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匈奴和親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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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年夏六月,匈奴寇狄道。時匈奴數為邊患,太子家令潁川鼉錯上言兵事曰:「兵法曰:有必勝之將,無必勝之民。由此觀之,安邊境,立功名,在於良將,不可不擇也。臣又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三:一曰得地形,二曰卒服習,三曰器用利。兵法,步兵、車騎、弓弩、長戟、矛鋋、劍楯之地,各有所宜,不得其宜者或十不當一。士不選練,卒不服習,起居不精,動靜不集,趨利弗及,避難不畢,前擊後解,與金鼓之指相失,此不習勒卒之過也,百不當十。兵不完利與空手同,甲不堅密與袒裼同,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,射不能中與無矢同,中不能入與無鏃同,此將不省兵之禍也,五不當一。故兵法曰:器械不利,以其卒予敵也。卒不可用,以其將予敵也。將不知兵,以其主予敵也。君不擇將,以其國予敵也。四者,兵之至要也。臣又聞小大異形,強弱異勢,險易異備。夫卑身以事強,小國之形也。合小以攻大,敵國之形也。以蠻夷攻蠻夷,中國之形也。今匈奴地形、技藝與中國異:上下山阪,出入溪澗,中國之馬弗與也。險道傾仄,且馳且射,中國之騎弗與也。風雨罷勞,饑渴不困,中國之人弗與也。此匈奴之長技也。若夫平原易地,輕車突騎,則匈奴之眾易橈亂也。勁弩長戟,射疏及遠,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。堅甲利刃,長短相雜,遊弩往來,什伍俱前,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。材官騶發,矢道同的,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。下馬地鬥,劍戟相接,去就相薄,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。此中國之長技也。以此觀之,匈奴之長技三,中國之長技五,陛下又興數十萬之眾,以誅數萬之匈奴,眾寡之計,以一擊十之術也。雖然,兵兇器,戰危事也,故以大為小,以強為弱,在俛仰之間耳。夫以人之死爭勝,跌而不振,則悔之無及也。帝王之道,出於萬全。今降胡、義渠、蠻夷之屬來歸誼者,其眾數千,飲食、長技與匈奴同,可賜之堅甲、絮衣、勁弓、利矢,益以邊郡之良騎,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,以陛下之明約將之。即有險阻,以此當之。平地通道,則以輕車材官制之。兩軍相為表裡,各用其長技,衡加之以眾,此萬全之術也。」帝嘉之,賜錯書,寵答焉。 錯又上言曰:「臣聞秦起兵而攻胡、粵者,非以衛邊地而救民死也,貪戾而欲廣大也,故功未立而天下亂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勢,戰則為人禽,屯則卒積死。夫胡貉之人其性耐寒,揚粵之人其性耐暑,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,戍者死于邊,輸者僨於道。秦民見行,如往棄市,因以謫發之,名曰謫戍。先發吏有謫及贅婿、賈人,後以嘗有市籍者,又後以大父母、父母嘗有市籍者,後入閭取其左。發之不順,行者憤怨,有萬死之害而亡銖兩之報,死事之後不得一算之複,天下明知禍烈及己也。陳勝行戍,至於大澤,為天下先倡,天下從之如流水者,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。胡人衣食之業不著於地,其勢易以擾亂邊境,往來轉徙,時至時去。此胡人之生業,而中國之所以離南畝也。今胡人數轉牧行獵於塞下,以候備塞之卒,卒少則入。陛下不救,則邊民絕望而有降敵之心。救之,少發則不足,多發,遠縣才至,則胡又已去。聚而不罷,為費甚大,罷之則胡複入。如此連年,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。陛下幸憂邊境,遣將吏發卒以治塞,甚大惠也。然令遠方之卒守塞,一歲而更,不知胡人之能。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,且以備之,以便為之高城深塹。要害之處,通川之道,調立城邑,毋下千家。先為室屋,具田器,乃募民免罪、拜爵、複其家,予冬夏衣,稟食,能自給而止。塞下之民,祿利不厚,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。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,以其半予之,縣官為贖其民。如是則邑裡相救助,赴胡不避死。非以德上也,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。此與東方之戍卒,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,功相萬也。以陛下之時,徙民實邊,使遠方無屯戍之事。塞下之民,父子相保,無系虜之患。利施後世,名稱聖明,其與秦之行怨民,相去遠矣。」上從其言,募民徙塞下。 錯複言:「陛下幸募民徙以實塞下,使屯戍之事益省,輸將之費益寡,甚大惠也。下吏誠能稱厚惠,奉明法,存恤所徙之老弱,善遇其壯士,和輯其心而勿侵刻,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鄉,則貧民相慕而勸往矣。臣聞古之徙民者,相其陰陽之和,嘗其水泉之味,然後營邑立城,制裡割宅,先為築室,家置器物焉。民至有所居,作有所用,此民所以輕去故鄉而勸之新邑也。為置醫巫以救疾病,以修祭祀,男女有婚,生死相恤,墳墓相從,種樹畜長,室屋完安,此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。臣又聞古之制邊縣以備敵也,使五家為伍,伍有長。十長一裡,裡有假士。四裡一連,連有假五百。十連一邑,邑有假候:皆擇其邑之賢材有護、習地形、知民心者。居則習民於射法,出則教民于應敵,故卒伍成於內,則軍政定於外。服習以成,勿令遷徙,幼則同遊,長則共事。夜戰聲相知,則足以相救,晝戰目相見,則足以相識,驩愛之心足以相死。如此而勸以厚賞,威以重罰,則前死不還踵矣。所徙之民非壯有材者,但費衣糧,不可用也。未有材力,不得良吏,猶亡功也。陛下絕匈奴不與和親,臣竊意其冬來南也。壹大治,則終身創矣。欲立威者始於折膠,來而不能困,使得氣去,後未易服也。 十四年冬,匈奴老上單于十四萬騎入朝那、蕭關,殺北地都尉卬,虜人民畜產甚多。遂至彭陽,使奇兵入燒回中宮,候騎至雍甘泉。帝以中尉周舍、郎中令張武為將軍,發車千乘,騎卒十萬,軍長安旁以備胡寇,而拜昌侯盧卿為上郡將軍,甯侯魏遫為北地將軍,隆慮侯周灶為隴西將軍,屯三郡。上親勞軍,勒兵申教令,賜吏卒,自欲征匈奴。群臣諫,不聽,皇太后固要,上乃止。於是以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,成侯董赤、內史欒布皆為將軍,擊匈奴。單于留塞內,月餘乃去。漢逐出塞即還,不能有所殺。 後二年,匈奴連歲入邊,殺略人民、畜產甚多,雲中、遼東最甚,郡萬餘人。上患之,乃使使遺匈奴書,單于亦使當戶報謝,複與匈奴和親。三年,匈奴老上單于死,子軍臣單于立。 六年冬,匈奴三萬騎入上郡,三萬騎入雲中,所殺略甚眾,烽火通于甘泉、長安。以中大夫令免為車騎將軍,屯飛狐。故楚相蘇意為將軍,屯句注。將軍張武屯北地。河內太守周亞夫為將軍,次細柳。宗正劉禮為將軍,次霸上。祝茲侯徐厲為將軍,次棘門,以備胡。上自勞軍,至霸上及棘門軍,直馳入,將以下俱送迎。已而之細柳軍,軍士吏披甲,銳兵刃,彀弓弩持滿。天子先驅至,不得入。先驅曰:「天子且至。」軍門都尉曰:「將軍令曰:軍中聞將軍令,不聞天子之詔。」居無何,上至,又不得入。於是上乃使使持節詔將軍「吾欲入營勞軍。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。壁門士請車騎曰:「將軍約,軍中不得馳驅。」於是天子乃按轡徐行。至營,將軍亞夫持兵揖曰:「介胄之士不拜,請以軍禮見。」天子為動,改容,式車,使人稱謝「皇帝敬勞將軍。」成禮而去。既出軍門,群臣皆驚。上曰:「嗟乎,此真將軍矣。」曩者霸上、棘門軍,若兒戲耳,其將固可襲而虜也。至於亞夫,可得而犯邪?」稱善者久之。月餘,漢兵至邊,匈奴亦遠塞,漢兵亦罷。乃拜周亞夫為中尉。 孝景元年夏四月,遣御史大夫青至代下與匈奴和親。五年,遣公主嫁匈奴單于。中二年春二月,匈奴入燕。 六年六月,匈奴入雁門,至武泉,入上郡,取苑馬,吏卒戰死者二千人。隴西李廣為上郡太守,嘗從百騎出,卒遇匈奴數千騎,見廣,以為誘騎,皆驚,上山陳。廣之百騎皆大恐,欲馳還走。廣曰:「吾去大軍數十裡,今如此以百騎走,匈奴追射我立盡。今我留,匈奴必以我為大軍之誘,必不敢擊我。」廣令諸騎曰:「前。」未到匈奴陳二裡所,止,令曰:「皆下馬解鞍。」其騎曰:「虜多且近,即有急,奈何?」廣曰:「彼虜以我為走。今皆解鞍,以示不走,用堅其意。」於是胡騎遂不敢擊。有白馬將出,護其兵,李廣上馬,與十餘騎奔,射殺白馬將,而複還至其騎中,解鞍,令士皆縱馬臥。是時會暮,胡兵終怪之,不敢擊。夜半時,胡兵亦以為漢有伏軍於旁,欲夜取之,胡皆引兵而去。平旦,李廣乃歸其大軍。 後二年三月,匈奴入雁門,太守馮敬與戰,死。發車騎、材官屯雁門。 孝武建元六年,匈奴來請和親,天子下其議。大行王恢,燕人也,習胡事,議曰:「漢與匈奴和親,率不過數歲,即複倍約。不如勿許,興兵擊之。」韓安國曰:「匈奴遷徙鳥舉,難得而制,自上古不屬為人。今漢行數千里與之爭利,則人馬罷乏。虜以全制其敝,此危道也。不如和親。」群臣議者多附安國,於是上許和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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