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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氏據湖南(4)


  秋九月,楚王希萼既克長沙,不賞許可瓊,疑可瓊怨望,出為蒙州刺史。遣馬步都指揮使徐威、左右軍馬步使陳敬遷、水軍都指揮使魯公綰、牙內侍衛指揮使陸孟俊帥步兵立寨於城西北隅,以備朗兵,不存撫役者,將卒皆怨怒,謀作亂。希崇知其謀,戊寅,希萼宴將吏,徐威等不預,希崇亦辭疾不至。威等使人先驅趶齧馬十餘入府,自帥其徒執斧斤、白梃,聲言縶馬,奄至座上,縱橫擊人,顛踣滿地。希萼逾垣走,威等執囚之。執謝彥顒,自頂及踵銼之。立希崇為武安留後,縱兵大掠。幽希萼於衡山縣。

  劉言聞希崇立,遣兵趣潭州,聲言討其篡奪之罪。壬午,軍于益陽之西。希崇懼,癸未,發兵二千拒之。又遣使如朗州求和,請為鄰藩。掌書記桂林李觀象說言曰:「希萼舊將佐猶在長沙,此必不欲與公為鄰。不若先檄希崇取其首,然後圖湖南,可兼有也。」言從之。希崇畏言,即斷都軍判官楊仲敏、掌書記劉光輔、牙內指揮使魏師進、都押牙黃勍等十餘人首,遣前辰陽縣令李翊齎送朗州。至則腐敗,言與王逵等皆以為非仲敏等首,怒責翊,翊惶恐自殺。希崇既襲位,亦縱酒荒淫,為政不公,語多矯妄,國人不附。

  初,馬希萼入長沙,彭師皓雖免死,猶杖背黜為民。希崇以為師皓必怨之,使送希萼於衡山,實欲師皓殺之。師皓曰:「欲使我為弑君之人乎。」奉事愈謹。丙戌,至衡山。衡山指揮使廖偃,匡圖之子也,與其季父節度巡官匡凝謀曰:「吾家世受馬氏恩,今希萼長而被黜,必不免禍,盍相與輔之。」於是帥莊戶及鄉人悉為兵,與師皓共立希萼為衡山王。以縣為行府,斷江為柵,編竹為戰艦,以師皓為武清節度使,召募徒眾,數日,至萬餘人,州縣多應之。遣判官劉虛已求援于唐。

  徐威等見希崇所為,知必無成,又畏朗州、衡山之逼,恐一朝喪敗俱及禍,欲殺希崇以自解。希崇微覺之,大懼,密遣客將範守牧奉表請兵于唐。唐主命邊鎬自袁州將兵萬人西趣長沙。

  冬十月,唐邊鎬引兵入醴陵。癸巳,楚王希崇遣使犒軍。壬寅,遣天策府學士拓跋恒奉箋詣鎬請降。恒歎曰:「吾久不死,乃為小兒送降狀。」癸卯,希崇帥弟侄迎鎬,望塵而拜,鎬下馬稱詔勞之。甲辰,希崇等從鎬入城,鎬舍于瀏陽門樓,湖南將吏畢賀,鎬皆厚賜之。時湖南饑饉,鎬大發馬氏倉粟賑之,楚人大悅。

  癸醜,唐武昌節度使劉仁贍帥戰艦二百取嶽州,撫納降附,人忘其亡。仁贍,金之子也。

  唐百官共賀湖南平,起居郎高遠曰:「我乘楚亂,取之甚易。觀諸將之才,但恐守之甚難耳。」遠,幽州人也。司徒致仕李建勳曰:「禍其始於此乎。」

  唐主自即位以來,未嘗親祠郊廟,禮官以為請,唐主曰:「俟天下一家,然後告謝。」及一舉取楚,謂諸國指麾可定。魏岑侍宴,言:「臣少遊元城,樂其風土,俟陛下定中原,乞魏博節度使」。唐主許之,岑趨下拜謝。其主驕臣佞如此。

  馬希萼望唐人立已為潭帥,而潭人惡希萼,共請邊鎬為帥,唐主乃以鎬為武安節度使。

  唐邊鎬趣馬希崇帥其族入朝,馬氏聚族相泣,欲重賂鎬,奏乞留居長沙。鎬微哂曰:「國家與公家世為仇敵,殆六十年,然未嘗敢有意窺公之國。今公兄弟鬥鬩,困窮自歸,若複二三,恐有不測之憂。」希崇無以應,十一月辛酉,與宗族及將佐千餘人號慟登舟,送者皆哭,響振川穀。

  楚靜江節度副使、知桂州馬希隱,武穆王殷之少子也。楚王希廣、希萼兄弟爭國,南漢主以內侍使吳懷恩為西北招討使,將兵屯境上,伺間密謀進取。希廣遣指揮使彭彥暉將兵屯龍峒以備之。希萼自衡山遣使以彥暉為桂州都監、在城外內巡檢使、判軍府事,希隱惡之,潛遣人告蒙州刺史許可瓊。可瓊方畏南漢之逼,即棄蒙州,引兵趣桂州,與彥暉戰於城中。彥暉敗,奔衡山,可瓊留屯桂州。吳懷恩據蒙州,進兵侵掠,桂管大擾,希隱、可瓊不知所為,但相與飲酒對泣。

  南漢主遺希隱書,言:「武穆王奄有全楚,富強安靖五十餘年。正由三十五舅、三十舅兄弟尋戈,自相魚肉,舉先人基業,北面仇讎。今聞唐兵已據長沙,竊計桂林繼為所取。當朝世為與國,重以婚姻,睹茲傾危,忍不赴救。己發大軍水陸俱進,當令相公舅永擁節旄,常居方面。」希隱得書,與僚佐議降之,支使潘玄圭以為不可。丙寅,吳懷恩引兵奄至城下,希隱、可瓊帥其眾夜斬關奔全州,桂州遂潰。懷恩因以兵略定宜、連、梧、嚴、富、昭、柳、象、龔等州,南漢始盡有嶺南之地。

  辛未,唐邊鎬遣先鋒指揮使李承戩將兵如衡山,趣馬希萼入朝。庚辰,希萼與將佐士卒萬餘人自潭州東下。

  十二月,唐主以鎮南節度使兼中書令宋齊丘為太傅。以馬希萼為江南西道觀察使、守中書令,鎮洪州,仍賜爵楚王。以馬希崇為永泰節度使兼侍中,鎮舒州。湖南將吏,位高者拜刺史、將軍、卿監,卑者以次拜官。唐主嘉廖偃、彭師皓之忠,以偃為左殿直軍使、萊州刺史,師皓為殿直都虞候,賜予甚厚。湖南刺史皆入朝于唐,永州刺史王贇獨後至,唐主毒殺之。

  南漢主遣內侍省丞潘崇徹、將軍謝實將兵攻彬州,唐邊鎬發兵救之。崇徹敗唐兵于義章,遂取彬州。邊鎬請除全、道二州刺史以備南漢。丙辰,唐主以廖偃為道州刺史,以黑雲指揮使張巒知全州。

  初,蒙城鎮將咸師朗將部兵降唐,唐主以其兵為奉節都,從邊鎬平湖南。唐悉收湖南金帛、珍玩、倉粟,乃至舟艦、亭館、花果之美者,皆移于金陵,遣都官郎中楊繼勳等收湖南租賦以贍戍兵。繼勳等務為苛刻,湖南人失望。行營糧料使王紹顏減士卒糧賜,奉節指揮使孫朗、曹進怒曰:「昔吾從咸公降唐,唐待我豈如今日湖南將士之厚哉。今有功不增祿賜,又減之,不如殺紹顏及鎬,據湖南,歸中原,富貴可圖也。」

  二年春正月庚申夜,孫朗、曹進帥其徒作亂,束槁潛燒府門,火不然。邊鎬覺之,出兵格鬥,且命鳴鼓角,朗、進等以為將曉,斬關奔朗州。王逵問朗曰:「吾昔從武穆王與淮南戰屢捷,淮南兵易與耳。今欲以朗州之眾複取湖南,可乎。」朗曰:「朗在金陵數年,備見其政事,朝無賢臣,軍無良將,忠佞無別,賞罰不當,如此,得國存幸矣,何暇兼人。朗請為公前驅,取湖南如拾芥耳。」逵悅,厚遇之。

  唐主既克湖南,遣其將李建期屯益陽以圖朗州,以知全州張巒兼桂州招討使以圖桂州,久之,未有功。唐主謂馮延已、孫晟曰:「楚人求息肩於我,我未有以撫其瘡痍而虐用其力,非所以副來蘇之望。吾欲罷桂林之役,斂益陽之戍,以旌節授劉言,何如?」晟以為宜然。延已曰:「吾出偏將舉湖南,遠近震驚,一旦三分喪二,人將輕我。請委邊將察其形勢。」唐主乃遣統軍使侯訓將兵五千自吉州路趣全州,與張巒合兵攻桂州。南漢伏兵於山谷,巒等始至城下,罷乏,伏兵四起,城中出兵夾擊之,唐兵大敗,訓死,巒收散卒數百奔歸全州。

  唐武安節度使邊鎬,昏懦無斷,在湖南,政出多門,不合眾心。吉水人歐陽廣上書,言:「鎬非將帥才,必喪湖南,宜別擇良帥,益兵以救其敗」。不報。

  唐主使鎬經略朗州,有自朗州來者,多言劉言忠順,鎬由是不為備。唐主召劉言入朝,言不行,謂王逵曰:「唐必伐我,奈何。」逵曰:「武陵負江、湖之險,帶甲數萬,安能拱手受制於人。邊鎬撫字無方,士民不附,可一戰擒也。」言猶豫未決,周行逢曰:「機事貴速,緩則彼為之備,不可圖也。」言乃以逵、行逢及牙將何敬真、張仿、蒲公益、朱全琇、宇文瓊、彭萬和、潘叔嗣、張文表十人皆為指揮使,部分發兵。叔嗣、文表,皆朗州人也。行逢能謀,文表善戰,叔嗣果敢,三人多相須成功,情款甚昵。

  諸將欲召漵州酋長符彥通為援,行逢曰:「蠻貪而無義,前年從馬希萼入潭州,焚掠無遺。吾兵以義舉,往無不克,烏用此物,暴殄百姓哉。」乃止。然亦畏彥通為後患,以蠻酋土團都指揮使劉瑫為群蠻所憚,補西境鎮遏使以備之。

  冬十月,逵等將兵分道趣長沙,以孫朗、曹進為先鋒使,邊鎬遣指揮使郭勳誠等將兵屯益陽以拒之。戊子,逵等克沅江,執都監劉承遇,裨將李師德帥眾五百降之。壬辰,逵等命軍士舉小舟自蔽,直造益陽,四面斧寨而入,遂克之,殺戍兵二千人。邊鎬告急于唐。甲午,逵等克橋口及湘陰,乙未,至潭州。邊鎬嬰城自守,救兵未至,城中兵少,丙申夜,鎬棄城走,吏民俱潰。醴陵門橋折,死者萬餘人,道州刺史廖偃為亂兵所殺。丁酉旦,王逵入城,自稱武平節度副使、權知軍府事,以何敬真為行軍司馬。遣敬真等追鎬,不及,斬首五百級。蒲公益攻岳州,唐岳州刺史宋德權走,劉言以公益權知嶽州。唐將守湖南諸州者聞長沙陷,相繼遁去。劉言盡複馬氏嶺北故地,惟彬、連入于南漢。

  劉言遣使奉表來告,稱「湖南世事朝廷,不幸為鄰寇所陷,臣雖不奉詔,輒糾合義兵,削平舊國。」唐主削邊鎬官爵,流饒州。

  十二月,王逵將兵及洞蠻五萬攻彬州,南漢將潘崇徹救之,遇于蠔石。崇徹登高望湖南兵,曰:「疲而不整,可破也。」縱擊,大破之,伏屍八十裡。

  劉言表稱潭州殘破,乞移使府治朗州,且請貢獻、賣茶悉,如馬氏故事。許之。

  唐江西觀察使楚王馬希萼入朝,唐主留之,後數年卒于金陵,諡曰恭孝。

  三年春正月丙辰,以武平留後劉言為武平節度使、制置武安靜江等軍事、同平章事,以王逵為武安節度使,何敬真為靜江節度使,周行逢為武安行軍司馬。

  初,王逵既克潭州,以指揮使何敬真為靜江節度副使,朱全琇為武安節度副使,張文表為武平節度副使,周行逢為武安行軍司馬。敬真、全琇各置牙兵,與逵分廳視事,吏民莫知所從。每宴集,諸將使酒,紛挐如市,無覆上下之分,惟行逢,文表事逵盡禮,逵親愛之。敬真與逵不協,辭歸朗州,又不能事劉言,與全琇謀作亂。言素忌逵之強,疑逵使敬真伺已,將討之。逵聞之,甚懼。行逢曰:「劉言素不與吾輩同心,何敬真、朱全琇恥在公下,公宜早圖之。」逵喜曰:「與公共除凶党,同治潭、朗,夫複何憂。」會南漢寇全、道、永州,行逢請身至朗州說言遣敬真、全琇南討,俟至長沙,以計取之,如掌中物耳。逵從之。行逢至朗州,言以敬真為南面行營招討使,全琇為先鋒使,將牙兵百餘人會潭州兵以禦南漢。二人至長沙,逵出郊迎,相見甚歡,宴飲連日,多以美妓餌之,敬真因淹留不進。朗州指揮使李仲遷部兵三千人久戍潭州,敬真使之先發,趣嶺北,都頭符會等因士卒思歸,劫仲遷擅還朗州。逵乘敬真醉,使人詐為言使者,責敬真以南寇深侵,不亟捍禦,而專務荒宴,大帥命械公歸西府,因收系獄。全琇逃去,遣兵追捕之。二月辛亥朔,斬敬真以徇。未幾,獲全琇及其黨十餘人,皆斬之。王逵遣使以斬何敬真告劉言,言不得己,庚申,斬符會等數人。周行逢惡武平節度副使張仿,言于王逵曰:「何敬真,仿之親戚,臨刑以後事屬仿,公宜備之。」夏四月庚申,逵召仿飲,醉而殺之。六月,王逵以周行逢知潭州,自將兵襲朗州,克之,殺指揮使鄭珓,執武安節度使、同平章事劉言,幽於別館。秋八月,王逵遣使上表,誣劉言謀以朗州降唐,又欲攻潭州,其眾不從,廢而囚之,臣已至朗州撫安軍府訖,且請複移使府治潭州。甲戌,遣通事舍人翟光裔詣湖南宣撫,從其所請。逵還長沙,以周行逢知朗州事,又遣潘叔嗣殺劉言於朗州。

  顯德元年夏四月,王逵表請複徙使府治朗州。五月甲戌朔,王逵自潭州遷於朗州,以周行逢知潭州事,以潘叔嗣為岳州團練使。

  是歲,湖南大饑,民食草木實,武清節度使、知潭州事周行逢開倉以賑之,全活甚眾。行逢起於微賤,知民間疾苦,勵精為治,嚴而無私,辟署僚屬,皆取廉介之士,約束簡要,吏民便之。其自奉甚薄,或譏其太儉,行逢曰:「馬氏父子窮奢極靡,不恤百姓,今子孫乞食於人,又足效乎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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