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諸將之叛(2)


  十一年冬,上在邯鄲。陳狶將侯敞將萬餘人遊行,王黃將騎千餘軍曲逆,張春將卒萬餘人渡河攻聊城。漢將軍郭蒙與齊將擊,大破之。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,至馬邑,不下,攻殘之。趙利守東垣,帝攻拔之,更命曰真定。帝購王黃、曼丘臣以千金,其麾下皆生致之,於是陳狶軍遂敗。

  淮陰侯信稱病,不從擊狶,陰使人至狶所,與通謀。信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、奴,欲發以襲呂後、太子。部署已定,待狶報。其舍人得罪於信,信囚欲殺之。春正月,舍人弟上變,告信欲反狀于呂後。呂後欲召,恐其黨不就。乃與蕭相國謀,詐令人從上所來,言狶已得,死,列侯群臣皆賀。相國紿信曰:「雖疾,強入賀。」信入,呂後使武士縛信,斬之長樂鐘室。信方斬,曰:「吾悔不用蒯徹之計,乃為兒女子所詐,豈非天哉。」遂夷信三族。

  臣光曰:世或以韓信首建大策,與高祖起漢中,定三秦,遂分兵以北,禽魏、取代、僕趙、脅燕,東擊齊而有之,南滅楚垓下,漢之所以得天下者,大抵皆信之功也。觀其距蒯徹之說,迎高祖于陳,豈有反心哉。良由失職怏怏,遂陷悖逆。夫以盧綰裡閈舊恩,猶南面王燕,信乃以列侯奉朝請,豈非高祖亦有負於信哉。臣以為高祖用詐謀禽信于陳,言負則有之,雖然,信亦有以致之也。始,漢以楚相距滎陽,信滅齊,不還報以自王。其後漢追楚至固陵,與信期共攻楚,而信不至。當是之時,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,顧力不能耳。及天下已定,則信複何恃哉。夫乘時以徼利者,市井之志也。酬功而報德者,士君子之心也。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,而以士君子之心望於人,不亦難哉。是故太史公論之曰:「假令韓信學道謙讓,不伐己功,不矜其能,則庶幾哉。于漢家勳可以比周、召、太公之徒,後世血食矣。不務出此,而天下以集,乃謀畔逆,夷滅宗族,不亦宜乎?」

  上還洛陽,聞淮陰侯之死,且喜且憐之。問呂後曰:「信死亦何言。」呂後曰:「信言恨不用蒯徹計。」上曰:「是齊辯士蒯徹也。」乃詔齊捕蒯徹。蒯徹至,上曰:「若教淮陰侯反乎?」對曰:「然。臣固教之,豎子不用臣之策,故令自夷如此。如用臣之計,陛下安得而夷之乎?」上怒曰:「烹之。」徹曰:「嗟乎,冤哉烹也。」上曰:「若教韓信反,何冤。」對曰:「秦失其鹿,天下共逐之,高材疾足者先得焉。蹠之狗吠堯,堯非不仁,狗固吠非其主。當是時,臣唯獨知韓信,非知陛下也。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為者甚眾,顧力不能耳,又可盡烹之邪?」上曰:「置之。」

  上之擊陳狶也,徵兵于梁,梁王稱病,使將將兵詣邯鄲。上怒,使人讓之。梁王恐,欲自往謝。其將扈轍曰:「王始不往,見讓而往,往則為禽矣。不如遂發兵反。」梁王不聽。梁太僕得罪亡走漢,告梁王與扈轍謀反。於是上使使掩梁王,梁王不覺,遂囚之洛陽。有司治反形己具,請論如法。上赦以為庶人,傳處蜀青衣。西至鄭,逢呂後從長安來,彭王為呂後泣涕,自言無罪,願處故昌邑。呂後許諾,與俱東。至洛陽,呂後白上曰:「彭生壯士,今徙之蜀,此自遺患,不如遂誅之。妾謹與俱來。」於是呂後乃令其舍人告彭越複謀反。廷尉王恬開奏請族之,上可其奏。三月,夷越三族,梟越首洛陽。下詔「有收視者,輒捕之。」

  梁大夫欒布使于齊還,奏事越頭下,祠而哭之。吏捕以聞。上召布罵,欲烹之。方提趨湯,布顧曰:「願一言而死。」上曰:「何言。」布曰:「方上之困于彭城,敗滎陽、成皋間,項王所以遂不能西者,徒以彭王居梁地,與漢合從苦楚也。當是之時,王一顧,與楚則漢破,與漢而楚破。且垓下之會,微彭王,項氏不亡。天下已定,彭王剖符受封,亦欲傳之萬世。今陛下一徵兵于梁,彭王病不行,而陛下疑以為反,反形未具,以苛小案誅滅之,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。今彭王已死,臣生不如死,請就烹。」於是上乃釋布罪,拜為都尉。

  秋七月,淮南王布反。初,淮陰侯死,布已心恐。及彭越誅,醢其肉以賜諸侯。使者至淮南,淮南王方獵,見醢,因大恐,陰令人部聚兵,候伺旁郡警急。布所幸姬病,就醫,醫家與中大夫賁赫對門,赫乃厚饋遺,從姬飲醫家。王疑其與亂,欲捕赫。赫乘傳詣長安上變,言布謀反有端,可見未髮露也。上讀其書,語蕭相國。相國曰:「布不宜有此,恐仇怨妄誣之。請系赫,使人微驗淮南王。」淮南王布見赫以罪亡,上變,固已疑其言國陰事。漢使又來,頗有所驗。遂族赫家,發兵反。反書聞,上乃赦賁赫,以為將軍。

  上召諸將問計,皆曰:「發兵擊之,坑豎子耳,何能為乎?」汝陰侯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問之,令尹曰:「是固當反。」滕公曰:「上裂地而封之,疏爵而王之,其反何也?」令尹曰:「往年殺彭越,前年殺韓信,此三人者,同功一體之人也,自疑禍及身,故反耳。」滕公言之上,上乃召見,問薛公。薛公對曰:「布反不足怪也。使布出於上計,山東非漢之有也。出於中計,勝敗之數未可知也。出於下計,陛下安枕而臥矣。」上曰:「何謂上計。」對曰:「東取吳,西取楚,並齊取魯,傳檄燕、趙,固守其所,山東非漢之有也」「何謂中計」「東取吳,西取楚,並韓取魏,據敖倉之粟,塞成皋之口,勝敗之數未可知也」「何謂下計」「東取吳,西取下蔡,歸重於越,身歸長沙,陛下安枕而臥,漢無事矣。」上曰:「是計將安出。」對曰:「出下計。」上曰:「何謂廢上、中計而出下計。」對曰:「布,故麗山之徒也,自致萬乘之主,此皆為身,不顧後為百姓萬世慮者也,故曰出下計。」上曰:「善。」封薛公千戶。乃立皇子長為淮南王。

  是時,上有疾,欲使太子往擊黥布,布使客東園公、綺裡季、夏黃公、角裡先生說建成侯呂釋之曰:「太子將兵,有功則位不益,無功則從此受禍矣。君何不急請呂後承間為上泣言:黥布,天下猛將也,善用兵。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,乃令太子將屬,無異使羊將狼,莫肯為用,且使布聞之則鼓行而西耳。上雖病,強載輜車,臥而護之,諸將不敢不盡力。上雖苦,為妻子自強。於是呂釋之立夜見呂後。呂後承間為上泣涕而言,如四人意。上曰:「吾惟豎子固不足遣,而公自行耳。」

  於是上自將兵而東,群臣居守,皆送至霸上。留侯病,自強起,至曲郵,見上曰:「臣宜從,病甚。楚人剽疾,願上無與爭鋒。」因說上令太子為將軍,監關中兵。上曰:「子房雖病,強臥而傅太子。」是時叔孫通為太傅,留侯行少傅事。發上郡、北地、隴西車騎、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萬人為皇太子衛,軍霸上。

  布之初反,謂其將曰:「上老矣,厭兵,必不能來。使諸將,諸將獨患淮陰、彭越,今皆已死,餘不足畏也。」故遂反。果如薛公之言,東擊荊。荊王賈走,死富陵。盡劫其兵,渡淮擊楚。楚發兵與戰徐、僮間,為三軍,欲以相救為奇。或說楚將曰:「布善用兵,民素畏之。且兵法,諸侯自戰其地為散地。今別為三,彼敗吾一軍,餘皆走,安能相救。」不聽。布果破其一軍,其二軍散走。布遂引兵而西。

  十二年冬十月,上與布兵遇於蘄西。布兵精甚,上壁庸城,望布軍置陳如項籍軍,上惡之。與布相望見,遙謂布曰:「何苦而反。」布曰:「欲為帝耳。」上怒,罵之,遂大戰。布軍敗,走渡淮,數止戰,不利,與百餘人走江南。上令別將追之。

  漢別將擊英布軍洮水南北,皆大破之。布故與番君婚,以故長沙成王臣使人誘布,偽欲與亡走越。布信而隨之,番陽人殺布茲鄉民田舍。周勃悉定代郡、雁門、雲中地,斬陳狶於當城。

  陳狶之反也,燕王綰發兵擊其東北。當是時,陳狶使王黃求救匈奴,燕王綰亦使其臣張勝於匈奴,言狶等軍破。張勝至胡,故燕王臧荼子衍出亡在胡,見張勝曰:「公所以重于燕者,以習胡事也。燕所以久存者,以諸侯數反,兵連不決也。今公為燕,欲急滅狶等,狶等已盡,次亦至燕,公等亦且為虜矣。公何不令燕且緩陳狶而與胡和。事寬,得長王燕,即有漢急,可以安國。」張勝以為然,乃私令匈奴助狶等擊燕。燕王綰疑張勝與胡反,上書請族張勝。勝還,具道所以為者。燕王乃詐論他人,脫勝家屬,使得為匈奴間。而陰使范齊之陳狶所,欲令久亡,連兵勿決。

  漢擊黥布,狶常將兵居代。漢擊斬狶,其裨將降,言燕王綰使范齊通計謀於狶所。帝使使召盧綰,綰稱病。上又使辟陽侯審食其、御史大夫趙堯往迎燕王,因驗問左右。綰愈恐,閉匿,謂其幸臣曰:「非劉氏而王,獨我與長沙耳。往年春,漢族淮陰,夏,誅彭越,皆呂氏計。今上病,屬任呂後,呂後婦人,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。」乃遂稱病不行,其左右皆亡匿。語頗泄,辟陽侯聞之,歸具報上,上益怒。又得匈奴降者,言張勝亡在匈奴為燕使。於是上曰:「盧綰果反矣。」春二月,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擊綰,立皇子建為燕王。

  盧綰與數千人居塞下候伺,幸上疾愈,自入謝。聞帝崩,遂亡入匈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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