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史籍 > 通鑒紀事本末 | 上頁 下頁
光武中興(3)


  薊中之亂,耿弇與劉秀相失,北走昌平,就其父況,因說況擊邯鄲。時王郎遣將徇漁陽、上穀,急發其兵,北州疑惑,多欲從之。上谷功曹寇恂、門下掾閔業說況曰:「邯鄲拔起,難可信向。大司馬,劉伯升母弟,尊賢下士,可以歸之。」況曰:「邯鄲方盛,力不能獨拒,如何」對曰:「今上穀完實,控弦萬騎,可以詳擇去就。恂請東約漁陽,齊心合眾,邯鄲不足圖也。」況然之,遣恂東約彭寵,欲各發突騎二千匹,步兵千人,詣大司馬秀。

  安樂令吳漢、護軍蓋延、孤奴令王梁亦勸寵從秀,寵以為然,而官屬皆欲附王郎,寵不能奪。漢出止外亭,遇一儒生,召而食之,問以所聞。生言:「大司馬劉公,所過為郡縣所稱。邯鄲舉尊號者,實非劉氏。」漢大喜,即詐為秀書,移檄漁陽,使生齎以詣寵,令具以所聞說之。會寇恂至,寵乃發步騎三千人,以吳漢行長史,與蓋延、王梁將之,南攻薊,殺王郎大將趙閎。

  寇恂還,遂與上谷長史景丹及耿弇將兵俱南,與漁陽軍合,所過擊斬王郎大將、九卿、校尉以下,凡斬首三萬級,定涿郡、中山、巨鹿、清河、河間凡二十二縣。前及廣阿,聞城中車騎甚眾,丹等勒兵問曰:「此何兵。」曰:「大司馬劉公也。」諸將喜,即進至城下。城中初傳言二郡兵為邯鄲來,眾皆恐。劉秀自登西城樓勒兵問之,耿弇拜於城下,即召入,具言發兵狀。秀乃悉召景丹等入,笑曰:「邯鄲將帥數言我發漁陽、上穀兵,吾聊應言我亦發之,何意二郡良為吾來。方與士大夫共此功名耳。」乃以景丹、寇恂、耿弇、蓋延、吳漢、王梁皆為偏將軍,使還領其兵。加耿況、彭寵大將軍,封況、寵、丹、延皆為列侯。

  吳漢為人,質厚少文,造次不能以辭自達,然沈勇有智略。鄧禹數薦之於秀,秀漸親重之。

  更始遣尚書令謝躬率六將軍討王郎,不能下。秀至,與之合軍,東圍巨鹿,月餘未下。王郎遣將攻信都,大姓馬寵等開城內之。更始遣兵攻破信都,秀使李忠還,行太守事。王郎遣將倪宏、劉奉率數萬人救巨鹿,秀逆戰于南蠻,不利。景丹等縱突騎擊之,宏等大敗。秀曰:「吾聞突騎天下精兵,今見其戰,樂可言邪?」

  耿純言於秀曰:「久守巨鹿,士卒疲弊,不如及大兵精銳進攻邯鄲,若王郎已誅,巨鹿不戰自服矣。」秀從之。夏四月,留將軍鄧滿守巨鹿,進軍邯鄲,連戰破之。郎乃使其諫大夫杜威請降。威雅稱郎實成帝遺體,秀曰:「設使成帝複生,天下不可得,況詐子輿者乎?」威請求萬戶侯,秀曰:「顧得全身可矣。」威怒而去。秀急攻之二十餘日,五月甲辰,郎少傅李立開門內漢兵,遂拔邯鄲。郎夜亡走,王霸追斬之。秀收郎文書,得吏民與郎交關謗毀者數千章,秀不省,會諸將燒之,曰:「令反側子自安。」

  秀部分吏卒各隸諸軍,士皆言願屬大樹將軍。大樹將軍者,偏將軍馮異也,為人謙退不伐,敕吏士非交戰受敵,常行諸營之後。每所止舍,諸將並坐論功,異常獨屏樹下,故軍中號曰:「大樹將軍」。

  護軍宛人朱祜言於秀曰:「長安政亂,公有日角之相,此天命也。」秀曰:「召刺奸收護軍。」祜乃不敢複言。

  更始遣使立秀為蕭王,悉令罷兵,與諸將有功者詣行在所。遣苗曾為幽州牧,韋順為上谷太守,蔡充為漁陽太守,並北之部。

  蕭王居邯鄲宮,晝臥溫明殿,耿弇入,造床下請間,因說曰:「吏士死傷者多,請歸上穀益兵。」蕭王曰:「王郎已破,河北略平,複用兵何為。」弇曰:「王郎雖破,天下兵革乃始耳。今使者從西方來,欲罷兵,不可聽也。銅馬、赤眉之屬數十輩,輩數十百萬人,所向無前,聖公不能辦也,敗必不久。」蕭王起坐曰:「卿失言,我斬卿。」弇曰:「大王哀厚弇如父子,故敢披赤心。」蕭王曰:「我戲卿耳。何以言之?」弇曰:「百姓患苦王莽,複思劉氏,聞漢兵起,莫不歡喜,如去虎口得慈母。今更始為天子,而諸將擅命于山東,貴戚縱橫於都內,虜掠自恣,元元叩心,更思莽朝,是以知其必敗也。公功名已著,以義征伐,天下可傳檄而定也。天下至重,公可自取,毋令他姓得之。」蕭王乃辭以河北未平,不就征,始貳於更始。

  是時,諸賊銅馬、大肜、高湖、重連、鐵脛、大槍、尤來、上江、青犢、五校、五幡、五樓、富平、獲索等各領部曲,眾合數百萬人,所在寇掠。蕭王欲擊之,乃拜吳漢、耿弇俱為大將軍,持節北發幽州十郡突騎。苗曾聞之,陰敕諸部不得應調。吳漢將二十騎先馳至無終,曾出迎于路,漢即收曾,斬之。耿弇到上穀,亦收韋順、蔡充斬之。北州震駭,於是悉發其兵。

  秋,蕭王擊銅馬于鄡,吳漢將突騎來會清陽,士馬甚盛,漢悉上兵簿于莫府,請所付與,不敢自私,王益重之。王以偏將軍沛國朱浮為大將軍、幽州牧,使治薊城。銅馬食盡夜遁,蕭王追擊于館陶,大破之。受降未盡,而高湖、重連從東南來與銅馬餘眾合,蕭王複與大戰于蒲陽,悉破降之,封其渠帥為列侯。諸將未能信賊,降者亦不自安。王知其意,敕令降者各歸營勒兵,自乘輕騎按行部陳。降者更相語曰:「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,安得不投死乎?」由是皆服,悉以降人分配諸將,眾遂數十萬。赤眉別帥與青犢、上江、大肜、鐵脛、五幡十餘萬眾在射犬,蕭王引兵進擊,大破之。南徇河內,河內太守韓歆降。

  冬,蕭王將北徇燕、趙,度赤眉必破長安,又欲乘釁並關中而未知所寄,乃拜鄧禹為前將軍,中分麾下精兵二萬人,遣西入關,令自選偏裨以下可與俱者。時朱鮪、李軼、田立、陳僑將兵號三十萬,與河南太守武勃共守洛陽。鮑永、田邑在並州。蕭王以河內險要富實,欲擇諸將守河內者而難其人,問于鄧禹。禹曰:「寇恂文武備足,有牧民禦眾之才,非此子莫可使也。」乃拜恂河內太守,行大將軍事。蕭王謂恂曰:「昔高祖留蕭河關中,吾今委公以河內。當給足軍糧,率厲士馬,防遏他兵,勿令北度而已。」拜馮異為孟津將軍,統魏郡、河內兵於河上,以拒洛陽。蕭王親送鄧禹至野王,禹既西,蕭王乃複引兵而北。寇恂調餱糧,治器械以供軍,軍雖遠征,未嘗乏絕。

  漢光武建武元年春正月,鄧禹至箕關,擊破河東都尉,進圍安邑。

  夏四月,蕭王北擊尤來、大槍、五幡於元氏,追至北平,連破之。又戰于順水北,乘勝輕進,反為所敗。王自投高岸,遇突騎王豐下馬授王,王僅而得免,散兵歸保范陽。軍中不見王,或雲已歿,諸將不知所為。吳漢曰:「卿曹努力。王兄子在南陽,何憂無主。」眾恐懼,數日乃定。賊雖戰勝,而憚王威名,夜,遂引去。大軍複追至安次,連戰,破之。賊退入漁陽,所過虜掠。強弩將軍陳俊言于王曰:「戰無輜重,宜令輕騎出賊前,使百姓各自堅壁以絕其食,可不戰而殄也。」王然之,遣俊將輕騎馳出賊前,視人保壁堅完者,敕令固守。放散在野者,因掠取之。賊至,無所得,遂散敗。王謂俊曰:「困此虜者,將軍策也。」

  馮異遺李軼書,為陳禍福,勸令歸附蕭王。軼知長安已危,而以伯升之死,心不自安,乃報書曰:「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,今軼守洛陽,將軍鎮孟津,俱據機軸,千載一會,思成斷金。唯深達蕭王,願進愚策以佐國安民。」軼自通書之後,不復與異爭鋒,故異得北攻天井關,拔上黨兩城,又南下河南城皋已東十三縣,降者十餘萬。武勃將萬餘人攻諸畔者,異與戰於士鄉下,大破,斬勃。軼閉門不救。異見其信效,具以白王。王報異曰:「季文多詐,人不能得其要領。令移其書告守、尉當警備者。」眾皆怪王宣露軼書。朱鮪聞之,使人刺殺軼,由是城中乖離,多有降者。

  朱鮪聞王北征而河內孤,乃遣其將蘇茂、賈強將兵三萬餘人渡鞏河攻溫。鮪自將數萬人攻平陰以綴異。檄書至河內,寇恂即勒軍馳出,並移告屬縣,發兵會溫下。軍吏皆諫曰:「今洛陽兵渡河,前後不絕,宜待眾軍畢集,乃可出也。」恂曰:「溫,郡之藩蔽,失溫則郡不自守。」遂馳赴之。旦日,合戰,而馮異遣救及諸縣兵適至,恂令士卒乘城鼓噪,大呼而言曰:「劉公兵到。」蘇茂軍聞之,陳動。恂因奔擊,大破之。馮異亦渡河擊朱鮪,鮪走。異與恂追至洛陽,環城一幣而歸。自是洛陽震恐,城門晝閉。

  異、恂移檄上狀,諸將入賀,因上尊號。將軍南陽馬武先進曰:「大王執雖謙退,奈宗廟、社稷何。宜先即尊位,乃議征伐。今此誰賊而馳騖擊之乎?」王驚曰:「何將軍出此言。可斬也。」乃引軍還薊。複遣吳漢率耿弇、景丹等十三將軍追尤來等,斬首萬三千餘級,遂窮追至浚靡而還。賊散入遼西、遼東,為烏桓、貊人所鈔擊略盡。

  都護將軍賈複與五校戰於真定,複傷瘡甚。王大驚曰:「我所以不令賈複別將者,為其輕敵也。果然失吾名將。聞其婦有孕,生女邪,我子娶之。生男邪,我女嫁之,不令其憂妻子也。」複病尋愈,追及王於薊,相見甚讙。

  還至中山,諸將覆上尊號,王又不聽。行到南平棘,諸將複固請之,王不許。諸將且出,耿純進曰:「天下士大夫捐親戚,棄土壤,從大王于矢石之間者,其計固望攀龍鱗,附鳳翼,以成其所志耳。今大王留時逆眾,不正號位,純恐士大夫望絕計窮,則有去歸之思,無為久自苦也。大眾一散,難可複合。」純言甚誠切,王深感曰:「吾將思之。」

  行至鄗,召馮異詣鄗,問四方動靜。異曰:「更始必敗,宗廟之憂在於大王,宜從眾議。」會儒生強華自關中奉《赤伏符》來詣王,曰:「劉秀髮兵捕不道,四夷雲集龍鬥野,四七之際火為主。」群臣因複奏請。六月己未,王即皇帝位於鄗南,改元,大赦。

  秋七月己亥,帝使吳漢率建義大將軍朱祐等十一將圍朱鮪於洛陽。

  諸將圍洛陽數月,朱鮪堅守不下。帝以廷尉岑彭嘗為鮪校尉,令往說之。鮪在城上,彭在城下,為陳成敗。鮪曰:「大司徒被害時,鮪與其謀,又諫更始無遣蕭王北征,誠自知罪深,不敢降。」彭還,具言於帝,帝曰:「舉大事者不忌小怨,鮪今若降,官爵可保,況誅罰乎。河水在此,吾不食言。」彭複往告鮪,鮪從城上下索曰:「必信,可乘此上。」彭趣索欲上,鮪見其誠,即許降。辛卯,朱鮪面縛,與岑彭俱詣河陽。帝解其縛,召見之,複令彭夜送鮪歸城。明旦,與蘇茂等悉其眾出降。拜鮪為平狄將軍,封扶溝侯。

  冬十月癸醜,車駕入洛陽,幸南宮,遂定都焉。

  二年春正月庚辰,悉封諸功臣為列侯。梁侯鄧禹、廣平侯吳漢皆食四縣。博士丁恭議曰:「古者封諸侯不過百里,強幹弱枝,所以為治也。今封四縣,不合法制。」帝曰:「古之亡國,皆以無道,未嘗聞功臣地多而滅亡者也。」

  起高廟於洛陽,四時合祀高祖、太宗、世宗。建社稷於宗廟之右,立郊兆于城南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