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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韋之禍(3)


  弘道元年冬十一月,上自奉天宮疾甚,宰相皆不得見。丁未,還東都,百官見於天津橋南。

  十二月丁巳,改元,赦天下。上欲禦則天門樓宣赦,氣逆不能乘馬,乃召百姓入殿前宣之。是夜,召裴炎入,受遺詔輔政。上崩於貞觀殿。遺詔太子柩前即位,軍國大事有不決者,兼取天後進止。廢萬泉、芳桂、奉天等宮。

  庚申,裴炎奏太子未即位,未應宣敕,有要速處分,望宣天后令于中書門下施行。甲子,中宗即位,尊天后為皇太后,政事咸取決焉。太后以澤州刺史韓王元嘉等地尊望重,恐其為變,並加三公等官以慰其心。

  則天皇後光宅元年春正月甲申朔,改元嗣聖,赦天下。立太子妃韋氏為皇后,擢後父玄貞自普州參軍為豫州刺史。

  中宗欲以韋玄貞為侍中,又欲授乳母之子五品官。裴炎固爭,中宗怒曰:「我以天下與韋玄貞何不可。而惜侍中邪?」炎懼,白太后,密謀廢立。二月戊午,太后集百官於乾元殿,裴炎與中書侍郎劉禕之、羽林將軍程務挺、張虔勖勒兵入宮,宣太后令,廢中宗為廬陵王,扶下殿。中宗曰:「我何罪?」太后曰:「汝欲以天下與韋玄貞,何得無罪?」乃幽於別所。

  己未,立雍州牧豫王旦為皇帝。政事決于太后,居睿宗於別殿,不得有所預。立豫王妃劉氏為皇后。後,德威之孫也。

  有飛騎十餘人飲于坊曲,一人言:「向知別無勳賞,不若奉廬陵」。一人起出詣北門告之。座未散,皆捕得,系羽林獄。言者斬,餘以知反不告皆絞,告者除五品官。告密之端自此興矣。

  壬子,以永平郡王成器為皇太子,睿宗之長子也。赦天下,改元文明。

  庚申,廢皇太孫重照為庶人。命劉仁軌專知西京留守事。流韋玄貞於欽州。

  太后與劉仁軌書曰:「昔漢以關中之事委蕭何,今托公亦猶是矣。」仁軌上疏,辭以衰老不堪居守,因陳呂後禍敗之事以申規戒。太后使秘書監武承嗣齎璽書慰諭之,曰:「今以皇帝諒暗不言,眇身且代親政。遠勞勸戒,複辭衰疾。又雲呂氏見嗤于後代,祿、產移禍于漢朝,引喻良深,愧慰交集。公忠貞之操,終始不渝,勁直之風,古今罕比。初聞此語,能不罔然,靜而思之,是為高抬貴手。況公先朝舊德,遐邇具瞻,願以匡救為懷,無以暮年致請。」

  辛酉,太后命左金吾將軍丘神績詣巴州,檢校故太子賢宅以備外虞,其實風使殺之。神績,行恭之子也。

  甲子,太后禦武成殿,皇帝帥王公以下上尊號。丁卯,太后臨軒,遣禮部尚書武承嗣冊嗣皇帝。自是太后常禦紫宸殿,施慘紫帳以視朝。

  三月,丘神績至巴州,幽故太子賢于別室,逼令自殺。太后乃歸罪於神績,戊戌,舉哀於顯福門,貶神績為疊州刺史。己亥,追封賢為雍王。神績尋複入為左金吾將軍。

  夏閏五月,以禮部尚書武承嗣為太常卿、同中書門下三品。

  初,尚書左丞馮元常為高宗所委,高宗晚年多疾,百司奏事,每曰:「朕體中不佳,可與元常平章以聞。」元常密言:「中宮威權太重,宜稍抑損」。高宗雖不能用,深以其言為然。及太后稱制,四方爭言符瑞。嵩陽令樊文獻瑞石,太后命于朝堂示百官,元常奏言:「狀涉諂詐,不可誣罔天下」。太后不悅,出為隴州刺史。元常,子琮之曾孫也。

  丙午,太常卿、同中書門下三品武承嗣罷為禮部尚書。

  武承嗣請太后追王其祖,立武氏七廟,太后從之。裴炎諫曰:「太後母臨天下,當示至公,不可私於所親。獨不見呂氏之敗乎?」太后曰:「呂氏以權委生者,故及於敗。今吾追尊亡者,何傷乎。」對曰:「事當防微杜漸,不可長耳。」太后不從。己巳,追尊太后五代祖克己為魯靖公,妣為夫人。高祖居常為太尉、北平恭肅王,曾祖儉為太尉、金城義康王,祖華為太尉、太原安成王,考士彠為太師、魏定王。祖妣皆為妃。裴炎由是得罪。又作五代祠室于文水。

  時諸武用事,唐宗室人人自危,眾心憤惋。會眉州刺史英公李敬業及弟盩厔令敬猷、給事中唐之奇、長安主簿駱賓王、詹事司直杜求仁皆坐事,敬業貶柳州司馬,敬猷免官,之奇貶括蒼令,賓王貶臨海丞,求仁貶黟令。求仁,正倫之侄也。盩厔尉魏思溫嘗為禦史,覆被黜。皆會於揚州,各自以失職怨望,乃謀作亂,以匡複廬陵王為辭。

  思溫為之謀主,使其党監察禦史薛仲璋求奉使江都,令雍州人韋超詣仲璋告變,雲:「揚州長史陳敬之謀反」,仲璋收敬之系獄。居數日,敬業乘傳而至,矯稱揚州司馬來之官,雲:「奉密旨,以高州酋長馮子猷謀反,發兵討之」。於是開府庫,令士曹參軍李宗臣就錢坊,驅囚徒、工匠數百,授以甲。斬敬之於系所。錄事參軍孫處行拒之,亦斬以徇,僚吏無敢動者。遂起一州之兵,複稱嗣聖元年。開三府,一曰匡複府,二曰英公府,三曰揚州大都督府。敬業自稱匡複府上將,領揚州大都督。以之奇、求仁為左右長史,宗臣、仲璋為左右司馬,思溫為軍師,賓王為記室,旬日間得勝兵十餘萬。

  移檄州縣,略曰:「偽臨朝武氏者,人非溫順,地實寒微。昔充太宗下陳,嘗以更衣入侍,洎乎晚節,穢亂春宮。密隱先帝之私,陰圖後庭之嬖,踐元後於翬翟,陷吾君於聚麀。」又曰:「殺姊、屠兄,弑君、鴆母,人神之所同嫉,天地之所不容。」又曰:「包藏禍心,竊窺神器,君之愛子,幽之于別宮。賊之宗盟,委之以重任。」又曰:「一抔之土未幹,六尺之孤何在。」又曰:「試觀今日之域中,竟是誰家之天下。」太后見檄,問曰:「誰所為。」或對曰:「駱賓王。」太后曰:「宰相之過也。人有如此才,而使之流落不偶乎。」

  敬業求得人貌類故太子賢者,紿眾雲:「賢不死,亡在此城中,令吾屬舉兵。」因奉以號令。

  楚州司馬李崇福,帥所部三縣應敬業。盱眙人劉行舉獨據縣不從,敬業遣其將尉遲昭攻盱眙,行舉拒卻之。詔以行舉為遊擊將軍,以其弟行實為楚州刺史。

  甲申,以左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為揚州道大總管,將兵三十萬,以將軍李知十、馬敬臣為之副,以討李敬業。

  武承嗣與從父弟右衛將軍三思,以韓王元嘉、魯王靈夔屬尊位重,屢勸太后因事誅之。太后謀于執政,劉禕之、韋思謙皆無言,內史裴炎獨固爭,太后愈不悅。三思,元慶之子也。及李敬業舉兵,薛仲璋,炎之甥也,炎欲示閒暇,不汲汲議誅討。太后問計于炎,對曰:「皇帝年長,不親政事,故豎子得以為辭。若太后返政,則不討自平矣。」監察禦史藍田崔察聞之,上言:「炎受顧托,大權在己,若無異志,何故請太后歸政。」太后命左肅政大夫金城騫味道、侍御史櫟陽魚承曄鞫之,收炎下獄。炎被收,辭氣不屈。或勸炎遜辭以免,炎曰:「宰相下獄,安有全理。」鳳閣舍人李景諶證炎必反。劉景先及鳳閣侍郎義陽胡元範皆曰:「炎社稷元臣,有功于國,悉心奉上,天下所知,臣敢明其不反。」太后曰:「炎反有端,顧卿不知耳。」對曰:「若裴炎為反,則臣等亦反也。」太后曰:「朕知裴炎反,知卿等不反。」文武間證炎不反者甚眾,太后皆不聽。俄並景先、元範下獄。丁亥,以騫味道檢校內史、同鳳閣鸞台三品,李景諶同鳳閣鸞台平章事。

  魏思溫說李敬業曰:「明公以匡複為辭,宜帥大眾鼓行而進,直指洛陽,則天下知公志在勤王,四面響應矣。」薛仲璋曰:「金陵有王氣,且大江天險,足以為固,不如先取常、潤,為定霸之基,然後北向以圖中原,進無不利,退有所歸,此良策也。」思溫曰:「山東豪傑以武氏專制,憤惋不平,聞公舉事,皆自蒸麥飯為糧,伸鋤為兵,以俟南軍之至。不乘此勢以立大功,乃更蓄縮欲自謀巢穴,遠近聞之,其誰不解體。」敬業不從,使唐之奇守江都,將兵渡江攻潤州。思溫謂杜求仁曰:「兵勢合則強,分則弱。敬業不並力渡淮,收山東之眾以取洛陽,敗在眼中矣。」

  壬辰,陷潤州,執刺史李思文,以李宗臣代之。思文,敬業之叔父也,知敬業之謀,先遣使間道上變,為敬業所攻,拒守久之,力屈而陷。思溫請斬以徇,敬業不許,謂思文曰:「叔党于武氏,宜改姓武。」潤州司馬劉延嗣不降,敬業將斬之,思溫救之,得免,與思文皆囚於獄中。延嗣,審禮從父弟也。曲阿令河間尹元貞引兵救潤州,戰敗,為敬業所擒,臨以白刃,不屈而死。

  丙申,斬裴炎於都亭。炎將死,顧兄弟曰:「兄弟官皆自致,炎無分毫之力,今坐炎流竄,不亦悲乎?」籍沒其家,無甔石之儲。劉景先貶普州刺史,又貶辰州刺史,胡元範流瓊州而死。裴炎弟子太僕寺丞伷先,年十七,上封事請見言事。太后召見,詰之曰:「汝伯父謀反,尚何言?」伷先對曰:「臣為陛下畫計耳,安敢訴冤。陛下為李氏婦,先帝棄天下,遽攬朝政,變易嗣子,疏斥李氏,封崇諸武。臣伯父忠於社稷,反誣以罪,戮及子孫。陛下所為如是,臣實惜之。陛下早宜複子明辟,高枕深宮,則宗族可全。不然,天下一變,不可複救矣。」太后怒曰:「胡白,小子敢發此言。」命引出,伷先反顧曰:「今用臣言,猶未晚。」如是者三,太后命于朝堂杖之一百,長流瀼州。

  炎之下獄也,郎將姜嗣宗使至長安,劉仁軌問以東都事,嗣宗曰:「嗣宗覺裴炎有異于常久矣。」仁軌曰:「使人覺之邪。」嗣宗曰:「然。」仁軌曰:「仁軌有奏事,願附使者以聞。」嗣宗曰:「諾。」明日,受仁軌表而還,表言:「嗣宗知裴炎反不言」。太后覽之,命拉嗣宗於殿庭,絞於都亭。

  丁酉,追削李敬業祖考官爵,發塚斫棺,複姓徐氏。

  徐敬業聞李孝逸將至,自潤州回軍拒之,屯高郵之下阿溪,使徐敬猷逼淮陰,別將韋超、尉遲昭屯都梁山。李孝逸軍至臨淮,偏將雷仁智與敬業戰,不利,孝逸懼,按兵不進。監軍殿中侍御史魏元忠謂孝逸曰:「天下安危,在茲一舉。四方承平日久,忽聞狂狡,注心傾耳以俟其誅。今大軍久留不進,遠近失望,萬一朝廷更命他將以代將軍,將軍何辭以逃逗撓之罪乎?」孝逸乃引軍而前。壬寅,馬敬臣擊斬尉遲昭于都梁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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