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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域傳(1)


  漢氏初開西域,有三十六國,其後分立五十五王,置校尉、都護以撫納之。王莽篡位,西域遂絕。至於後漢,班超所通者五十余國,西至西海,東西四萬里,皆來朝貢,複置都護、校尉以相統攝。其後或絕或通,漢朝以為勞弊中國,其官時廢時置。暨魏、晉之後,互相吞滅,不可詳焉。煬帝時,遣侍御史韋節、司隸從事杜行滿使于西蕃諸國。至罽賓,得碼碯杯,王舍城,得佛經,史國得十舞女、師子皮、火鼠毛而還。帝複令聞喜公裴矩于武威、張掖間往來以引致之。其有君長者四十四國。矩因其使者入朝,啖以厚利,令其轉相諷諭。大業年中,相率而來朝者三十余國,帝因置西域校尉以應接之。尋屬中國大亂,朝貢遂絕。然事多亡失,今所存錄者,二十國焉。

  吐谷渾

  吐谷渾,本遼西鮮卑徒河涉歸子也。初,涉歸有二子,庶長曰吐谷渾,少曰若洛廆。涉歸死,若洛廆代統部落,是為慕容氏。吐谷渾與若洛廆不協,遂西度隴,止于甘松之南,洮水之西,南極白蘭山,數千里之地,其後遂以吐谷渾為國氏焉。當魏、周之際,始稱可汗。都伏俟城,在青海西十五裡。有城郭而不居,隨逐水草。官有王公、僕射、尚書、郎中、將軍。其主以皁為帽,妻戴金花。其器械衣服略與中國同。其王公貴人多戴羃䍦,婦人裙襦辮發,綴以珠貝。國無常稅。殺人及盜馬者死,餘坐則徵物以贖罪。風俗頗同突厥。喪有服制,葬訖而除。性皆貪忍。有大麥、粟、豆。青海周回千餘裡,中有小山,其俗至冬輒放牝馬於其上,言得龍種。吐谷渾嘗得波斯草馬,放入海,因生驄駒,能日行千里,故時稱青海驄焉。多犛牛,饒銅、鐵、朱砂。地兼鄯善、且末。西北有流沙數百里,夏有熱風,傷斃行旅。風之將至,老駝預知之,則引項而鳴,聚立,以口鼻埋沙中。人見則知之,以氈擁蔽口鼻而避其患。

  其主呂誇,在周數為邊寇,及開皇初,以兵侵弘州。高祖以弘州地曠人梗,因而廢之,遣上柱國元諧率步騎數萬擊之。賊悉發國中兵,自曼頭至於樹敦,甲騎不絕。其所署河西總管、定城王鐘利房及其太子可博汗,前後來拒戰。諧頻擊破之,俘斬甚眾。呂誇大懼,率其親兵遠遁。其名王十三人,各率部落而降。上以其高甯王移茲裒素得眾心,拜為大將軍,封河南王,以統降眾,自餘官賞各有差。未幾,複來寇邊,旭州刺史皮子信出兵拒戰,為賊所敗,子信死之。汶州總管梁遠以銳卒擊之,斬千餘級,奔退。俄而入寇廓州,州兵擊走之。

  呂誇在位百年,屢因喜怒廢其太子而殺之。其後太子懼見廢辱,遂謀執呂誇而降,請兵于邊吏。秦州總管、河間王弘請將兵應之,上不許。太子謀泄,為其父所殺,複立其少子嵬王訶為太子。疊州刺史杜粲請因其釁而討之,上又不許。六年,嵬王訶複懼其父誅之,謀率部落萬五千人戶將歸國,遣使詣闕,請兵迎接。上謂侍臣曰:「渾賊風俗,特異人倫,父既不慈,子複不孝。朕以德訓人,何有成其惡逆也!吾當教之以養方耳。」乃謂使者曰:「朕受命於天,撫育四海,望使一切生人皆以仁義相向。況父子天性,何得不相親愛也!吐谷渾主既是嵬王之父,嵬王是吐谷渾主太子,父有不是,子須陳諫。若諫而不從,當令近臣親戚內外諷諭。必不可,泣涕而道之。人皆有情,必當感悟。不可潛謀非法,受不孝之名。溥天之下,皆是朕臣妾,各為善事,即稱朕心。嵬王既有好意,欲來投朕,朕唯教嵬王為臣子之法,不可遠遣兵馬,助為惡事。」嵬王乃止。八年,其名王拓拔木彌請以千餘家歸化。上曰:「溥天之下,皆曰朕臣,雖複荒遐,未識風教,朕之撫育,俱以仁孝為本。渾賊昏狂,妻子懷怖,並思歸化,自救危亡。然叛夫背父,不可收納。又其本意,正自避死,若今遣拒,又複不仁。若更有意信,但宜慰撫,任其自拔,不須出兵馬應接之。其妹夫及甥欲來,亦任其意,不勞勸誘也。」是歲河南王移茲裒死,高祖令其弟樹歸襲統其眾。平陳之後,呂誇大懼,遁逃保險,不敢為寇。

  十一年,呂誇卒,子伏立。使其兄子無素奉表稱籓,並獻方物,請以女備後庭。上謂滕王曰:「此非至誠,但急計耳。」乃謂無素曰:「朕知渾主欲令女事朕,若依來請,他國聞之,便當相學。一許一塞,是謂不平。若並許之,又非好法。朕情存安養,欲令遂性,豈可聚斂子女以實後宮乎?」竟不許。十二年,遣刑部尚書宇文弼撫慰之。十六年,以光化公主妻伏,伏上表稱公主為天后,上不許。明年,其國大亂,國人殺伏,立其弟伏允為主。使使陳廢立之事,並謝專命之罪,且請依俗尚主,上從之。自是朝貢歲至,而常訪國家消息,上甚惡之。

  煬帝即位,伏允遣其子順來朝。時鐵勒犯塞,帝遣將軍馮孝慈出敦煌以禦之,孝慈戰不利。鐵勒遣使謝罪,請降,帝遣黃門侍郎裴矩慰撫之,諷令擊吐谷渾以自效。鐵勒許諾,即勒兵襲吐谷渾,大敗之。伏允東走,保西平境。帝複令觀王雄出澆河、許公宇文述出西平以掩之,大破其眾。伏允遁逃,部落來降者十萬餘口。六畜三十余萬。述追之急,伏允懼,南遁於山谷間。其故地皆空,自西平臨羌城以西,且末以東,祁連以南,雪山以北,東西四千里,南北二千里,皆為隋有。置郡縣鎮戍,發天下輕罪徙居之。於是留順不之遣。伏允無以自資,率其徒數千騎客於黨項。帝立順為主,送出玉門,令統餘眾,以其大寶王尼洛周為輔。至西平,其部下殺洛周,順不果入而還。大業末,天下大亂,伏允複其故地,屢寇河右,郡縣不能禦焉。

  黨項

  黨項羌者,三苗之後也。其種有宕昌、白狼,皆自稱獼猴種。東接臨洮、西平,西拒葉護,南北數千里,處山谷間。每姓別為部落,大者五千餘騎,小者千餘騎。織犛牛尾及〈羊古〉〈羊曆〉毛以為屋。服裘褐,披氈,以為上飾。俗尚武力,無法令,各為生業,在戰陣則相屯聚。無徭賦,不相往來。牧養犛牛、羊、豬以供食,不知稼穡。其俗淫穢蒸報,于諸夷中最為甚。無文字,但候草木以記歲時。三年一聚會,殺牛羊以祭天。人年八十以上死者,以為令終,親戚不哭,少而死者,則雲大枉,共悲哭之。有琵琶、橫吹、擊缶為節。魏、周之際,數來擾邊。高祖為丞相時,中原多故,因此大為寇掠。蔣公梁睿既平王謙,請因還師以討之,高祖不許。開皇四年,有千餘家歸化。五年,拓拔甯叢等各率眾詣旭州內附,授大將軍,其部下各有差。十六年,複寇會州,詔發隴西兵以討之,大破其眾。又相率請降,願為臣妾,遣子弟入朝謝罪。高祖謂之曰:「還語爾父兄,人生須有定居,養老長幼。而乃乍還乍走,不羞鄉里邪!」自是朝貢不絕。

  高昌

  高昌國者,則漢車師前王庭也,去敦煌十三日行。其境東西三百里,南北五百里,四面多大山。昔漢武帝遣兵西討,師旅頓敝,其中尤困者因住焉。其地有漢時高昌壘,故以為國號。初,蠕蠕立闞伯周為高昌王。伯周死,子義成立,為從兄首歸所殺,首歸自立為高昌王,又為高車阿伏至羅所殺,以敦煌人張孟明為主。孟明為國人所殺,更以馬儒為王,以鞏顧、麹嘉二人為左右長史。儒又通使後魏,請內屬。內屬人皆戀土,不顧東遷,相與殺儒,立嘉為王。嘉字靈鳳,金城榆中人,既立,又臣於茹茹。及茹茹主為高車所殺,嘉又臣于高車。屬焉耆為挹怛所破,眾不能自統,請主於嘉。嘉遣其第二子為焉耆王,由是始大,益為國人所服。嘉死,子堅立。

  其都城周回一千八百四十步,於坐室畫魯哀公問政於孔子之像。國內有城十八。官有令尹一人,次公二人,次左右衛,次八長史,次五將軍,次八司馬,次侍郎、校郎、主簿、從事、省事。大事決之于王,小事長子及公評斷,不立文記。男子胡服,婦人裙襦,頭上作髻。其風俗政令與華夏略同。地多石磧,氣候溫暖,谷麥再熟,宜蠶,多五果。有草名為羊刺,其上生蜜,而味甚佳。出赤鹽如朱,白鹽如玉。多蒲陶酒。俗事天神,兼信佛法。國中羊馬牧於隱僻之處,以避外寇,非貴人不知其所。北有赤石山,山北七十裡有貪汗山,夏有積雪。此山之北,鐵勒界也。從武威西北,有捷路,度沙磧千餘裡,四面茫然,無有蹊徑。欲往者,尋有人畜骸骨而去。路中或聞歌哭之聲,行人尋之,多致亡失,蓋魑魅魍魎也。故商客往來,多取伊吾路。開皇十年,突厥破其四城,有二千人來歸中國。堅死,子伯雅立。其大母本突厥可汗女,其父死,突厥令依其俗,伯雅不從者久之。突厥逼之,不得已而從。

  煬帝嗣位,引致諸蕃。大業四年,遣使貢獻,帝待其使甚厚。明年,伯雅來朝。因從擊高麗,還尚宗女華容公主。八年冬歸蕃,下令國中曰:「夫經國字人,以保存為貴,寧邦緝政,以全濟為大。先者以國處邊荒,境連猛狄,同人無咎,被髮左衽。今大隋統禦,宇宙平一,普天率土,莫不齊向。孤既沐浴和風,庶均大化,其庶人以上皆宜解辮削衽。」帝聞而甚善之,下詔曰:「彰德嘉善,聖哲所隆,顯誠遂良,典謨貽則。光祿大夫、弁國公、高昌王伯雅識量經遠,器懷溫裕,丹款夙著,亮節遐宣。本自諸華,曆祚西壤,昔因多難,淪迫獯戎,數窮毀冕,翦為胡服。自我皇隋平一宇宙,化偃九圍,德加四表,伯雅逾沙忘阻,奉」來庭,觀禮容于舊章,慕威儀之盛典。於是襲纓解辮,削衽曳裾,變夷從夏,義光前載。可賜衣冠之具,仍班製造之式。並遣使人部領將送。被以采章,複見車服之美,棄彼氈毛,還為冠帶之國。」然伯雅先臣鐵勒,而鐵勒恒遣重臣在高昌國,有商胡往來者,則稅之送於鐵勒。雖有此令取悅中華,然竟畏鐵勒而不敢改也。自是歲令使人貢其方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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