樊上,漫遂顯。樊左右皆漁者,少長相戲,更曰聱叟。彼誚以聱者,為其不相從聽,不相鉤加,帶笭箵而盡船,獨聱齖而揮車。酒徒得此,又曰:「公之漫其猶聱乎?公守著作,不帶笭箵乎?又漫浪於人間,得非聱齖乎?公漫久矣,可以漫為叟。」於戲!吾不從聽于時俗,不鉤加於當世,誰是聱者,吾欲從之!彼聱叟不慚帶乎笭箵,吾又安能薄乎著作?彼聱叟不羞聱齖於鄰里,吾又安能慚漫浪於人間?取而醉人議,當以漫叟為稱。直荒浪其情性,誕漫其所為,使人知無所存有,無所將待。乃為語曰:「能帶笭箵,全獨而保生;能學聱齖,保宗而全家。聱也如此,漫乎非邪!」

  久之,拜道州刺史。初,西原蠻掠居人數萬去,遺戶裁四千,諸使調發符牒二百函,結以人困甚,不忍加賦,即上言:「臣州為賊焚破,糧儲、屋宅、男女、牛馬幾盡。今百姓十不一在,耄孺騷離,未有所安。嶺南諸州,寇盜不盡,得守捉候望四十餘屯,一有不靖,湖南且亂。請免百姓所負租稅及租庸使和市雜物十三萬緡。」帝許之。明年,租庸使索上供十萬緡,結又奏:「歲正租庸外,所率宜以時增減。」詔可。結為民營舍給田,免徭役,流亡歸者萬餘。進授容管經略使,身諭蠻豪,綏定八州。會母喪,人皆詣節度府請留,加左金吾衛將軍。民樂其教,至立石頌德。罷還京師,卒,年五十,贈禮部侍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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