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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伯顏入臨安


  帝㬎德祐二年春正月,遣監察禦史劉岊奉表稱臣於元。先是,元軍既迫,朝廷遣柳嶽奉書如元軍前,稱廉尚書之死,乃盜殺之,非朝廷意,乞班師修好。岳見伯顏于無錫,泣請曰:「嗣君幼沖,在衰絰中,自古禮不伐喪。凡今日事至此者,皆奸臣賈似道失信誤國耳。」伯顏曰:「汝國執戮我行人,故我興師。錢氏納土,李氏出降,皆汝國之法也。汝國得天下于小兒,亦失于小兒,其道如此,尚何多言?」嶽還。陳宜中複奏遣岳及陸秀夫、呂師孟等,求稱侄納幣,不從則請稱侄孫,且敕呂文煥令通好罷兵。秀夫等見伯顏于平江,伯顏不許。至是,太后命用臣禮複往,陳宜中難之。太后涕泣曰:「苟存社稷,稱臣非所較也。」遂遣岊奉表稱臣,上尊號,歲貢銀、絹二十五萬兩、匹,乞存境土,以奉烝嘗,且約伯顏會長安鎮以輸平。

  時陳宜中以元不許和,計無所出,乃率群臣入宮請遷都,太后不許。宜中慟哭以請,太后命具裝以俟。及暮,宜中不入,太后怒曰:「吾初不欲遷,而數以為請,顧欺我耶?」脫簪珥投之地,遂閉閣,群臣請見,皆不納。蓋宜中實以翌日行,倉卒失於奏耳。

  甲申,元伯顏至長安鎮,陳宜中違約,不往議事。伯顏乃進次皋亭山,阿刺罕、董文炳之師皆會,遊騎至臨安府北闕。文天祥、張世傑請移三宮入海,而已率眾背城一戰。宜中不許,白太后遣監察禦史楊應奎上傳國璽降,表曰:「宋國主㬎謹百拜奉表言:㬎渺然幼沖,遭家多難,權奸賈似道,背盟誤國,至勤興師問罪。㬎非不能趨避以求苟全,今天命有歸,㬎將焉往。謹奉太皇太后命,削去帝號,以兩浙、福建、江東、西、湖南、二廣、四川、兩淮見存州郡,悉上聖朝,為宗社生靈祈哀請命。伏望聖慈垂念,不忍㬎三百餘年宗社遽至殞絕,令趙氏子孫世世有賴,不敢弭忘。」伯顏受之,遣使召宜中出議降事,而使囊加歹奉璽表赴上都。是夜,宜中遁歸溫州之清澳。

  戊子,命文天祥、吳堅、謝堂、賈余慶使元軍,見伯顏于明因寺。天祥因說伯顏曰:「北朝若以宋為與國,請退兵平江或嘉興,然後議歲幣與金幣犒師,北朝全兵以還,策之上也。若欲毀其宗社,則淮、浙、閩、廣尚多未下,利鈍未可知,兵連禍結,必自此始。」伯顏以北詔為辭,顧天祥舉動不常,疑有他志,留之軍中,遣堅等還。天祥怒,數請歸,曰:「我之此來,為兩國大事,何故留我?」伯顏曰:「勿怒,君為宋大臣,責任非輕,今日之事,正當與我共之。」令萬戶忙兀台、宣撫唆都羈縻之,且以其降表不稱臣,仍書宋號,遣程鵬飛、洪君祥偕來使賈余慶複往易之。

  二月丁酉,帝率文武百僚詣祥曦殿,望元闕上表,乞為藩輔。

  元伯顏承制,以臨安為兩浙大都督府,命忙兀台、範文虎入城,治都督府事。又令程鵬飛取太皇太后手詔,及三省樞密院吳堅、賈余慶等檄,諭天下州郡降附。執政皆署,家鉉翁獨不署,鵬飛命縛之,鉉翁曰:「中書省無縛執政之理,歸私第以待命可也。」乃止。

  元伯顏進屯湖州市,複令呂文煥、範文虎等慰諭太皇太后。文煥因使人上表謝而出,有曰:「茲銜北命,來抗南師,視以犬馬,報以仇讎,非曰子弟攻其父母,不得已也,尚何言哉?」伯顏令張惠、阿刺罕、董文炳、張弘範、唆都等封府庫,收史館、秘省圖書及百司符印、告敕,罷官府及侍衛軍。

  以賈余慶、劉岊、吳堅、謝堂、家鉉翁並充祈請使,如元。元伯顏引文天祥與堅等同坐,天祥面斥余慶賣國,且責伯顏失信。呂文煥從旁諭解之,天祥並斥文煥及其侄師孟:「父子兄弟受國厚,恩不能以死報國,乃合族為逆,尚何言?」文煥等慚恚。伯顏遂拘天祥,隨祈請使北行。

  是日,元兵屯錢塘江沙上,臨安人方幸波濤大作,一洗而空之,潮三日不至。

  丁未,元詔諭臨安新附府、州、司、縣官吏軍民曰:「間者,行中書省右丞相伯顏遣使來奏,宋母后、幼主暨諸大臣百官齎璽綬奉表降附。朕惟自古降王必有朝覲之禮,已遣使持往迎致。爾等各守職業,其勿妄生疑畏。」仍命伯顏就遣宋內侍王野入宮,收宋國袞冕、圭璧、符璽及宮中圖籍、寶玩、車輅、輦乘、鹵簿、麾仗等物。

  是月,夏貴以淮西叛降元。時,阿術屯淮南東道,其西道屬之萬戶昂吉兒,俾駐和州,進攻廬州。夏貴以書抵伯顏曰:「願毋費國力,攻奪邊城,若行都歸附,邊城焉往?」至是,舉所部納款於元,元以貴為淮西安撫使。有洪福者,貴家僮也,從貴積勞知鎮巢軍。貴既北降,招福,不聽。使其從子往,福斬之。元兵攻城久不拔,貴至城下,好語語福,請單騎入城。福信之,門發而伏兵起,突入執福父子,屠城中。貴蒞殺福,子大源、大淵呼曰:「法止誅首謀,何乃舉家為戮?」福叱曰:「以一命報宋朝,何至告人求活耶?」次及福,福大罵,貴數不忠,請身南向死,以明不肯背國。聞者流涕。

  元人索宮女、內侍及諸樂官,宮女赴水死者以百數。

  三月丁醜,元伯顏自湖州市入臨安城,建大將旗鼓,率左右翼萬戶巡城,觀潮於浙江,又登獅子峰,觀臨安形勢,部分諸將。時福王亦自紹興至,伯顏深慰之。太皇太后及帝欲與相見,伯顏曰:「未入朝,無相見之禮。」明日,發臨安,阿答海等入宮宣詔,免牽羊系頸之禮,趣帝及太后入覲。太后全氏泣謂帝曰:「荷天子聖慈活汝,宜拜謝。」禮畢,帝與太后肩輿出宮。太皇太后謝氏以疾留內。與芮及沂王乃猷、度宗母隆國夫人黃氏,並楊鎮、謝堂、高應松、庶僚劉褒三學生等皆行。太學生徐應鑣與其二子琦、嵩一女同赴井死。

  元伯顏引兵北還,以忙兀台鎮浙西,唆都鎮浙東,董文炳、阿刺罕經略閩、浙未下州郡。

  閏月,帝及太后隨元兵北行。至瓜洲,李庭芝、薑才涕泣誓將士,出兵奪兩宮,將士皆感泣。乃盡散金帛犒兵,以四萬人夜搗瓜洲,戰三時,元兵擁帝避去,才追戰至浦子市,夜猶不退。阿術使人招之,才曰:「吾寧死,豈作降將軍耶?」真州苗再成亦謀奪駕,不克。

  五月丙申,元主忽必烈廢帝為瀛國公。初,吳堅等至燕,不得命,留館中,賈余慶病卒,惟家鉉翁聞國亡,旦夕哭泣,不食飲者數日。元主高其節,欲官之,鉉翁義不二君,直辭不受。帝及太后至燕,高應松亦不食卒。堅及鉉翁迎謁,伏地流涕,稱謝奉使無狀,不能保存社稷。帝遂赴上都,見元主于大安殿。元主尋命帝為僧,全太后亦為尼于正智寺。時太皇太后謝氏以病獨留臨安,後元人忽自宮中舁其床以出,侍衛七十余人,同赴燕,降封壽春郡夫人,留燕七年而終。福王與芮亦降封為平原郡公。

  元主嘗召宋降將,問曰:「汝等降何容易?」對曰:「賈似道專國,每優禮文士而輕武臣。臣等久積不平,故望風送款。」元主曰:「似道實輕爾曹,特似道一人之過,汝主何負焉?正如爾言,則似道輕爾也固宜。」

  元伯顏入朝,元主命百官郊迎以勞之。既至,拜為同知樞密院事,以陵州、藤州戶六千為食邑。

  秋七月,李庭芝、薑才赴召,至泰州,揚州守將朱煥、泰州裨將孫貴等皆降於元,庭芝、才死之,淮東盡陷。初,臨安既陷,阿術以太皇太后手詔諭庭芝使降。庭芝登城謂使者曰:「奉詔守城,未聞以詔諭降也。」及帝次瓜洲,太皇太后複賜庭芝詔曰:「比詔卿納款,日久未報,豈未悉吾意,尚欲固圉耶。今吾與嗣君既已臣伏,卿尚為誰守之?」庭芝不答,命發弩射死者,斃一人,餘皆奔去。阿術乃遣兵守高郵、寶應,以絕其餉道。博羅歡又攻拔泰州之新城,驅夏貴淮西降卒至城下,以示庭芝。幕客或勸為計,庭芝曰:「吾惟一死而已。」

  阿術複遣使者持元主詔招庭芝,庭芝開壁納使者,斬之,焚其詔於陴上。既而淮安、盱眙、泗州以糧盡降元,庭芝猶括民間粟以給兵。粟盡,又令官人出粟。粟又盡,令將校出粟,雜牛皮麹蘖以給之,兵有自食其子者,然猶力戰不屈。姜才聞高郵米運將至,出步騎五千,戰于丁村,自夜達旦,元兵多敗,董士元戰死。阿術使伯顏察救之,所將皆阿術麾下,才軍識其旗幟,皆潰,才脫身走。阿術請元主降詔,赦庭芝焚詔殺使之罪,令早歸款,庭芝不納。會福州使至,庭芝命制置副使朱煥守揚,而自與薑才將兵七千趨泰州,將東入海。庭芝既行,煥即以城降。阿術分道追及庭芝,殺步卒千餘人。

  庭芝走入泰州,阿術圍之,且驅其妻子至陴下,召降。會薑才疽發背,不能戰。泰州裨將孫貴、胡惟孝、尹端甫、李遇春開北門納元軍。庭芝赴蓮池中,水淺不死,遂與薑才俱被執。至揚州,阿術責其不降,才曰:「不降者我也。」憤罵不已。然猶愛其才勇,未忍殺之。朱煥請曰:「揚自用兵已來,積骸滿野,皆庭芝與才所為。不殺之,何俟?」阿術乃皆殺之。揚民聞者,莫不泣下。有宋應龍者,為泰州諮議官,泰守孫良臣之弟舜臣自軍中來說降,良臣召應龍與計,應龍極陳國家恩澤,君臣大義,請殺舜臣,以戒持二心者。良臣不得已殺之。及泰州降,應龍夫婦自經死。未幾,真州亦陷,苗再成死之。

  先是,元兵自元年十月圍潭州,湖南安撫兼知州事李芾拒守,大小戰數十合。至是年正月,阿裡海涯督戰益急,與諸將畫地分圍,決隍水,以樹梯衝城。城中大窘,力不能支,諸將泣請曰:「事急矣,吾屬為國死,可也,如民何?」芾罵曰:「國家平時所以厚養汝者,為今日也。汝第死守,若再複言,吾先戮汝。」元兵登城,蟻附而上。知衡州尹榖時寓城中,知事不可為,乃為二子行冠禮。或曰:「此何時,行此迂闊事。」榖曰:「正欲令兒曹冠帶見先人於地下耳。」既畢禮,與其家人自焚。芾命酒酎之,因留兵佐會飲,夜傳令,猶手書「盡忠」字為號。飲達旦,諸賓佐出,參議楊霆赴園池死。芾坐熊湘閣,召帳下沈忠,遺之金,曰:「吾力竭,分當死,吾家人亦不可辱於俘。汝盡殺之,而後殺我。」忠伏地叩頭,辭以不能,芾固命之,忠泣而諾。取酒飲其家人,盡醉,乃遍刃之,芾亦引頸受刃。忠縱火焚其居,還家,殺其妻子,複至火所,大慟,哭舉身投地,乃自刎。幕僚陳億孫、顏應焱皆死。潭民聞之,多舉家自盡,城無虛井,縊林木者相望。守將吳繼明、劉孝忠以城降。阿裡海涯傳檄諸郡,由是袁、連、衡、永、郴、全、道、桂陽、武岡皆降。寶慶通判曾如驥亦不屈而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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