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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神宗熙寧四年


  辛亥熙寧四年

  春正月壬辰,沼鬻天下廣惠倉田為三路及京東常平本。其當賑濟,即以廣惠、常平等倉所貯粟麥給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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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二月丁巳朔,中書言:「古之取士,皆本於學校。今欲追復古制,宜先除去聲病偶對之文,使學者得以專意經義,以俟朝廷興建學校,然後講求三代所以教育選舉之法,施於天下。以明經及諸科欲行廢罷,取元解明經人數增解進士。今定貢舉新制:進士罷詩賦,貼經墨義,各占治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易》、《周禮》,《劄記》一經,兼以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。每試四場,初本經,次兼經並大義十道,務通義理,不須盡用注疏。次時務策三道、禮部五道,中書撰大義式頒行。殿試策一道,限千字以上,分五等,第一等、二等賜及第,第三等出身,第四等同出身,第五等同學究出身。」從之。知永興軍司馬光知許州。光在永興,宣撫司請增修城壁,光奏罷之。又請添屯軍馬于長安、河中、邠州,光言:「歲凶,乞罷添屯。」不許。又奏乞災傷地分所欠青苗錢許重疊倚閣,仍牒所部八州軍,未得依司農寺指揮催理。詔提舉司催理如司農寺指揮,不得施行光牒。光知言不用,遂乞判西京留守司禦史台,不報。又上章曰:「臣之不才,最出群臣之下。先見不如呂誨,公直不如範純仁、程顥,敢言不如蘇軾、孔文仲,勇決不如範鎮。伏望陛下聖恩裁處其罪。若臣罪與範鎮同,即乞依範鎮例致仕。若罪重於鎮,或竄或誅,所不敢逃。」詔光移知許州。光固請留台,久之,乃從其請。光自是絕口不復論新法。

  甲子,曾布檢正五房公事。布每事白王安石,即行之。或謂布嘗白兩參政,指馮京及王珪也。布曰:「丞相已議定,何問彼為?俟敕出,令押字耳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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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三月丁亥,夔州路轉運使孫構、張詵言:「杜安行等討四夷賊,斥地七百里,獲鎧甲、器仗。」詔遣著作佐郎章惇乘驛同轉運司制置以聞。先是,李承之薦惇于安石,安石曰:「聞惇極無行。」承之曰:「顧惇才可用耳。公誠與語,自當愛之。」安石見惇,惇素辯,又善迎合,安石大喜,恨得之晚。

  戊子,上召二府,出陝西轉運司奏慶州軍亂示之。上深以用兵為憂,文彥博曰:「朝廷施為務合人心,凡事當兼采眾論,不宜有所偏聽。陛下厲精求治而人情未安,蓋更張之過也。祖宗法制未必皆不可行,但有廢墜不舉之處耳。」馮京曰:「府界溉淤田,又修差役,作保甲,人極勞弊。」上曰:「詢訪鄰近百姓,皆以免役為喜。蓋雖令出錢,而複其身役,無追呼刑責之虞,人自情願故也。」彥博又言:「祖宗法制具在,不須更張,以失人心。」上曰:「更張法制,于士大夫誠多不悅,然于百姓何所不便?」彥博曰:「為與士大夫治天下,非與百姓治天下也。」安石曰:「法制具在則財用宜足,中國宜強。今皆不然,未可謂之法制具在也。」彥博曰:「務要人推行耳。」

  庚寅,詔諸路置學官,州給田十頃為學糧,仍置小學教授。條例司言:欲令諸路轉運司具屬州煩劇縣分,主戶二萬以上,增置丞一員。從之。

  戊戌,上批:「陳留縣見行保甲非朝廷本意,今如此搔擾,可速指揮,令止如元議,團保覺察賊盜,餘無得妄施行。」鄉民既憂,無錢買弓箭,加之傳惑恐徙戍邊,是以有父子聚首號泣者,非虛也。王安石進呈,不行。

  丁未,平章事韓絳罷相,以本官知鄧州。上與王安石論保甲事,以為減有斬指者。安石曰:「陝西、河東未嘗致變,則人情可知。豈有怕為義勇即造反之理?」上曰:「民合而言之,則聖亦不可不畏。自上制法以使之,雖拂其情,然亦當便於民乃可。」

  《國是論》曰:保甲一事,民怨彰灼,雖禁民越訴、捕人匿名,而民之斬趾求免、匿榜伸冤,其達於聖聰,軫於聖慮,安石不能掩其怨,流俗讒說之論至是不能入矣,遂謂人主當為天之所為,任理而無情。又托之祁寒暑雨以為說,則其辭支離窮遁,益不足以欺聖聰。此保甲之事,所以論辯數萬言而上終疑之歟,蓋其所謂「弊法不足守,人言不足聽」者,上猶信而不疑,此可欺以方者也。其所謂「天命不足畏,民怨不足恤」者,上終疑而不信,此難罔以非其道者也。至熙寧再相,其私意偽論浸已彰露,複以祁寒暑雨為言,而上毅然拒之曰:「豈若並祁寒暑雨之怨而無之邪?」大哉王言。至是聖德日新,邪說不可複入,安石去而終身不再召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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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夏四月丁卯,鄧綰言:「知汝州事富弼責蒙城官吏散常平錢谷,妄追縣吏重笞之,又遣人持小劄下諸縣,令未得依提舉司牒施行。本州簽判管勾官徐公袞以書諭諸縣使勿奉行。」詔令乞盡理根治,詔送毫州推勘院,其富弼止令案後收坐以聞。富弼言:「臣凡三奏,乞獨坐臣重責,特賜矜貸其餘官吏。臣今且說青苗一事:天下之人,不論賢不肖,皆知為害愈久愈深。今來本州不散青苗錢斛,並是臣獨見,情願當嚴譴,雖死無悔。其餘徐公袞以下州縣官吏,即望聖慈察其情理,別無深切,特與矜恕。」

  甲戌,試將作監主簿常秩為右正言、管勾國子監。初,秩不肯仕宦,及王安石更定法令,士大夫沸騰,以為不便,秩見所下詔書,獨以為是。被召,遂起。及對垂拱殿,上問秩先朝累有除命,何以不起?秩言:「先帝容臣辭免,故臣得以久安裡巷。今陛下迫臣不許稽遲詔旨,是以不敢不來。」上嘉之。太常博士李寔、檢正中書禮房公事劉摯並為監察禦史裡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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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五月丙戌,提舉崇福宮呂誨致仕。誨言:「臣本無宿疾,偶值醫者用術乖方,殊不知脈候有虛實,陰陽有逆順,診察有標本,治療有後先,妄投湯劑,率情任意,差之指下,禍延四支,浸成風痹,遂艱行步。非只憚跋戾之苦,又將虞心腹之變。」蓋以身疾喻朝政也。誨病亟,手書屬司馬光為墓銘。光往省之,至則目且瞑。光呼曰:「更有以見屬乎?」誨張目強視曰:「天下事尚可為,君實勉之!」遂卒。楊繪言:「東明等縣百姓千百人詣開封府,訴超升等第出助役錢事。本府不受,遂突入王安石私第,安石諭雲:『此事相府不知。』仍問:『汝等來知縣知否?』皆言『不知』,又詣禦史。台臣以本台無例收接訴狀,諭令散去。退而訪問,乃司農寺不依諸縣元定戶等,卻以見管戶口量第均定出役錢數付諸縣,各令管認,別造簿籍,前農務而畢。臣竊謂凡等第升降,蓋視人家產高下,乃得其實。今乃自司農寺先畫數,令本縣依數定簿,豈得民無爭訴哉?今判司農寺乃鄧綰、曾布,一為知雜,一為都檢正,非臣言之,誰敢言者?」王安石指陳繪言為不然,上諾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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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六月戊午,劉摯言:「今天下有二人之論,有安常習故樂於無事之論,有變古更法喜於敢為之論。臣嘗求二者之意,蓋皆有所是,亦皆有所非。樂於無事者以謂守祖宗成法以致於治,此其所得也。至昧者則苟簡怠墮便私膠習,而不知變通之權,此其所失也。喜有為者以謂法濫道窮,不大變化,則不足以通物而成務,此其所是也。至鑿者則作為聰明,棄理任智,輕肆獨用,強民以從事,此其所非也。此以彼為亂常,彼以此為流俗。臣謂此風不可浸長。東漢黨錮、有唐朋黨之事蓋始於斯。」後摯嘗面對,上問:「從學王安石耶?安石稱卿器識。」摯曰:「臣東北人,少孤獨學,不識安石。」

  甲子,知蔡州歐陽修為太子少師、觀文殿學士致仕。修以老病,數上章乞骸骨。馮京固請留之,上曰:「修頃知青州殊不嘉。」安石曰:「如此人,與一州則壞一州,留在朝廷則附流俗壞朝廷。必令留之,何所用?」上以為然。楊繪言:「今舊臣告歸或屏於外者悉未老,範鎮年六十三,呂誨五十八,歐陽修六十五而致仕,富弼六十八而被劾引疾,司馬光、王陶皆五十而求閒散,陛下不可不思其故邪!」

  甲戌,富弼落使相,以左僕射判汝州,永城等七縣徐公袞等十八人皆沖替,坐不行新法、置獄劾治,而有是命。弼赴汝州,仍以老病昏塞,凡新法文字乞免簽書,止令通判以下施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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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秋七月,同判司農寺曾布言:「言事官屢以近日所議差役新法不便,考其所陳,皆失利害之實,非今日所以更張之意。陛下方有大有為之心,固將舉直錯枉,以示天下。而左右耳目之士以利為害,以曲為直,以是為非,以有為無,臣恐有傷陛下之明而害陛下之政也。」王安石以布所言進呈,上問如何,安石曰:「欲劄與繪、摯,令分析。」遂以布所言劄與繪、摯。令分析以聞。禦史中丞楊繪具錄前後論助役法四奏以自辨,禦史劉摯又言:「臣近曾上言論助役之法其害有十,陛下以臣言為是邪,則事盡於前奏,可以覆視。陛下以臣言為非邪,則貶黜之而已。雖使臣言之,亦不過所謂十害者,是以不復條陳。」又曰:「以陛下之夙夜厲精而天下未至於安治者,誰致之邪?陛下即位以來,注意責成,倚以望太平,而自以太平為己任得君專政者是也。二三年間,開闔動搖,舉天地之內,無一民一物得安其所者,蓋自青苗之議起,而天下始有聚斂之疑。青苗之議未允而均輸之法行,均輸之法方擾而邊鄙之謀動,邊鄙之禍未艾而漳河之役作,漳河之害未平而助役之事興,其間又求水利也,則勞民而無功;又淤田也,則費大而不效;又省並州縣也,則諸路莫不強民以應令;又起東西府也。則大困財力。禁門之側斧斤不絕者,將一年而未已。其議財也,則商估市井屠販之人皆召而登政事堂;其征利也,則下至於曆日而官自鬻之。推此而往,不可究言。祖宗累朝之舊臣則鐫刻鄙棄,去者殆盡;百年之成法,則劃除廢革,存者無幾。去舊臣則勢位無軋己者,而權可保也;去舊法,則曰今所以制禦天下者,是己之所為,陛下必將久任,以聽其伸縮也。」於是詔繪落翰林學士、禦史中丞為翰林侍讀學士。摯落館閣校勘、監察禦史裡行,監衡州鹽倉。後兩日,以繪知鄭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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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八月乙卯,前旌德縣尉王霧為太子中允、崇政殿說書。雱,安石子也,為人剽悍,無所顧忌。安石與弟安國白首窮經,雱從旁剽聞習熟,而下筆貫穿。未冠。已著書數十萬言。年十三時,得秦州卒言洮河事。歎曰:「此可撫而有也。」故安石力主王韶議。霧作策三十餘篇,極淪天下事,皆安石輔政所施行,有以霧書聞者。於是安石方奉祠。上遽召見,而有是命。安石亦喜雱得親近能助己,因不復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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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九月辛卯,大享明堂,以英宗配。大赦天下。

  庚子,夏國王秉常遣使入貢。表乞綏州城,願依舊約。詔答曰:「所言綏州,前已降詔,更不令夏國交割塞門、安遠二寨,綏州更不給還,今複何議?俟定界畢,別進誓表,回頒誓詔。恩賜如舊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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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冬十月,頒募役法。

  戊辰,中書言:「近制增廣太學,益置生員,除主判官外,直講以十員為額,每二員共講一經,委中書選差或主判官奏舉。其生員分三等,以初入學生員為外舍,不限員;自外舍升內舍,內舍升上舍。上舍以百員,內舍以二百員為限。

  壬申,前武昌節度推官王安國為崇文院校書。安國常非其兄安石所為,為西京國子監教授,溺于聲色。安石以書戒之曰:「宜放鄭聲。」安國複書曰:「安國亦願兄遠佞人也。」官滿至京師,上以安石故召對,問:「安石秉政,外論謂何?」對曰:「但恨聚斂太急,知人不明耳。」上默然不悅。安國嘗力諫安石以「天下洶洶,不樂新法,皆歸咎于兄,恐為家禍。」安石不聽。安國哭於影堂曰:「吾家滅門矣!」又嘗責曾布以誤惑丞相,更變法令。布曰:「足下人之子弟,朝廷變法,何預足下事?」安國勃然怒曰:「丞相吾兄也,丞相之父即吾父也。丞相由汝之故殺身破家,戮及先人,發掘丘壟,豈得不預我耶!」

  《講義》曰:安石之學尚不能同其弟,況使天下同已乎?雱以父之道光于仲尼,安石以子之賢為崇政殿說書。子聖其父,父賢其子,而謂他人皆為流俗,宜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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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十一月甲申,詔蠲天下見欠資糧總計米一百六十六萬八千五百石有奇,錢十一萬七千四百緡有奇。百姓聞詔,莫不稱慶。

  壬申,劉蒙知湖陽縣。初行免役法,使者召諸令會議,蒙獨以為不便,不肯議。退而條上利害,即投劾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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