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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妃傳上(1)


  唐制:皇后而下,有貴妃、淑妃、德妃、賢妃,是為夫人。昭儀、昭容、昭媛、修儀、修容、修媛、充儀、充容、充媛,是為九嬪。婕妤、美人、才人各九,合二十七,是代世婦。寶林、禦女、采女各二十七,合八十一,是代禦妻。自餘六尚,分典乘輿服禦,皆有員次。後世改複不常。開元時,以後下複有四妃非是,乃置惠、麗、華三妃,六儀,四美人,七才人,而尚宮、尚儀、尚服各二,參合前號,大抵踵《周官》相損益雲,然則尚矣。

  禮本夫婦,《詩》始後妃,治亂因之,興亡系焉。盛德之君,帷薄嚴奧,裡謁不忓於朝,外言不內諸閫,《關雎》之風行,彤史之化修,故淑範懿行,更為內助。若夫豔嬖之興,常在中主。第裯既交,則情與愛遷;顏辭媚熟,則事為私奪。乘易昏之明,牽不斷之柔,險言似忠,故受而不詰,醜行已效,反狃而為好。左右附之,憸壬惎之,狡謀鉗其悟先,哀誓楗于寵初,天下之事已去,而恬不自覺,此武、韋所以遂篡弑而喪王室也。至於楊氏未死,玄亂厥謀;張後制中,肅幾斂衽。籲,可歎哉!中葉以降,時多故矣,外有攻討之勤,內寡嬿溺之私,群閹朋進,外戚勢分,後妃無大善惡,取充職位而已,故列著於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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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高祖太穆順聖皇后竇氏,京兆平陵人。父毅,在周為上柱國,尚武帝姊襄陽長公主,入隋為定州總管、神武公。

  後生,發垂過頸,三歲與身等。讀《女誡》、《列女》等傳,一過輒不忘。武帝愛之,養宮中,異它甥。時突厥女為後,無寵,後密諫曰:「吾國未靖,虜且強,願抑情撫接,以取合從,則江南、關東不吾梗。」武帝嘉納。及崩,哀毀同所生。聞隋高祖受禪,自投床下,曰:「恨我非男子,不能救舅家禍。」毅遽掩其口,曰:「毋妄言,赤吾族!」常謂主曰:「此女有奇相,且識不凡,何可妄與人?」因畫二孔雀屏間,請昏者使射二矢,陰約中目則許之。射者閱數十,皆不合。高祖最後射,中各一目,遂歸於帝。

  始,元貞太后羸老有疾,而性素嚴,諸姒娣皆畏,莫敢侍。後事之,獨怡謹盡孝,或淹月不釋衣履。工為篇章規誡,文有雅體。又善書,與高祖書相雜,人不辨也。崩於涿郡,年四十五。

  帝在煬帝時,多畜善馬,後見曰:「上性樂此,盍以獻?徒留之速罪,無益也。」不聽,頃裡坐譴。帝后見隋政亂,多妄誅殛,乃為自安計,數奏鷹犬異駒,煬帝果喜,擢位將軍。因泣謂諸子曰:「早用而母言,得此久矣!」帝有天下,詔即所葬園為壽安陵,諡曰穆。及祔獻陵,尊為太穆皇后。

  始,太宗生,有二龍之符,後於諸子中愛視最篤。後即位,過慶善宮,覽觀梗欷,顧侍臣曰:「朕生於此,今母后永違,育我之德不可報。」因號慟,左右皆流涕。乃享後於正寢。它日幸九成宮,夢後若平生,既悟,潸然不自勝。明日,詔有司大發倉賑貧瘠,以為後報焉。上元中,益諡太穆神皇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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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太宗文德順聖皇后長孫氏,河南洛陽人。其先魏拓拔氏,後為宗室長,因號長孫。高祖稚,大丞相、馮翊王。曾祖裕,平原公。祖兕,左將軍。父晟,字季,涉書史,趫鷙曉兵,仕隋為右驍衛將軍。

  後喜圖傳,視古善惡以自鑒,矜尚禮法。晟兄熾,為周通道館學士。嘗聞太穆勸撫突厥女,心志之。每語晟曰:「此明睿人,必有奇子,不可以不圖昏。」故晟以女太宗。後歸甯,舅高士廉妾見大馬二丈立後舍外,懼,占之,遇《坤》之《泰》。蔔者曰:「《坤》順承天,載物無疆;馬,地類也;之《泰》,是天地交而萬物通也,又以輔相天地之宜。繇協《歸妹》,婦人事也。女處尊位,履中而居順,後妃象也。」時隱太子釁鬩已構,後內盡孝事高祖,謹承諸妃,消釋嫌猜。及帝授甲宮中,後親慰勉,士皆感奮。尋為皇太子妃,俄為皇后。

  性約素,服禦取給則止。益觀書,雖容櫛不少廢。與帝言,或及天下事,辭曰:「牝雞司晨,家之窮也,可乎?」帝固要之,訖不對。後廷有被罪者,必助帝怒請繩治,俟意解,徐為開治,終不令有冤;下嬪生豫章公主而死,後視如所生;媵侍疾病,輟所禦飲藥資之。下懷其仁。兄無忌,於帝本布衣交,以佐命為元功,出入臥內,帝將引以輔政,後固謂不可,乘間曰:「妾托體紫宮,尊貴已極,不願私親更據權於朝。漢之呂、霍,可以為誡。」帝不聽,自用無忌為尚書僕射。後密諭令牢讓,帝不獲已,乃聽,後喜見顏間。異母兄安業無行,父喪,逐後、無忌還外家。後貴,未嘗以為言。擢位將軍。後與李孝常等謀反,將誅,後叩頭曰:「安業罪死無赦。然向遇妾不以慈,戶知之;今論如法,人必謂妾釋憾於兄,無乃為帝累乎!」遂得減流越巂。太子承乾乳媼請增東宮什器,後曰:「太子患無德與名,器何請為?」

  從幸九成宮,方屬疾,會柴紹等急變聞,帝甲而起,後輿疾以從,宮司諫止,後曰:「上震驚,吾可自安?」疾稍亟,太子欲請大赦,汎度道人,祓塞災會。後曰:「死生有命,非人力所支。若修福可延,吾不為惡;使善無效,我尚何求?且赦令,國大事,佛、老異方教耳,皆上所不為,豈宜以吾亂天下法!」太子不敢奏,以告房玄齡,玄齡以聞,帝嗟美。而群臣請遂赦,帝既許,後固爭止。及大漸,與帝決,時玄齡小譴就第,後曰:「玄齡久事陛下,預奇計秘謀,非大故,願勿置也。妾家以恩澤進,無德而祿,易以取禍,無屬樞柄,以外戚奉朝請足矣。妾生無益於時,死不可以厚葬,願因山為壟,無起墳,無用棺槨,器以瓦木,約費送終,是妾不見忘也。」又請帝納忠容諫,勿受讒,省遊畋作役,死無恨。崩,年三十六。

  後嘗采古婦人事著《女則》十篇,又為論斥漢之馬後不能檢抑外家,使與政事,乃戒其車馬之侈,此謂開本源,恤末事。常誡守者:「吾以自檢,故書無條理,勿令至尊見之。」及崩,宮司以聞,帝為之慟,示近臣曰:「後此書可用垂後,我豈不通天命而割情乎!顧內失吾良佐,哀不可已已!」諡曰文德,葬昭陵,因九嵕山,以成後志。帝自著表序始末,揭陵左。上元中,益諡文德聖皇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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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太宗賢妃徐惠,湖州長城人。生五月能言,四歲通《論語》、《詩》,八歲自曉屬文。父孝德,嘗試使擬《離騷》為《小山篇》曰:「仰幽岩而流盼,撫桂枝以凝想。將千齡兮此遇,荃何為兮獨往?」孝德大驚,知不可掩,於是所論著遂盛傳。太宗聞之,召為才人。手未嘗廢卷,而辭致贍蔚,文無淹思。帝益禮顧,擢孝德水部員外郎,惠再遷充容。

  貞觀末,數調兵討定四夷,稍稍治宮室,百姓勞怨。惠上疏極諫,且言:「東戍遼海,西討昆丘,士馬罷耗,漕餉漂沒。捐有盡之農,趨無窮之壑;圖未獲之眾,喪已成之軍。故地廣者,非常安之術也;人勞者,為易亂之符也。」又言:「翠微、玉華等宮,雖因山藉水,無築構之苦,而工力和僦,不謂無煩。有道之君,以逸逸人;無道之君,以樂樂身。」又言:「伎巧為喪國斧斤,珠玉為蕩心鳩毒,侈麗纖美,不可以不遏。志驕於業泰,體逸於時安。」其剴切精詣,大略如此。帝善其言,優賜之。帝崩,哀慕成疾,不肯進藥,曰:「帝遇我厚,得先狗馬侍園寢,吾志也。」複為詩、連珠以見意。永徽元年卒,年二十四,贈賢妃,陪葬昭陵石室。

  惠之弟齊聃,齊聃子堅,皆以學聞,女弟為高宗婕妤,亦有文藻,世以擬漢班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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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高宗廢後王氏,並州祁人,魏尚書左僕射思政之孫。從祖母同安長公主以後婉淑,白太宗以為晉王妃。王居東宮,妃亦進冊,擢父仁祐陳州刺史。帝即位,立為皇后。仁祐以特進封魏國公;母柳,本國夫人。仁祐卒,贈司空。

  初,蕭良娣有寵,而武才人貞觀末以先帝宮人召為昭儀,俄與後、良娣爭寵,更相毀短。而昭儀詭險,即誣後與母挾媚道蠱上,帝信之,解魏國夫人門籍,罷後舅柳奭中書令。李義府等陰佐昭儀,以偏言怒帝,遂下詔廢後、良娣皆為庶人,囚宮中。後母兄、良娣宗族悉流嶺南。許敬宗又奏:「仁祐無他功,以宮掖故,超列三事,今庶人謀亂宗社,罪宜夷宗,仁祐應斫棺,陛下不窮其誅,家止流竄,仁祐不宜引庇蔭宥逆子孫。」有詔盡奪仁祐官爵。而後及良娣俄為武后所殺,改後姓為「蟒」,良娣為「梟」。

  初,帝念後,間行至囚所,見門禁錮嚴,進飲食竇中,惻然傷之,呼曰:「皇后、良娣無恙乎?今安在?」二人同辭曰:「妾等以罪棄為婢,安得尊稱耶?」流淚嗚咽。又曰:「陛下幸念疇日,使妾死更生,複見日月,乞署此為『回心院』。」帝曰:「朕即有處置。」武后知之,促詔杖二人百,剔其手足,反接投釀甕中,曰:「令二嫗骨醉!」數日死,殊其屍。初,詔旨到,後再拜曰:「陛下萬年!昭儀承恩,死吾分也。」至良娣,罵曰:「武氏狐媚,翻覆至此!我後為貓,使武氏為鼠,吾當扼其喉以報。」後聞,詔六宮毋畜貓。武后頻見二人被發瀝血為厲,惡之,以巫祝解謝,即徙蓬萊宮,厲複見,故多駐東都。中宗即位,皆複其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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