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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哲宗元祐元年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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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七月丙辰朔,尚書省言:「舊制,中外學官並試補。」詔尚書、侍郎、左右司郎中、學士、待制、兩省、禦史台官、國子司業各舉二員,宜罷試法。蘇軾奏論衙前一役,只當招募,不當定差。嘗白司馬光,光不然之。軾曰:「昔韓魏公刺陝西義勇,公為諫官,爭之甚力,公亦不顧。軾昔聞公道其詳,豈今日作相,不許軾盡言耶?」光不悅而罷。 辛酉,宰臣司馬光言:「知人之難,聖賢所重,莫若使在位達官人舉所知。欲乞朝廷設十科舉士,一曰可為師表科,二曰可備獻納科,三曰可備將帥科,四曰可備監司科,五曰可備講讀科,六曰可備顧問科,七曰可備著述科,八曰善聽獄訟科,九曰善治財賦科,十曰能斷請讞科。應職事官自尚書至給舍諫議,寄祿官自開府儀同三司至大中大夫,職自觀文殿大學士至待制,每歲須得於十科內舉三人。」從之。 乙丑,夏國主秉常卒。左僕射司馬光等言:「欲乞今後凡有詔令降付尚書省者,僕射、左右丞簽訖,分付六曹謄印,符下諸司及諸路、諸州施行。其臣民所上文字降付尚書省,僕射、左右丞簽訖,亦分付六曹,本曹尚書、侍郎及本廳郎官次第簽訖,委本廳郎官討尋公案,下筆判雲『今欲如何施行』,次第通呈侍郎、尚書。非六曹所能專決者,聽詣僕射、左右丞諮白,或申都省,或上殿取旨。若本曹顯不當即行糾劫。所貴上下相承,各有職分,行遣簡徑,事務辦集。」上官均亦奏:乞尚書省事類分輕重,某事關尚書,某事關二丞,某事關僕射。從之。是月,劉摯言:「乃者朝廷患免役之弊,下詔改複差法,而法至今不能成。朝廷患常平之敝,並用舊制施行,曾未累月,複變為青苗之法。其後又下詔切責首議之臣,而斂散之事至今行之如初。此二事,大事也,而反覆二三,尚何以使天下信之?且改之易之誠是耶,君子猶以為反令,況改易而未必是,徒以暴過舉於天下,則曷若謹之於始乎?」 辛卯,司馬光劄子:「勘會青苗錢利民甚少,害民極多。今欲只令州縣依舊法趁時糴糶,其青苗錢更不支依,所有舊欠二分之息盡除放,只一元支本錢隨見欠多少,分作料次,隨稅送納。」詔從之。初,同知樞密院範純仁以國用不足,建請複散育苗錢。時司馬光方以疾在告,不與也。已而台諫共言其非。皆不報,光尋具劄子,乞約束州縣抑配者,蘇軾又繳奏,乞盡罷之,光始大悟,遂力疾入朝,於簾前爭曰:「不可。是何奸邪勸陛下複行此事?」純仁失色,卻立不敢言,青苗錢遂罷不復散。太皇太后諭輔臣曰:「諫官言:近日除授多有不當。」司馬光言:「朝廷近詔臣僚舉可任監司者,既令各舉所知,必且試用,待其不職,然後罷黜,亦可並坐舉者。」呂公著曰:「舉官雖是委人,亦須執政審察人材。」光曰:「自來執政只于舉到人中取其所善者用之。」韓維曰:「光所言非是,豈可直信舉者之言?今不先審察,待其不職而罰之,甚失義理。」公著曰:「近來除用多失,亦由限以資格。」光又曰:「資格豈可少?」維又曰:「資格但可施於敘遷,若升擢人材,豈可拘資格?」司馬光以疾作先出都堂,遂竭告,自是不復入朝。 ◇ 八月己亥,王岩叟、朱光庭入對延和殿,岩叟進劄子,論及人材之難。上曰:「只為難得全者,有材者無德,有德者無材。」對以為:「執政大臣須當用材德兼備者,自餘各隨合用處用之。若當局務之任,則用材可也;若當獻納論思之地,須用德方可。」簾下甚然之。 癸卯,通直郎、充崇政殿說書程頤兼權判登聞鼓院。頤再辭之,詔不帶職官充侍讀侍講、崇政殿說書,其請俸依職事官例支見錢。頤在講筵嘗質錢使,或疑祿薄,問知,乃自供職後不曾請俸。尋詰戶部,戶部索前任曆子。頤言:「頤起草萊,無前任曆子。」其意以為朝廷待士,便當廩入繼粟、庖人繼肉也。即令戶部自為出曆子。蘇轍言:「上官均上言,極論官冗之弊,已蒙朝旨降付給舍、左右司看詳施行。臣伏見今之自文職人流者凡四:進士、補蔭與夫納粟得官、百司胥吏是也。計其才行,可以居官治事者,納粟、胥吏不如補蔭,補蔭不如進士、武舉。又進士科所謂特奏名者凡五例,其最濫者,但曾一次預薦,僅及三十年即該推恩。臣以為有可罷者,納粟得官是也。有可以裁抑者,特奏名資萌胥吏是也。」 ◇ 九月丙辰朔,守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司馬光卒。光為政逾年而病居其半,每欲以身徇下,躬親庶務,不舍晝夜。賓客見其體羸,曰:「諸葛孔明二十罰以上皆親之,以此致疾。公不可以不戒。」光曰:「死生,命也。」為之益力。 呂中曰:天將祿人之國,必先祚其君子。天將以元豐為元祐,則使司馬光獲相于初元。天將使元為祐紹聖,則不使司馬光憖遺於數歲。當是時,新法已多變夾,然君子未盡用也,小人未盡去也。公薨於今日,而黨議已兆於明日。使光尚在,則君子尚有所立,必無朋黨之禍,必無報復之事。一身之存亡,二百年治亂之所系也。 太皇太后聞其喪,哭之慟,上亦感涕不已。明堂體畢,皆臨奠。贈太師、溫國公,諡曰文正。禦篆表其墓道曰「忠清粹德之碑。」光在相位,遼人、夏人遣使入朝與吾使至遼中者,遼必問光起居,而遼人敕其邊吏曰:「中國相司馬矣,切毋生事開邊隙。」及卒,京師之民皆罷市往吊,畫其像刻印鬻之,時畫工有致富者。及葬,四方來會者蓋數萬人,哭之如哭其私親。蘇軾嘗論光所以感人心、動天地者,而蔽以二言,曰誠,曰一。君子謂軾知言。軾嘗載光語晁補之曰:「吾無過人,但平生所為,未嘗有不可對人言耳。」始光當國,悉改熙甯、元豐舊事。或謂光曰:「舊臣章惇、惠卿輩皆小人,它日有以父子之義間上,則朋黨之禍作矣。」光正色曰:「天若祚宋,必無此事。」遂改之不疑。君子謂光之勇,孟軻不如。若曰當參用熙、豐舊臣共變其法以絕異時之禍,實光所不取也。 《大事記》曰:變熙寧之法者,乃神宗末年之悔,太皇初年之盛心,天下人心之公論也。司馬光謂「先帝之法善者,葉百世不可改。若安石、惠卿等所建,非先帝意者。改之當如拯焚救溺。」此正孔子三年無改於道之本旨也。然謂太皇以母改子,則它日章、蔡之徒必以子不可改父之說進者,此紹述之論所由起也。當時呂公著之言曰:「保馬之法,先朝已知有司奉行之謬;市易之法,先帝尤覺其有害而無利;福建、江南等路配賣茶鹽。俱非朝廷本意。當一切罷去。」則是當變之法,皆出於神宗末年之意。推此意而行之,則無紹述之慮矣。 呂公著又謂:「青苗之法,但罷逐年比較,則百姓自免抑勒之患。免役之法,少取寬剩之數,別無下戶虛納之患。保甲之法,只令農隙教刁,則不至有妨農之惠。更張之際,當須有術,不在倉卒。」此以所謂在所當改而可以未改者耳。推此意而行之,則無反覆之慮矣。故曰:熙、豐之小人不可以不盡去,而熙、豐之法則不可以盡變。去熙、豐之小人不可以不急,而變熙、豐之法則不容以太急。膏苗、均輸所可罷,而雇役之法未可以遽罷也。保馬、戶馬所可罷,而保甲之法未可以遽罷也。新經字法可度,而取經義先論策之意不可廢也。然司馬光之變法如拯焚救溺,四患未除,死不暝目。至於言朋黨之禍,則曰「天若祚宋,必無此事。」此又司馬光至誠至公之心質之天地而無愧也。後世聞公之言,可以流涕痛哭矣。 己未,薦享景靈宮。 辛酉,大享明堂。 丁卯,蘇軾為翰林學士,鮮于侁為左諫議大夫,梁燾為右諫議大夫,蘇轍為起居郎,王岩叟為侍御史,朱光庭為左司諫,王覿為右司諫。詔諸路坊郭第五等以上及單丁女戶、寺觀第三等以上舊納免役錢,並與減放五分,余並全放。仍自元祐二年為始。傅堯俞言:「資助役人,臣未敢詳定。如以差法為非,自可複為雇法,不須無事徒此紛紛。」 己卯,中書侍郎張璪為光祿大夫、資政殿學士、知鄭州。台諫章交上幾十數,璪乃請外,竟從優禮罷去。孫升奏:「祖宗之用人,如趙普、王旦、韓琦,此三人者,文章學問不見於世,然觀其德業器識,功烈行治,近世輔相未有其比。而王安石為一代文宗,進居大任,趨近利,無遠識,施設之方一出於私智。由是言之,則輔佐經綸之業,不在乎文章學問也。願陛下選任左右輔弼,必先乎德業器識,無取乎文學聲名。」貼黃言:「蘇軾文章學問中外所服,然德業器識有所不足。今為翰林學士,可謂極其任矣。若或輔佐經綸,則願陛下以王安石為戒。」 ◇ 冬十月丙辰,鴻臚卿孔宗翰奏:「先臣孔子之後世襲封爵一人。欲乞今後不使襲封之人更兼它職。」臣寮言:「孔子廟貌,國家之所常奉。欲厘定典禮,命官以司共用度,立學以訓其子孫,則朝廷崇儒尊道之意厚矣。合襲封衍聖公,專主祠事,添助田百畝供祭祀,賜書,置教授一員。改衍聖公為奉聖公,及刪定家祭、冕服等制度,頒賜施行。」從之。 乙巳,賜範鎮詔曰:「夫有德君子以精神折衝,譬之麟鳳能服猛鷙。朕虛懷前席以致諸老,非敢必以事諉也。苟得黃髮之叟皤然在位,則朝廷尊嚴,奸宄消伏。卿雖篤老,乃心王室,毋憚數舍之勞,以副中外之望。已降敕落致仕,除兼侍讀。詔書到日,可發來赴闕。」 戊申,宗正寺丞王鞏奏:「宗正寺條例,皇帝玉牒十年一進,修玉牒官並以學士典領。玉牒自範鎮等一進之後,神宗玉牒至今未修;《仙源類譜》自張方平慶歷年進書之後,僅五十年,並無成書。請別立法:宗正寺修纂寺書,其玉牒官每二年一具草繳進。如會問未足,不得過進期兩季。類譜等亦二年一具草,候及十年,類聚修纂成書進呈。」從之。劉摯言:「太學條例獨可按據舊條,考其乖戾太甚者刪去之。若乃高闊以慕古,新奇以變常,非以無補,而又有害。欲望聖慈指揮罷修學制,所止以其事責在學官、正錄以上,將見行條制去留修定,所貴因革不失其當。」摯言:「高闊以慕古,新奇以變常」,蓋指程頤也。頤所立條制,輒為禮部疏駁,頤亦自辨理,然朝廷訖不行。 ◇ 十一月乙卯,禮部言:「將來冬至節,命婦賀坤成宮例改箋為表。」從之。程頤建言:「神宗喪未除,節序變遷,時思方切。恐失居喪之禮,無以風化天下。乞改賀為慰。」不從。 戊午,劉摯為中大夫、尚書右丞,呂大防守中書侍郎,傅堯俞為禦史中丞,仍兼侍讀。 戊寅,起居郎蘇轍、起居言舍人曾肇並為中書舍人,肇仍充實錄院修撰。王岩叟言:「肇天資甚陋,人望至卑。早乘其兄布朋附王安石,擅權用事,朝廷美爵,如取於家,故肇因緣得竊館職,素無吏能而擢領都司,殊昧史材而委修實錄。」岩叟凡八上章,皆不聽。范鎮提舉崇福宮,以鎮力辭新命也。朝廷起鎮,蓋欲授以門下侍郎,鎮固不欲起。又移書問其從孫祖禹,祖禹亦勸止之,鎮大喜曰:「是吾心也。凡吾所欲為者,司馬君實已為之,何用複出也?」禦史中丞傅堯俞初視事,與侍御史王岩叟同入對。上諭堯俞曰:「用卿作中丞不由執政,以卿公正不避權貴。如朝政闕失,卿等但安心言事,太皇太后主張。」三省奏立經義、詞賦兩科下議。從之。呂陶言:「保甲之法雖已更張,猶有二弊。」詔府界三路保甲人戶五等已下地土不及二十畝者,雖三丁以上並免教。從陶請也。 ◇ 十二月庚子,傅堯俞、王岩叟同入對。太皇太后問曰:「天下政事如何?』堯俞稱善。 又曰:「保甲、保馬須是先罷,其餘閒慢者且休,嫌於更改太猛。」岩叟進曰:「若果是閑慢則可,若於民有害,則亦不可不改也。」應曰:「害民則須改。」岩叟進第一請廢葭蘆、吳堡二寨劄子,堯俞奏曰:「大率昨來新取者城寨皆可廢。」太皇太后曰:「此盡是向來小人欺朝廷做底,待令施行。」遂進第二言曾肇劄子。上曰:「且安心言事,待這裡主張。」岩叟進曰:「若言事省力,則不在陛下主張,只緣有如此之難,所以須賴人主主張耳。」 壬寅,朱光庭言:「學士院試館職策題雲:『欲師仁宗之忠厚,而患百官有司不舉其職,或至於偷。欲法神考之勵精,而恐監司守令不識其意,流人於刻。』又稱『漢文寬大長者,不聞有怠廢不舉之病;宣帝綜核名實,不聞有督察過甚之失。臣以謂仁宗之深仁厚德如天之為大,漢文不足以過也。 神考之雄才大略如神之不測,宣帝不足以過也。』今來學士院考試官不識大體,反以偷刻為議論。乞特奮睿斷,正考試官之罪。」策題,蘇軾文也。詔特放罪。軾聞而自辯,詔追回放罪指揮。傅堯俞、王岩叟各上疏論軾,呂陶言:「蘇軾所撰策題,蓋設此問以觀其答,非謂仁宗不如漢文,神考不如漢宣也。今士大夫皆曰:『程頤與朱光庭友而親,蘇軾常戲薄程頤,光庭為程頤報怨也。』」又言:「明堂降赦,臣僚稱賀訖,兩省官欲往奠司馬光。程頤言曰:『子於是日哭則不歌,豈可賀?赦才了,卻往弔喪。』坐客有難之曰:『孔子言哭則不歌,即不言歌則不哭。』蘇軾遂戲程頤雲:『此乃枉死市,叔孫通所制禮也。』眾皆大笑。結怨之端,蓋自此始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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