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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氏亂亡(2)


  九月甲戌,司空南平王恪卒。甲申,以王僧辯為揚州刺史。齊主使告王僧辯、陳霸先曰:「請釋廣陵之圍,必歸廣陵、曆陽兩城。」霸先引兵還京口,江北之民從霸先濟江者萬餘口。湘東王以霸先為征北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、南徐州刺史,征霸先世子昌及兄子頊詣江陵,以昌為員外散騎常侍,頊為領直。

  公卿、藩鎮數勸進于湘東王。十一月丙子,世祖即皇帝位於江陵,改元,大赦。是日帝不升正殿,公卿陪列而已。己卯,立王太子方矩為皇太子,更名元良。皇子方智為晉安王,方略為始安王,方等之子莊為永嘉王。

  侯景之亂,州郡太半入魏,自巴陵以下至建康,以長江為限,荊州界北盡武寧,西拒硤口,嶺南複為蕭勃所據,詔令所行,千里而近,民戶著籍者,不盈三萬而已。

  二年春正月,王僧辯發建康,承制使陳霸先代鎮揚州。秋八月,下詔將還建康,領軍將軍胡僧祐、太府卿黃羅漢、吏部尚書宗懍、禦史中丞劉瑴諫曰:「建業王氣已盡,與虜正隔一江,若有不虞,悔無及也。且古老相承雲:荊州洲數滿百,當出天子。今枝江生洲,百數已滿,陛下龍飛,是其應也。」上令朝臣議之。黃門侍郎周弘正、尚書右僕射王褒曰:「今百姓未見輿駕入建康,謂是列國諸王,願陛下從四海之望。」時群臣多荊州人,皆曰:「弘正等東人也,志願東下,恐非良計。」弘正面折之曰:「東人勸東,謂非良計,君等西人欲西,豈成長策。」上笑。又議於後堂,會者五百人,上問之曰:「吾欲還建康,諸卿以為如何。」眾莫敢先對。上曰:「勸吾去者左袒」,左袒者過半。武昌太守朱買臣言於上曰:「建康舊都,山陵所在,荊鎮邊疆,非王者之宅。願陛下勿疑,以致後悔。臣家在荊州,豈不願陛下居此,但恐是臣富貴,非陛下富貴耳。」上使術士杜景豪蔔之,不吉,對上曰:「未去」,退而言曰:「此兆為鬼賊所留也。」上以建康雕殘,江陵全盛,意亦安之,卒從僧祐等議。九月庚午,詔王僧辯還鎮建康,陳霸先複還京口。

  齊主使郭元建治水軍二萬餘人於合肥,將襲建康,納湘潭侯退,又遣將軍邢景遠、步大汗薩帥眾繼之。陳霸先在建康聞之,白上。上詔王僧辯鎮姑孰以禦之。冬十月己酉,王僧辯至姑孰,遣婺州刺史侯瑱、吳郡太守張彪、吳興太守裴之橫築壘東關,以待齊師。閏月丁醜,南豫州刺史侯瑱與郭元建戰于東關,齊師大敗,溺死者萬計。湘潭侯退複歸於鄴,王僧辯還建康。

  十一月丙寅,上使侍中王琛使于魏。太師泰陰有圖江陵之志,梁王察聞之,益重其貢獻。

  三年春正月,陳霸先自丹徒濟江,圍齊廣陵,秦州刺史嚴超達自齊郡進圍涇州,南豫州刺史侯瑱、吳郡太守張彪皆出石樑,為之聲援。三月己酉,魏侍中宇文仁恕來聘。會齊使者亦至江陵,帝接仁恕不及齊使,仁恕歸,以告太師泰。帝又請據舊圖定疆境,辭頗不遜,泰曰:「古人有言:天之所棄,誰能興之。其蕭繹之謂乎。」荊州刺史長孫儉屢陳攻取之策,泰征儉入朝,問以經略,覆命還鎮,密為之備。馬伯符密使告帝,帝弗之信。夏四月丙寅,上使散騎常侍庾信等聘于魏。

  癸酉,以陳霸先為司空。

  五月,散騎郎新野庾季才言於上曰:「去年八月丙申,月犯心中星,今月丙戌,赤氣幹北斗。心為天王,丙主楚分,臣恐建子之月有大兵入江陵,陛下宜留重臣鎮江陵,整旆還都,以避其患。假令魏虜侵蹙,止失荊、湘,在於社稷,猶得無慮。」上亦曉天文,知楚有災,歎曰:「禍福在天,避之何益。」

  六月壬午,齊步大汗薩將兵四萬趣涇州,王僧辯使侯瑱、張彪自石樑引兵助嚴超達拒之,瑱、彪遲留不進。將軍尹令思將萬餘人謀襲盱眙。齊冀州刺史段韶將兵討東方白額於宿預,廣陵、涇州皆來告急,諸將患之。韶曰:「梁氏喪亂,國無定主,人懷去就,強者從之。霸先等外托同德,內有離心,諸君不足憂,吾揣之熟矣。」乃留儀同三司敬顯攜等圍宿預,自引兵倍道趣涇州。塗出盱眙,令思不意齊兵猝至,望風退走。韶進擊超達,破之,回趣廣陵,陳霸先解圍走。杜僧明還丹徒,侯瑱、張彪還秦郡。

  秋九月乙巳,魏遣柱國常山公於謹、中山公宇文護、大將軍楊忠將兵五萬入寇,冬十月壬戌,發長安。長孫儉問謹曰:「為蕭繹之計,將如何。」謹曰:「耀兵漢、沔,席捲渡江,直據丹楊,上策也。移郭內居民退保子城,峻其陴堞以待援軍,中策也。若難於移動,據守羅郭,下策也。」儉曰:「揣繹定出何策。」謹曰:「下策。」儉曰:「何故。」謹曰:「蕭氏保據江南,綿歷數紀,屬中原多故,未遑外略。又以我有齊氏之患,必謂力不能分。且繹懦而無謀,多疑少斷,愚民難與慮始,皆戀邑居,所以知其用下策也。」

  癸亥,武甯太守宗均告魏兵且至,帝召公卿議之。領軍胡僧祐、太府卿黃羅漢曰:「二國通好,未有嫌隙,必應不爾。」侍中王琛曰:「臣揣宇文容色,必無此理。」乃複使琛使魏。丙寅,于謹至樊、鄧,梁王察帥眾會之。丁卯,內外戒嚴。王琛至石梵,未見魏軍,馳書報黃羅漢曰:「吾至石梵,境上帖然,前言皆兒戲耳。」帝聞而疑之。

  辛未,帝使主書李膺至建康,征王僧辯為大都督、荊州刺史,命陳霸先徙鎮揚州。僧辯遣豫州刺史侯瑱帥程靈洗等為前軍,兗州刺史杜僧明帥吳明徹等為後軍。甲戌,帝夜登鳳凰閣,徙倚歎息,曰:「客星入翼、軫,今必敗矣。」嬪禦皆泣。

  陸法和聞魏師至,自郢州入漢口,將赴江陵,帝使逆之曰:「此自能破賊,但鎮郢州,不須動也。」法和還州,堊其城門,著衰絰,坐葦席,終日,乃脫之。

  十一月,帝大閱于津陽門外,遇北風暴雨,輕輦還宮。癸未,魏軍濟漢,於謹令宇文護、楊忠帥精騎先據江津,斷東路。甲申,護克武甯,執宗均。是日,帝乘馬出城行柵,插木為之,周圍六十餘裡。以領軍將軍胡僧祐都督城東諸軍事,尚書右僕射張綰為之副。左僕射王褒都督城西諸軍事,四廂領直元景亮為之副,王公已下各有所守。丙戌,命太子巡行城樓,令居人助運木石。夜,魏軍至黃華,去江陵四十裡,丁亥,至柵下。戊子,巂州刺史裴畿、畿弟新興太守機、武昌太守朱買臣、衡陽太守謝答仁開枇杷門出戰,裴機殺魏儀同三司胡文伐。畿,之高之子也。

  帝征廣州刺史王琳為湘州刺史,使引兵入援。丁酉,柵內火,焚數千家及城樓二十五。帝臨所焚樓,望魏軍濟江,四顧歎息。是夜,遂止宮外,宿民家。己亥,移居祗洹寺。於謹令築長圍,中外信命始絕。

  庚子,信州刺史徐世譜、晉安王司馬任約等築壘於馬頭,遙為聲援。是夜,帝巡城,猶口占為詩,群臣亦有和者。帝裂帛為書,趣王僧辯,曰:「吾忍死待公,可以至矣。」壬寅,還宮。癸卯,出長沙寺。戊申,王褒、胡僧祐、朱買臣、謝答仁等開門出戰,皆敗還。己酉,帝移居天居寺。癸醜,移居長沙寺。朱買臣按劍進曰:「唯斬宗懍、黃羅漢,可以謝天下。」帝曰:「曩實吾意,宗、黃何罪。」二人退入眾中。

  王琳軍至長沙,鎮南府長史裴政請間道先報江陵,至百里洲,為魏人所獲。梁王察謂政曰:「我,武皇帝之孫也,不可為爾君乎。若從我計,貴及子孫。如或不然,腰領分矣。」政詭曰:「唯命。」察鎖之至城下,使言曰:「王僧辯聞台城被圍,已自為帝。王琳孤弱,不復能至。」政告城中曰:「援兵大至,各思自勉,吾以間使被禽,當碎身報國。」監者擊其口,察怒,命速殺之。西中郎參軍蔡大業諫曰:「此民望也,殺之,則荊州不可下矣。」乃釋之。政,之禮之子。大業,大寶之弟也。

  時徵兵四方,皆未至。甲寅,魏人百道攻城,城中負戶蒙楯,胡僧祐親當矢石,晝夜督戰,獎勵將士,明行賞罰,眾鹹致死,所向摧殄,魏不得前。俄而僧祐中流矢死,內外大駭。魏悉眾攻柵,反者開西門納魏師,帝與太子、王褒、謝答仁、朱買臣退保金城,令汝南王大封、晉熙王大圓質于於謹以請和。魏軍之初至也,眾以王僧辯子侍中顗可為都督,帝不用,更奪其兵,使與左右十人入守殿中。及胡僧祐死,乃用為都督城中諸軍事。裴畿、裴機、曆陽侯峻皆出降。于謹以機手殺胡文伐,並畿殺之。峻,淵猷之子也。時城南雖破,而城北諸將猶苦戰,日暝,聞城陷,乃散。

  帝入東閣竹殿,命舍人高善寶焚古今圖書十四萬卷,將自赴火,宮人左右共止之。又以寶劍擊柱令折,歎曰:「文武之道,今夜盡矣。」乃使禦史中丞王孝祀作降文。謝答仁、朱買臣諫曰:「城中兵眾猶強,乘暗突圍而出,賊必驚,因而薄之,可渡江就任約。」帝素不便走馬,曰:「事必無成,祇增辱耳。」答仁求自扶。帝以問王褒,褒曰:「答仁,侯景之黨,豈足可信。成彼之勳,不如降也。」答仁又請守子城,收兵可得五千人,帝然之,即授城中大都督,配以公主。既而召王褒謀之,以為不可。答仁請入不得,歐血而去。于謹征太子為質,帝使王褒送之。謹子以褒善書,給之紙筆,褒乃書曰:「柱國常山公家奴王褒。」有頃,黃門郎裴政犯門而出。帝遂去羽儀、文物,白馬素衣出東門,抽劍擊闔曰:「蕭世誠一至此乎。」魏軍士度塹牽其轡,至白馬寺北,奪其所乘駿馬,以駑馬代之,遣長壯胡人手扼其背以行。逢于謹,胡人牽帝使拜。梁王察使鐵騎擁帝入營,囚于烏幔之下,甚為察所詰辱。

  帝性殘忍,且懲高祖寬縱之弊,故為政尚嚴。及魏師圍城,獄中死囚且數千人,有司請釋之以充戰士。帝不許,悉令棓殺之,事未成而城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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