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史籍 > 隋書 | 上頁 下頁
牛弘傳(2)


  建安之後,海內大亂,京邑焚燒,憲章泯絕。魏氏三方未平,無聞興造。晉則侍中裴頠議曰:「尊祖配天,其義明著,而廟宇之制,理據未分。宜可直為一殿,以崇嚴父之祀,其餘雜碎,一皆除之。」宋、齊已還,鹹率茲禮。此乃世之通儒,時無思術,前王盛事,於是不行。後魏代都所造,出自李沖,三三相重,合為九室。簷不覆基,房間通街,穿鑿處多,迄無可取。及遷宅洛陽,更加營構,五九紛競,遂至不成,宗配之事,於焉靡托。

  今皇猷遐闡,化覃海外,方建大禮,垂之無窮。弘等不以庸虛,謬當議限。今檢明堂必須五室者何?《尚書帝命驗》曰:「帝者承天立五府,赤曰文祖,黃曰神鬥,白曰顯紀,黑曰玄矩,蒼曰靈府。」鄭玄注曰:「五府與周之明堂同矣。」且三代相沿,多有損益,至於五室,確然不變。夫室以祭天,天實有五,若立九室,四無所用。布政視朔,自依其辰。鄭司農雲:「十二月分在青陽等左右之位。」不雲居室。鄭玄亦言:「每月于其時之堂而聽政焉。」《禮圖》畫個,皆在堂偏,是以須為五室。明堂必須上圓下方者何?《孝經援神契》曰:「明堂者,上圓下方,八窗四達,布政之宮。」《禮記·盛德篇》曰:「明堂四戶八牖,上圓下方。」《五經異義》稱講學大夫淳于登亦雲:「上圓下方。」鄭玄同之。是以須為圓方。明堂必須重屋者何?案《考工記》,夏言「九階,四旁兩夾窗,門堂三之二,室三之一。」殷、周不言者,明一同夏制。殷言「四阿重屋」,周承其後不言屋,制亦盡同可知也。」其「殷人重屋」之下,本無五室之文,鄭注雲:「五室者,亦據夏以知之。」明周不雲重屋,因殷則有,灼然可見。《禮記·明堂位》曰:「太廟天子明堂。」言魯為周公之故,得用天子禮樂,魯之太廟與周之明堂同。又曰:「複廟重簷,刮楹達向,天子之廟飾。」鄭注:「複廟,重屋也。」據廟既重屋,明堂亦不疑矣。《春秋》文公十三年:「太室屋壞。」《五行志》曰:「前堂曰太廟,中央曰太室,屋其上重者也。」服虔亦雲:「太室,太廟太室之上屋也。」《周書 ·作洛篇》曰:「乃立太廟宗宮路寢明堂,咸有四阿反坫,重亢重廊。」孔晁注曰:「重亢累棟,重廊累屋也。」依《黃圖》所載,漢之宗廟皆為重屋。此去古猶近,遺法尚在,是以須為重屋。明堂必須為辟雍者何?《禮記·盛德篇》雲:「明堂者,明諸侯尊卑也。外水曰辟雍。」《明堂陰陽錄》曰:「明堂之制,周圜行水,左旋以象天,內有太室以象紫宮。」此明堂有水之明文也。然馬宮、王肅以為明堂、辟雍、太學同處,蔡邕、盧植亦以為明堂、靈台、辟雍、太學同實異名。邕雲:「明堂者,取其宗祀之清貌,則謂之清廟,取其正室,則曰太室,取其堂,則曰明堂,取其四門之學,則曰太學,取其周水圜如璧,則曰璧雍。其實一也。」其言別者,《五經通義》曰:「靈台以望氣,明堂以布政,辟雍以養老教學。」三者不同。袁准、鄭玄亦以為別。歷代所疑,豈能輒定?今據《郊祀志》雲:「欲治明堂,未曉其制。濟南人公玉帶上黃帝時《明堂圖》,一殿無壁,蓋之以茅,水圜宮垣,天子從之。」以此而言,其來則久。漢中元二年,起明堂、辟雍、靈台於洛陽,並別處。然明堂亦有壁水,李尤《明堂銘》雲「流水洋洋」是也。以此須有辟雍。

  夫帝王作事,必師古昔,今造明堂,須以《禮經》為本。形制依于周法,度數取於《月令》,遺闕之處,參以餘書,庶使該詳沿革之理。其五室九階,上圓下方,四阿重屋,四旁兩門,依《考工記》、《孝經》說。堂方一百四十四尺,屋圓楣徑二百一十六尺,太室方六丈,通天屋徑九丈,八達二十八柱,堂高三尺,四向五色,依《周書·月令》論。殿垣方在內,水周如外,水內徑三百步,依《太山盛德記》、《覲禮經》。仰觀俯察,皆有則象,足以盡誠上帝,祗配祖宗,弘風布教,作范於後矣。弘等學不稽古,輒申所見,可否之宜,伏聽裁擇。

  上以時事草創,未遑製作,竟寢不行。

  六年,除太常卿。九年,詔改定雅樂,又作樂府歌詞,撰定圓丘五帝凱樂,並議樂事。弘上議雲:

  謹案《禮》,五聲、六律、十二管還相為宮。《周禮》奏黃鐘,歌大呂,奏太簇,歌應鐘,皆是旋相為宮之義。蔡邕《明堂月令章句》曰:「孟春月則太簇為宮,姑洗為商,蕤賓為角,南呂為徵,應鐘為羽,大呂為變宮,夷則為變徵。他月放此。」故先王之作律呂也,所以辯天地四方陰陽之聲。揚子雲曰:「聲生於律,律生於辰。」故律呂配五行,通八風,曆十二辰,行十二月,循環轉運,義無停止。譬如立春木王火相,立夏火王土相,季夏餘分,土王金相,立秋金王水相,立冬水王木相。還相為宮者,謂當其王月,名之為宮。今若十一月不以黃鐘為宮,十三月不以太簇為宮,便是春木不王,夏王不相,豈不陰陽失度,天地不通哉?劉歆《鐘律書》雲:「春宮秋律,百卉必凋;秋宮春律,萬物必榮;夏宮冬律,雨雹必降;冬宮夏律,雷必發聲。」以斯而論,誠為不易。且律十二,今直為黃鐘一均,唯用七律,以外五律,竟複何施?恐失聖人製作本意。故須依禮作還相為宮之法。

  上曰:「不須作旋相為宮,且作黃鐘一均也。」弘又論六十律不可行:

  謹案《續漢書·律曆志》,元帝遣韋玄成問京房于樂府,房對:「受學故小黃令焦延壽。六十律相生之法,以上生下,皆三生二,以下生上,皆三生四。陽下生陰,陰上生陽,終於中呂,而十二律畢矣。中呂上生執始,執始下生去滅,上下相生,終於南事,六十律畢矣。十二律之變至於六十,猶八卦之變至於六十四也,冬至之聲,以黃鐘為宮,太簇為商,姑洗為角,林鐘為徵,南呂為羽,應鐘為變宮,蕤賓為變徵。此聲氣之元,五音之正也。故各統一日。其餘以次運行,當日者各自為宮,而商徵以類從焉。」房又曰:「竹聲不可以度調,故作準以定數。准之狀如瑟,長一丈而十三弦,隱間九尺,以應黃鐘之律九寸。中央一弦,下畫分寸,以為六十律清濁之節。」執始之類,皆房自造。房雲受法于焦延壽,未知延壽所承也。至元和年,待詔候鐘律殷肜上言:「官無曉六十律以准調音者。故待詔嚴崇具以准法教其子宣,願召宣補學官,主調樂器。」大史丞弘試宣十二律,其二中,其四不中,其六不知何律,宣遂罷。自此律家莫能為准施弦。熹平年,東觀召典律者太子舍人張光問准意。光等不知,歸閱舊藏,乃得其器,形制如房書,猶不能定其弦緩急,故史官能辨清濁者遂絕。其可以相傳者,唯大榷常數及候氣而已。據此而論,京房之法,漢世已不能行。沈約《宋志》曰:「詳案古典及今音家,六十律無施于樂。」《禮》雲「十二管還相為宮」,不言六十。《封禪書》雲:「大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而悲,破為二十五弦。」假令六十律為樂,得成亦所不用。取「大樂必易,大禮必簡」之意也。

  又議曰:

  案《周官》雲:「大司樂掌成均之法。」鄭眾注雲:「均,調也。樂師主調其音。」《三禮義宗》稱:「《周官》奏黃鐘者,用黃鐘為調,歌大呂者,用大呂為調。奏者謂堂下四懸,歌者謂堂上所歌。但一祭之間,皆用二調。」是知據宮稱調,其義一也。明六律六呂迭相為宮,各自為調。今見行之樂,用黃鐘之宮,乃以林鐘為調,與古典有違。晉內書監荀勖依典記,以五聲十二律還相為宮之法,制十二笛。黃鐘之笛,正聲應黃鐘,下徵應林鐘,以姑洗為清角。大呂之笛,正聲應大呂,下徵應夷則。以外諸均,例皆如是。然今所用林鐘,是勖下徵之調。不取其正,先用其下,於理未通,故須改之。

  上甚善其義,詔弘與姚察、許善心、何妥、虞世基等正定新樂,事在《音律志》。是後議置明堂,詔弘條上故事,議其得失,事在《禮志》。上甚敬重之。

  時楊素恃才矜貴,輕侮朝臣,唯見弘未當不改容自肅。素將擊突厥,詣太常與弘言別。弘送素至中門而止,素謂弘曰:「大將出征,故來敘別,何相送之近也?」弘遂揖而退。素笑曰:「奇章公可謂其智可及,其愚不可及也。」亦不以屑懷。

  尋授大將軍,拜吏部尚書。時高祖又令弘與楊素、蘇威、薛道衡、許善心、虞世基、崔子發等並召諸儒,論新禮降殺輕重。弘所立議,眾鹹推服之。仁壽二年,獻皇后崩,三公已下不能定其儀注。楊素謂弘曰:「公舊學,時賢所仰,今日之事,決在於公。」弘了不辭讓,斯須之間,儀注悉備,皆有故實。素歎曰:「衣冠禮樂,盡在此矣,非吾所及也!」弘以三年之喪,祥禫具有降殺,期服十一月而練者,無所象法,以聞于高祖,高祖納焉。下詔除期練之禮,自弘始也。弘在吏部,其選舉先德行而後文才,務在審慎。雖致停緩,所有進用,並多稱職。吏部侍郎高孝基,鑒賞機晤,清慎絕倫,然爽俊有餘,跡似輕薄,時宰多以此疑之。唯弘深識其真,推心委任。隋之選舉,於斯為最。時論彌服弘識度之遠。

  煬帝之在東宮也,數有詩書遺弘,弘亦有答。及嗣位之後,嘗賜弘詩曰:「晉家山吏部,魏世盧尚書,莫言先哲異,奇才並佐餘。學行敦時俗,道素乃沖虛,納言雲閣上,禮儀皇運初。彝倫欣有敘,垂拱事端居。」其同被賜詩者,至於文詞讚揚,無如弘美。大業二年,進位上大將軍。三年,改為右光祿大夫。從拜恒嶽,壇場珪幣,墠畤牲牢,並弘所定。還下太行,煬帝嘗引入內帳,對皇后賜以同席飲食。其禮遇親重如此。弘謂其諸子曰:「吾受非常之遇,荷恩深重。汝等子孫,宜以誠敬自立,以答恩遇之隆也。」六年,從幸江都。其年十一月,卒于江都郡,時年六十六。帝傷惜之,贈甚厚。歸葬安定,贈開府儀同三司、光祿大夫、文安侯,諡曰憲。

  弘榮寵當世,而車服卑儉,事上盡禮,待下以仁,訥於言而敏於行。上嘗令其宣敕,弘至階下,不能言,退還拜謝,雲:「並忘之。」上曰:「傳語小辯,故非宰臣任也。」愈稱其質直。大業之世,委遇彌隆。性寬厚,篤志於學,雖職務繁雜,書不釋手。隋室舊臣,始終信任,悔吝不及,唯弘一人而已。有弟曰弼,好酒而酗,嘗因醉,射殺弘駕車牛。弘來還宅,其妻迎謂之曰:「叔射殺牛矣。」弘聞之,無所怪問,直答雲:「作脯。」坐定,其妻又曰:「叔忽射殺牛,大是異事!」弘曰:「已知之矣。」顏色自若,讀書不輟。其寬和如此。有文集十三卷行於世。

  長子方大,亦有學業,官至內史舍人。次子方裕,性兇險無人心,從幸江都,與裴虔通等同謀弑逆,事見《司馬德勘傳》。

  史臣曰:牛弘篤好墳籍,學優而仕,有淡雅之風,懷曠遠之度,采百王之損益,成一代之典章,漢之叔孫,不能尚也。綢繆省闥,三十餘年,夷險不渝,始終無際。雖開物成務,非其所長,然澄之不清,混之不濁,可謂大雅君子矣。子實不才,崇基不構,干紀犯義,以墜家風,惜哉!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