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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唐滅梁(7)


  後唐莊宗同光元年春三月,晉王築壇于魏州牙城之南,夏四月己巳,升壇祭告上帝,遂即皇帝位,國號大唐。大赦,改元。以魏州為興唐府,建東京。又於太原府建西京,又以鎮州為真定府,建北都。時唐國所有凡十三節度、五十州。

  時契丹屢入寇,抄掠饋運,幽州食不支半年,衛州為梁所取,潞州內叛,人情岌岌,以為梁未可取,帝患之。會鄆州將盧順密來奔。先是,梁天平節度使戴思遠屯楊村,留順密與巡檢使劉遂嚴、都指揮使燕顒守鄆州。順密言於帝曰:「鄆州守兵不滿千人,遂嚴、顒皆失眾心,可襲取也。」郭崇韜等皆以為懸軍遠襲,萬一不利,虛棄數千人,順密不可從。帝密召李嗣源於帳中謀之,曰:「梁人志在吞澤潞,不備東方,若得東平,則潰其心腹。東平果可取乎。」嗣源自胡柳有渡河之慚,常欲立奇功以補過,對曰:「今用兵歲久,生民疲弊,苟非出奇取勝,大功何由可成。臣願獨當此役,必有以報。」帝悅。壬寅,遣嗣源將所部精兵五千自德勝趣鄆州。比及楊劉,日已暮,陰雨道黑,將士皆不欲進。高行周曰:「此天贊我也,彼必無備。」夜,渡河至城下,鄆人不知。李從珂先登,殺守卒,啟關納外兵,進攻牙城,城中大擾。癸卯旦,嗣源兵盡入,遂拔牙城,劉遂嚴、燕顒奔大樑。嗣源禁焚掠,撫吏民,執知州事節度副使崔簹、判官趙鳳送興唐。帝大喜,曰:「總管真奇才,吾事集矣。」即以嗣源為天平節度使。

  梁主聞鄆州失守,大懼,斬劉遂嚴、燕顒於市,罷戴思遠招討使,降授宣化留後,遣使詰讓北面諸將段凝、王彥章等,趣令進戰。敬翔知梁室已危,以繩內靴中,入見梁主曰:「先帝取天下,不以臣為不肖,所謀無不用。今敵勢益強,而陛下棄忽臣言,臣身無用,不如死。」引繩將自經。梁主止之,問所欲言。翔曰:「事急矣,非用王彥章為大將,不可救也。」梁主從之,以彥章代思遠為北面招討使,仍以段凝為副。帝聞之,自將親軍屯澶州,命蕃漢馬步都虞候朱守殷守德勝,戒之曰:「王鐵槍勇決,乘憤激之氣,必來唐突,宜謹備之。」

  梁主召問王彥章以破敵之期,彥章對曰:「三日。」左右皆失笑。彥章出,兩日,馳至滑州。辛酉,置酒大會,陰遣人具舟於楊村。夜,命甲士六百皆持巨斧,載冶者,具韝炭,乘流而下。會飲尚未散,彥章陽起更衣,引精兵數千循河南岸趨德勝。天微雨,朱守殷不為備,舟中兵舉鎖燒斷之,因以巨斧斬浮橋,而彥章引兵急擊南城。浮橋斷,南城遂破,斬首數千級,時受命適三日矣。守殷以小舟載甲士濟河救之,不及。彥章進攻潘張、麻家口、景店諸寨,皆拔之,聲勢大振。

  帝遣宦者焦彥賓急趣楊劉,與鎮使李周固守,命守殷棄德勝北城,撤屋材為筏,載兵械浮河東下,助楊劉守備,徙其芻糧、薪炭於澶州,所耗失殆半。王彥章亦撤南城屋材浮河而下,各行一岸,每遇灣曲,輒于中流交鬥,飛矢雨集,或全舟覆沒,一日百戰,互有勝負。比及楊劉,殆亡士卒之半。己巳,王彥章、段凝以十萬之眾攻楊劉,百道俱進,晝夜不息,連巨艦九艘橫亙河津,以絕援兵。城垂陷者數四,賴李周悉力拒之,與士卒同甘苦,彥章不能克,退屯城南,為連營以守之。

  楊劉告急於帝,請日行百里以赴之。帝引兵救之,曰:「李周在內,何憂。」日行六十裡,不廢畋獵。六月乙亥,至楊劉。梁兵塹壘重複,嚴不可入,帝患之,問計于郭崇韜。對曰:「今彥章據守津要,意謂可以坐取東平。苟大軍不南,則東平不守矣。臣請築壘於博州東岸以固河津,既得以應接東平,又可以分賊兵勢。但慮彥章詗知,徑來薄我,城不能就。願陛下募敢死之士,日令挑戰以綴之,苟彥章旬日不東,則城成矣。」時李嗣源守鄆州,河北聲問不通,人心漸離,不保朝夕。會梁右先鋒指揮使康延孝密請降於嗣源。延孝者,太原胡人,有罪,亡奔梁,時隸段凝麾下。嗣源遣押牙臨漳範延光送延孝蠟書詣帝,延光因言於帝曰:「楊劉控扼已固,梁人必不能取,請築壘馬家口以通鄆州之路。」帝從之,遣崇韜將萬人夜發,倍道趣博州,至馬家口渡河,築城晝夜不息。帝在楊劉,與梁人晝夜苦戰。崇韜築新城,凡六日,王彥章聞之,將兵數萬人馳至,戊子,急攻新城,連巨艦十餘艘于中流以絕援路。時版築僅畢,城猶卑下,沙土疏惡,未有樓櫓及守備。崇韜慰諭士卒,以身先之,四面拒戰,遣使告急於帝。帝自楊劉引大軍救之,陳於新城西岸,城中望之增氣,大呼叱梁軍,梁人斷絏斂艦。帝檥舟將渡,彥章解圍,退保鄒家口,鄆州奏報始通。李嗣源密表請正朱守殷覆軍之罪,帝不從。

  秋七月丁未,帝引兵循河而南,彥章等棄鄒家口,複趣楊劉。甲寅,游奕將李紹興敗梁游兵於清丘驛南。段凝以為唐兵已自上流渡,驚駭失色,面數彥章,尤其深入。戊午,帝遣騎將李紹榮直抵梁營,擒其斥候,梁人益恐,又以火筏焚其連艦。王彥章等聞帝引兵已至鄒家口,己未,解楊劉圍,走保楊村。唐兵追擊之,複屯德勝。梁兵前後急攻諸城,士卒遭矢石、溺水、暍死者且萬人,委棄資糧、鎧仗、鍋幕,動以千計。楊劉比至圍解,城中無食已三日矣。

  王彥章疾趙、張亂攻,及為招討使,謂所親曰:「待我成功還,當盡誅奸臣以謝天下。」趙、張聞之,私相謂曰:「我輩甯死于沙陀,不可為彥章所殺。」相與協力傾之。段凝素疾彥章之能而諂附趙、張,在軍中與彥章動相違戾,百方沮撓之,惟恐其有功,潛伺彥章過失以聞于梁主。每捷奏至,趙、張悉歸功於凝,由是彥章功竟無成。及歸楊村,梁主信讒,猶恐彥章旦夕成功難制,征還大樑,使將兵會董璋攻澤州。

  甲子,帝至楊劉勞李周曰:「微卿善守,吾事敗矣。」八月甲戌,自楊劉還興唐。梁主命於滑州決河,東注曹、濮及鄆以限唐兵。

  初,梁主遣段凝監大軍於河上,敬翔、李振屢請罷之。梁主曰:「凝未有過。」振曰:「俟其有過,則社稷危矣。」至是,凝厚賂趙、張求為招討使,翔、振力爭以為不可。趙、張主之,竟代王彥章為北面招討使,於是宿將憤怒,士卒亦不服。天下兵馬副元帥張元奭言于梁主曰:「臣為副元帥,雖衰朽,猶足為陛下捍禦北方。段凝晚進,功名未能服人,眾議訩訩,恐貽國家深憂。」敬翔曰:「將帥系國安危,今國勢已爾,陛下豈可尚不留意邪。」梁主皆不聽。戊子,凝將全軍五萬營于王村,自高陵津濟河,剽掠澶州諸縣,至於頓丘。梁主又命王彥章將保鑾騎士及他兵合萬人,屯兗、鄆之境,謀複鄆州,以張漢傑監其軍。

  庚寅,帝引兵屯朝城。戊戌,康延孝帥百餘騎來奔,帝解所禦錦袍、玉帶賜之,以為南面招討都指揮使,領博州刺史。帝屏人問延孝以梁事,對曰:「梁朝地不為狹,兵不為少,然跡其行事,終必敗亡。何則。主既暗懦,趙、張兄弟擅權,內結宮掖,外納貨賂,官之高下,惟視賂之多少,不擇才德,不校勳勞。段凝智勇俱無,一旦居王彥章、霍彥威之右,自將兵以來,專率斂行伍以奉權貴。梁主每出一軍,不能專任將帥,常以近臣監之,進止可否,動為所制。近又聞欲數道出兵,令董璋引陝虢、澤潞之兵自石會關趣太原,霍彥威以汝、洛之兵自相衛、邢洺寇鎮、定,王彥章、張漢傑以禁軍攻鄆州,段凝、杜晏球以大軍當陛下,決以十月大舉。臣竊觀梁兵聚則不少,分則不多,願陛下養勇蓄力以待其分兵,帥精騎五千自鄆州直抵大樑,擒其偽主,旬月之間,天下定矣。」帝大悅。

  九月,帝在朝城,梁段凝進至臨河之南,澶西、相南,日有寇掠。自德勝失利以來,喪芻糧數百萬,租庸副使孔謙暴斂以供軍,民多流亡,租稅益少,倉廩之積,不支半歲。澤潞未下,盧文進、王鬱引契丹屢過瀛、涿之南,傳聞俟草枯冰合,深入為寇,又聞梁人欲大舉數道入寇,帝深以為憂,召諸將會議。宣徽使李紹宏等皆以為「鄆州城門之外皆為寇境,孤遠難守,有之不如無之,請以易衛州及黎陽于梁,以之約和,以河為境,休兵息民,俟財力稍集,更圖後舉。」帝不悅,曰:「如此吾無葬地矣。」乃罷諸將,獨召郭崇韜問之。對曰:「陛下不櫛沐,不解甲,十五餘年,其志欲以雪家國之仇恥也。今已正尊號,河北士庶日望升平,始得鄆州尺寸之地,不能守而棄之,安能盡有中原乎。臣恐將士解體,將來食盡眾散,雖畫河為境,誰為陛下守之。臣嘗細詢康延孝以河南之事,度已料彼,日夜思之,成敗之機,決在今歲。梁今悉以精兵授凝段,據我南鄙,又決河自固,謂我猝不能渡,恃此不復為備。使王彥章侵逼鄆州,其意冀有奸人動搖,變生於內耳。段凝本非將材,不能臨機決策,無足可畏。降者皆言大樑無兵,陛下若留兵守魏,固保楊劉,自以精兵與鄆州合勢,長驅入汴,彼城中既空虛,必望風自潰。苟偽主授首,則諸將自降矣。不然,今秋穀不登,軍糧將盡,若非陛下決志,大功何由可成。諺曰:當道築室,三年不成。帝王應運,必有天命,在陛下勿疑耳。」帝曰:「此正合朕志。丈夫得則為王,失則為虜,吾行決矣。」司天奏:「今歲天道不利,深入必無功。」帝不聽。

  王彥章引兵逾汶水,將攻鄆州,李嗣源遣李從珂將騎兵逆戰,敗其前鋒于遞坊鎮,獲將士三百人,斬首二百級,彥章退保中都。戊辰,捷奏至朝城,帝大喜,謂郭崇韜曰:「鄆州告捷,足壯吾氣。」己巳,命將士悉遣其家屬歸興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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