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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唐滅梁(8)


  冬十月,帝遣魏國夫人劉氏、皇子繼岌歸興唐,與之訣曰:「事之成敗,在此一決。若其不濟,當聚吾家于魏宮而焚之。」仍命豆盧革、李紹宏、張憲、王正言同守東京。壬申,帝以大軍自楊劉濟河,癸酉,至鄆州。中夜,進軍逾汶,以李嗣源為前鋒,甲戌旦,遇梁兵,一戰敗之,追至中都,圍其城。城無守備,少頃,梁兵潰圍出,追擊,破之。王彥章以數十騎走,龍武大將軍李紹奇單騎追之,識其聲,曰:「王鐵槍也。」拔槊刺之,彥章重傷,馬躓,遂擒之,並擒都監張漢傑、曹州刺史李知節、裨將趙廷隱、劉嗣彬等二百餘人,斬首數千級。廷隱,開封人。嗣彬,知俊之族子也。

  彥章嘗謂人曰:「李亞子關雞小兒,何足畏。」至是,帝謂彥章曰:「爾常謂我小兒,今日服未。」又問:「爾名善將,何不守兗州。中都無壁壘,何以自固。」彥章對曰:「天命已去,無足言者。」帝惜彥章之材,欲用之,賜藥傳其創,屢遣人誘諭之。彥章曰:「餘本匹夫,蒙梁恩,位至上將,與皇帝交戰十五年。今兵敗力窮,死自其分,縱皇帝憐而生我,我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。豈有朝為梁將,暮為唐臣,此我所不為也。」帝複遣李嗣源自往諭之,彥章臥謂嗣源曰:「汝非邈佶烈乎。」彥章素輕嗣源,故以小名呼之。於是諸將稱賀,帝舉酒屬李嗣源曰:「今日之功,公與崇韜之力也。向從紹宏輩語,大事去矣。」帝又謂諸將曰:「向所患惟王彥章,今已就擒,是天意滅梁也。段凝猶在河上,進退之計,宜何向而可。」諸將以為「傳者雖雲大樑無備,未知虛實。今東方諸鎮兵皆在段凝麾下,所餘空城耳,以陛下天威臨之,無不下者。若先廣地,東傳於海,然後觀釁而動,可以萬全。」康延孝固請亟取大樑。李嗣源曰:「兵貴神速。今彥章就擒,段凝必未之知。就使有人走告之,疑信之間,尚須三日。設若知吾所向,即發救兵,直路則阻決河,須自白馬南渡,數萬之眾,舟楫亦難猝辦。此去大樑至近,前無山險,方陳橫行,晝夜兼程,信宿可至。段凝未離河上,友貞已為吾擒矣。延孝之言是也,請陛下以大軍徐進,臣願以千騎前驅。」帝從之。令下,諸軍皆踴躍願行。是夕,嗣源帥前軍倍道趣大樑。

  乙亥,帝發中都,舁王彥章自隨,遣中使問彥章曰:「吾此行克乎。」對曰:「段凝有精兵六萬,雖主將非材,亦未肯遽爾倒戈,殆難克也。」帝知其終不為用,遂斬之。丁醜,至曹州,梁守將降。

  王彥章敗卒有先至大樑,告梁主以彥章就擒,唐軍長驅且至者。梁主聚族哭曰:「運祚盡矣。」召群臣問策,皆莫能對。梁主謂敬翔曰:「朕居常忽卿所言,以至於此。今事急矣,卿勿以為懟,將若之何。」翔泣曰:「臣受先帝厚恩,殆將三紀,名為宰相,其實朱氏老奴,事陛下如郎君。臣前後獻言,莫匪盡忠。陛下初用段凝,臣極言不可,小人朋比,致有今日。今唐兵且至,段凝限於水北,不能赴救。臣欲請陛下出居避狄,陛下必不聽從。欲請陛下出奇合戰,陛下必不果決。雖使良、平更生,誰能為陛下計者。臣願先賜死,不忍見宗廟之亡也。」因與梁主相向慟哭。

  梁主遣張漢倫馳驅追段凝軍。漢倫至滑州,墜馬傷足,複限水,不能進。時城中尚有控鶴軍數千,朱圭請帥之出戰。梁主不從,命開封尹王瓚驅市人乘城為備。

  初,梁陝州節度使邵王友誨,全昱之子也,性穎悟,人心多向之。或言其誘致禁軍欲為亂,梁主召還,與其兄友諒、友能並幽於別第。及唐師將至,梁主疑諸兄弟乘危謀亂,並皇弟賀王友雍、建王友徽盡殺之。

  梁主登建國樓,面擇親信厚賜之,使衣野服,齎蠟詔,促段凝軍,既辭,皆亡匿。或請幸洛陽,收集諸軍以拒唐,唐雖得都城,勢不能久留。或請幸段凝軍,控鶴都指揮使皇甫麟曰:「凝本非將材,官由幸進,今危窘之際,望其臨機制勝,轉敗為功,難矣。且凝聞彥章軍敗,其膽已破,安知能終為陛下盡節乎。」趙岩曰:「事勢如此,一下此樓,誰心可保。」梁主乃止。複召宰相謀之,鄭玨請自懷傳國寶詐降以紓國難,梁主曰:「今日固不敢愛寶,但如卿此策,竟可了否。」玨俛首久之,曰:「但恐未了。」左右皆縮頸而笑。梁主日夜涕泣,不知所為。置傳國寶於臥內,忽失之,已為左右竊之迎唐軍矣。

  戊寅,或告唐軍已過曹州,塵埃漲天。趙岩謂從者曰:「吾待溫許州厚,必不負我。」遂奔許州。

  梁主謂皇甫麟曰:「李氏吾世仇,理難降首,不可俟彼刀鋸。吾不能自裁,卿可斷吾首。」麟泣曰:「臣為陛下揮劍死唐軍則可矣,不敢奉此詔。」梁主曰:「卿欲賣我邪。」麟欲自剄,梁主持之曰:「與卿俱死。」麟遂弑梁主,因自殺。梁主為人溫恭儉約,無荒淫之失。但寵信趙、張,使擅威福,疏棄敬、李舊臣,不用其言,以至於亡。

  己卯旦,李嗣源軍至大樑,攻封丘門,王瓚開門出降。嗣源入城,撫安軍民。是日,帝入自梁門,百官迎謁于馬首,拜伏請罪。帝慰勞之,使各複其位。李嗣源迎駕,帝喜不自勝,手引嗣源衣,以頭觸之,曰:「吾有天下,卿父子之功也,天下與爾共之。」帝命訪求梁主,頃之,或以其首獻。

  李振謂敬翔曰:「有詔洗滌吾輩,相與朝新君乎。」翔曰:「吾二人為梁宰相,君昏不能諫,國亡不能救,新君若問,將何辭以對。」是夕未曙,或報翔曰:「崇攻李太保已入朝矣。」翔歎曰:「李振謬為丈夫。朱氏與新君世為仇讎,今國亡君死,縱新君不誅,何面目入建國門乎。」乃縊而死。庚辰,梁百官複待罪於朝堂,帝宣敕赦之。

  趙岩至許州,溫昭圖迎謁歸第,斬首來獻,盡沒岩所齎之貨。昭圖複名韜。辛巳,詔王瓚收朱友貞屍,殯於佛寺,漆其首,函之,藏於太社。

  段凝自滑州濟河入援,以諸軍排陳使杜晏球為前鋒。至封丘,遇李從珂,晏球先降。壬午,凝將其眾五萬至封丘,亦解甲請降。凝帥諸大將先詣闕待罪,帝勞賜之,慰諭士卒,使各複其所。凝出入公卿間,揚揚自得無愧色,梁之舊臣見者皆欲齕其面,抉其心。丙戌,詔貶梁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鄭玨為萊州司戶,蕭頃為登州司戶,翰林學士劉岳為均州司馬,任贊為房州司馬,姚顗為複州司馬,封翹為唐州司馬,李懌為懷州司馬,竇夢征為沂州司馬,崇政學士劉光素為密州司戶,陸崇為安州司戶,禦史中丞王權為隨州司戶,以其世受唐恩而仕梁貴顯故也。岳,宗龜之從子。顗,萬年人。翹,敖之孫。懌,京兆人。權,龜之孫也。

  段凝、杜晏球上言:「偽梁要人趙岩、趙鵠、張希逸、張漢倫、張漢傑、張漢融、朱圭等竊弄威福,殘蠹群生,不可不誅。」詔「敬翔、李振首佐朱溫,共傾唐祚。契丹撒剌阿撥叛兄棄母,負恩背國,宜與岩等並族誅於市。自余文武將吏一切不問。」又詔追廢朱溫、朱友貞為庶人,毀其宗廟神主。

  帝之與梁戰於河上也,梁拱宸左廂都指揮使陸思鐸善射,常於笴上自鏤姓名,射帝,中馬鞍,帝拔箭藏之。至是,思鐸從眾俱降,帝出箭示之,思鐸伏地待罪,帝慰而釋之,尋授龍武右廂都指揮使。

  以豆盧革尚在魏,命樞密使郭崇韜權行中書事。

  梁諸藩鎮稍稍入朝,或上表待罪,帝皆慰釋之。宋州節度使袁象先首來入朝,陝州留後霍彥威次之。象先輦珍貨數十萬,遍賂劉夫人及權貴、伶官、宦者,旬日,中外爭舉之,恩寵隆異。己醜,詔偽庭節度、觀察、防禦、團練使、刺史及諸將校,並不議改更,將校官吏先奔偽庭者,一切不問。

  庚寅,豆盧革至自魏。甲午,加崇韜守侍中,領成德節度使。崇韜權兼內外,謀猷規益,竭忠無隱,頗亦薦引人物,豆盧革受成而已,無所裁正。丙申,賜滑州留後段凝姓名曰李紹欽,耀州刺史杜晏球曰李紹虔。乙酉,梁西都留守河南尹張宗奭來朝,複名全義,獻幣馬千計。帝命皇子繼岌、皇弟存紀等兄事之。帝欲發梁太祖墓斫棺焚其屍,全義上言:「朱溫雖國之深仇,然其人已死,刑無可加,屠滅其家,足以為報,乞免焚斫,以存聖恩。」帝從之,但鏟其闕室,削封樹而已。

  戊戌,加天平節度使李嗣源兼中書令。以北京留守繼岌為東京留守、同平章事。

  帝遣使宣諭諭諸道,梁所除節度使五十餘人皆上表入貢。郭崇韜上言:「河南節度使、刺史上表者但稱姓名,未新除官,恐負憂疑。」十一月,始降制以新官命之。

  癸卯,河中節度使朱友謙入朝。張全義請帝遷都洛陽,從之。己巳,賜朱友謙姓名曰李繼麟,命繼岌兄事之。以康延孝為鄭州防禦使,賜姓名曰李紹琛。廢北都,複為成德軍。賜宣武節度使袁象先姓名曰李紹安。匡國節度使溫韜入朝,賜姓名曰李紹沖。紹沖多齎金帛賂劉夫人及權貴、伶官,旬日,複遣還鎮。郭崇韜曰:「國家為唐雪恥,溫韜發唐山陵殆遍,其罪與朱溫相埒耳,何得複居方鎮,天下義士其謂我何。」上曰:「入汴之初,已赦其罪。」竟遣之。

  初,梁均王將祀南郊于洛陽,聞楊劉陷而止,其儀物具在。張全義請上亟幸洛陽,謁廟畢即祀南郊,從之。丙辰,複以梁東京為宣武軍。詔文武官先詣洛陽。甲子,帝發大樑,十二月庚午,至洛陽。

  二年春二月己巳朔,上祀南郊,大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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