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◆孫沔神道碑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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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孫威敏公沔神道碑〔畢仲遊〕 〈代範純禮作〉 故觀文殿學士、行尚書戶部侍郎、鄜延路馬步軍都總管、經略安撫使、兼知延州、贈兵部尚書威敏孫公既葬之十有二年,其子之文欲為公墓隧之碑,乃抵高平範純禮,泣血再拜而言曰:「願銘我公之碑。」純禮曰:「嘻!昔先正太師嘗與威敏志其父,而吾先文正與威敏乃景祐、至和之間出入內外,事仁宗皇帝久同忠義之人也。純禮聞公之事而不敢忘,銘其可辭?」乃序而銘之。 序曰: 公諱沔,字元規,會稽山陰人也。少孤,隨其母家許下,以孝聞。天禧間舉進士,得官為趙州司理參軍、開封府扶溝縣主簿、保靜軍節度推官,號為能吏。改著作佐郎,遷秘書丞,用韓億、楊偕薦,為監察禦史裡行。景祐元年,將奉冊中宮,而明肅太后三年之喪未除,請終制「而後行。」從之。三司判官許申薦方士能導引行氣,公上言:「氣行於身,隙不在大,呼吸之間,或紉而為患,是詭道也。申素無行,不知力耕以圖報,而援詭道以市恩寵,罪在無赦。乞斥遠方士,置申於理。」從之。 會孔道輔、先文正公以言事謫去,而布衣李安世上書,其言皆市井事,不實,下吏。公上言:「安世誠有罪,而欲天下戶知之,亦難人見。道輔。范某方以言事謫去,而安世複以上書得罪,當以重法,則安世之罪,人不以為訕上,而以為納忠;陛下之法,人不以為治狂,而以為拒諫。願寬安世,以慰天下之望。」乃謫知潭州衡山。謫未下,公複上書論視朝雙日之制曰:「雙日之制,行於一歲,三百六旬廢其半也。而誕辰、嘉節、休日受釐,又廢三分之一。然則一歲之中,視朝者才百餘日耳,而大臣奏事殿中,率漏下數刻而退,天下之務,豈不曠哉!」因極言事得失,乃複謫監永州酒,徙通判潭、處、楚州。召為左正言、同知諫院。公入諫,建言「治道之本在家,並後之寵,漸不可長。請立貴近夫人為宮師,以肅內政。」又言:「內侍遷官不以次,非故事,可止。都知、押班,舊班閣門、引進之下,今序於上,可複。內降之出,斜封之弊也,可革。」其年二月,豫王薨,仁宗皇帝欲厚葬之,期以五月。 公言:「啟土礲山,期日迫,難就。非特此也。自元昊盜邊,三司力屈。今一品之葬,其飾頗繁,而祔葬者複眾,非五六年計不可,是又益一邊費也。元昊之窺中國久矣,以水旱不調謂得天時,以將帥不和謂合人事。如因我之役工,倉猝之際,悉力幸災,以驚邊吏,則重為陛下之憂,豈可不慮?願緩葬期,以俟西事之定。」書凡再上。是時上悼豫王甚,人莫敢言者,公獨言之自如也。 元昊使高延德奉書至延州,聲言請和,而猶載所僣位號名而不臣。是時先文正公為延州帥,以書責而還之。聞諸朝,執政議不一,故曰「範某可斬也。」公言:「范某有時望,士多歸之。今為邊帥,得士卒心,元昊之所憚,故使延德奉不正之書至塞下,欲間範某而去之。今執政之議不一,如使元昊刺知,佯為交結之意,而致慢言於朝,則範某逐,是元昊之計行也。」居無何,元昊果使延德奉書至闕下,有慢言如公所策,先文正公才降一官知耀州。西師未解,上日夜以為憂,乃移永興軍夏竦知鄜州,陳執中知涇州,各為路分總統以應敵。 公曰:「西寇可平矣,而北敵不可不偹。」乃上言:「陛下勞心于西而隙在北,邊隅之人,見利忘義,誓書不可常守也。願移高經宣守定,王果守瀛,何九齡守安肅,和琳守真定,更選良吏居具、冀、洺、益團諸州步騎,屯於真定、高陽、大名三州,則誓書始言可守矣。」先是,京師久陰不雨,蒙氣蔽日。公言:「《傳》稱『皇之不極,厥咎常陰,必有下人謀上者。願陛下嚴左右,察奸謀,以消天變』。」 未幾,北人果遣泛使叛盟,而禁中衛士竊發,捕得伏誅。公既見事輒言,無所回避,上倚用之,而權幸側目。乃薦田況、歐陽修、張方平、曾公亮、蔡襄、王素可任諫官自代。遂遷工部員外郎,出提點兩浙路刑獄公事,遷起居舍人、陝西轉運使,就除天章閣待制,為都轉運使,移環慶路經略安撫使、知慶州,徙知渭州,複知慶州。當大閱,軍成列矣,公按轡徐行不前,遂罷。而天大風折木,塵霧晝晦,人方服公而不之測也。會杜祁公、富韓公、先文正公相繼去,徙知陝州,移河東路轉運使,除龍圖閣直學士,複知慶州,改樞密直學士、知益州。丁內艱,服除,為陝西都轉運使、知徐州。遷右諫議大夫、秦鳳路經略安撫使、知秦州。 皇祐四年,廣源蠻儂智高反,陷邕管,連陷緣江九郡,掠廣州,官軍數敗,中書不時以聞。公適過京師,入見,仁宗皇帝勞公,且曰:「智高反,吾欲畀卿以南事。今南事稍息,西州之寄秦為重,卿其行也。」公頓首謝,因曰:「誰告陛下以南事息者?臣聞智高掠邕、廣,收寶聚以億計,日縦酒高會,亡命歸之者不絕。臣料之,南事恐未息也。」居一日,楊畋、蔣偕軍敗聞,上謂左右曰:「孫某固言之矣。」遂還公以為湖南、江西安撫使。智高既掠廣州,移兵北首,欲度嶺,江湖以南皆驚,人心洶洶。公聞,乃檄江西、湖南,令極辦營宇犒賞。大軍且至,人遂安不搖,智高亦不敢度嶺。行至鼎州,詔以公為廣南東西路安撫使,而以樞密副使狄公青為宣撫使。 自智高反,諸將用兵,各以所利進退而無節制,故數敗。公至,下令曰:「出兵而無節制,遺賊擒也。自今已往,一以節制從事,不用節制而勝,猶敗也。」狄公青至,問公曰:「事將何如?」公曰:「欲知我之勝負,則料敵得失可也。為智高之策有三:遷兵巢穴,伏而不出,上策;守邕州以老我師,中策;揀其眾進戰,與我較一日之勝,下策。然智高猝起,官軍數敗,橫行嶺外,有驕我心。戰勝而驕,輕與我戰,不難敗也。」狄公青大喜,然之。軍行至歸仁,智高果棄邕州出戰。 先是,公辭未行,請挾騎兵為奇,不許。既行,踰嶺,使更制大刀長斧,雜短兵用之,人亦以為非是。狄公青來,始益騎兵三千。及戰歸仁,望智高軍皆翳蠻盾,翼兩褾,置陣甚堅,矢石不可動。乃先伏騎兵於山間,而更用短兵搏戰,得所制大刀、長斧、褾盾,始破散。所伏騎兵亦繞出智高軍後鏖之,呼聲動山谷,蠻人死者過半,遂大敗,智高率其餘眾逃入海,嶺南平。公自為禦史台官,數引大體言事,天下稱之。後去言路外徙,稍遷至侍從,帥邊,滋有時望,國家有緩急,未嘗不在選中。及平智高入見,仁宗皇帝解所服玉帶賜之,遷給事中,且大用矣。 而公固請居外治民,得杭州。至睢陽,召還為樞密副使。公既在位,益感激任事,數為上陳治道,及論列它得失,每言輒盡,有不悅公者。會貴妃張氏薨,治喪皇儀殿,詔葬為園陵,禮官諡曰恭德。公言:「太宗四後皆諡曰德,從廟諡也。而郭氏、張氏二後不聞有諡。今諡妃子曰恭德,雖禮官之罪,而實貽譏于陛下。」因論皇儀治喪、詔葬為園陵非是,遂改諡溫成,園陵亦罷。已而詔公讀溫成哀冊,公奏言:「章穆皇后喪,比葬,行事皆兩制官,而溫成追諡,反詔二府大臣行事,不可。」 翼日,執冊立前陳故事,且曰:「以臣孫某讀冊則可,以樞密副使讀冊則不可。」置冊而退。宰相陳執中取而讀之,遂以資政殿學士出知杭州。歲滿,加大學士、知青州。麟府將郭恩輕出,軍敗,乃以公為觀文殿學士、尚書禮部侍郎、河東路經略安撫使、知並州。過鄭,而夏人之使適至州除館以待之。 公止其館,未行,州將以告,公曰:「彼陪臣也,豈吾所當避者?」不去,州改館以待夏人,夏人亦不敢言。未至河東,是時虜佔有麟州故地,爭不已。公至,乃徙其眾遠去。後陰遣間至河東捕得公,遺金帛而還之。夏人亦畏公,不敢近邊。初,公守杭州,州人喜浮圖法,男女書,夜雜會其徒,因伏匿為奸,遂以成俗。 公出過市中,有塔廟甚麗,公命撤之,皆重扉複牆,得亡逸婦女百數,因並捕其徒,置於法。杭人懲艾,俗遂革。而其罪人散去,往往造為飛語,以中傷公。會樞密使田況病,參知政事王堯臣薨,上問公所在,欲召用,而言者果以飛語聞上。上不信,封其章示公。上適小不豫,言者乘而益驩,遂罷河東,知壽州,道貶甯國軍節度副使。久之,以光祿卿分司南京,起知杭州。公不起而請老,遂以禮部侍郎致仕,居符離。 明年,英宗皇帝即位,侍郎富文忠在西府,薦公材略絕眾,不畏強禦而輕進退,今雖老矣,猶壯也,可用。英宗亦雅知公名,遂以資政殿學士起公知河中府。詔趣上道,辭不獲,入見,英宗以官召之而不名也。比退,日晏,改觀文殿大學士、知慶州,徙知延州。道得疾,聞上,上使中貴人挾醫視公,賜黃金良藥。公泣曰:「老臣蒙上知,未効犬馬而病死,目不瞑矣。」 四年甲申,薨於鄜州,年七十一。 公為禦史諫官有名,及平智高之亂,人以古之將帥處之。後為樞密副使,爭溫成事罷去,人又以古之輔相期之。然公天資警絕,敏于事,尤能決煩去惑。方事至前,眾持難,相倚徘徊,未有所定,公至,出片言,遂以無事。其為政尚方略耳目,人莫能測知。縛制強豪,一切以理,為人所稱道。在符離時,莊獻明肅太后共政,州守江鈞有墜言於坐中,為通判者欲上其事,州官皆往謝之,至再拜而請,不許。公獨後至,不拜。通判怒,乃曰:「而與守同耶?」公曰:「守令謫去,異時之資也。公今陷守,異時無葬所矣。」通判悟,大恐,返謝守而與之歡。在慶州時,特支絹帛惡,軍中口語藉藉,公聞之,大饗士,優人以估帛為俳語以進,公召謂曰:「邊城無警,士衣食縣官不見敵,數蒙上賞賜,未知所以報効,而汝敢以上賜為戲,可斬也。今姑赦汝死,竄之。」軍中帖服。 皇祐五年,契丹使來請曰:「願觀廟樂而歸。」上以問宰相,陳執中曰:「樂非祀享不作,請以是告之。」公時在西府,乃曰:「此可告而未能止也,願使告之。」曰:「《廟樂》之作,以祖有功、宗有德而詠歌之也。使者能留與吾祭,則可觀。」仁宗使人告之,使者乃退。有中人嘗任外官,率它武臣上書乞遷。仁宗曰:「法不可得也。」訴不已。仁宗以語公,公曰:「臣請退而問之。」乃召問曰:「曩汝在邊,某軍當給帛,汝不時給,何耶?」對曰:「帛,官物也,不敢妄以與人。」又問曰:「某人戰當奏功,汝不時奏,何耶?」對曰:「是幸賞也,故不奏。」公曰:「而能知此,而返自為,何耶?」皆惶懼再拜趨出。初至杭州,屬縣令來謁,請辭。公曰:「吾欲與令從容。」余杭令黃世永曰:「前日縣有剽行路錢六十萬者,請往捕之。」公曰:「無煩令往也。」翼日張宴,賓客滿堂,坐未定,捕盜者已得盜至矣。桐廬遂昌民楊日用,以滑居鄉里,人患苦之。令尉至者,必與之交而行其私,否則持其長短陷之,前後所陷令尉甚眾。令沈紳免官過杭州,問其故,紳具言為日用所陷。公曰:「此可治也。」 乃使吏受紳辭,檄桐廬捕日用屬吏。其子私與鈐轄吏宋升飲酒,酒酣,出黃金一斤以遺升。酒未竟,公使人逮捕升至廷,問:「楊日用事汝預也?」升曰:「不預。然則酒酣遺汝之金,以何事也?」升情得,皇恐謝,即黥日用,並其子流之,升亦抵罪。杭人以此畏公,重足一跡,不敢為奸,雖窮裡空舍,皆如公在其旁。滕甫、楊忱遊公門,以材自負,不信,曰:「是安能皆知之?」乃相謂曰:「居,明日之湖上,游蘭若,素約而不往,若縱飲而行博,公安能知我哉?」及其往,未坐,有呼於門甚急,曰:「公使人遺二客持小奩。」發之,五木也。大驚,乃服公之算也。故相國王珪嘗志其墓。凡公之行事與三代封爵贈諡、所娶所生之子,皆志之矣。故今專序公出處進退之本末,有略之者,以其見於志也,其異於志者。 子之文,今為承議郎、管勾杭州洞霄宮。 幼女適朝散郎、司勳郎中莊公岳。 孫男六人,孫女六人。孫男長某,早亡;延壽為豪州司戶參軍;延賓、延宏、延通、延祖,未仕。孫女之長者,適前進士黎礭。 而子之《文集》,錄公之詩文章奏議,為集二十卷,藏之家。銘曰: 在昔仁祖,好是文武。文而皋益,武也方虎。 德名參會,熙我王度。在時威敏,出以類鳴。 作而有言,如金奏廷。沄沄谹谹,眾耳以傾。 嶺蠻睢盱,我則鑠之。夏童陸梁,我則斥之。 以言以功,帝用識之。識而在位,正直是謀。 有猷有言,天子之休。公言孔嘉,昧者是疑。 或違或行,公守不移。奉冊而告,置冊而辭。 辭而抑抑,南國是式。惟蠧是抉,惟奸是擿。 擿奸抉蠧,人莫予測。窮裡突奧,如公在側。 既用而張,亦毀而拆。毀而譽還,如火曄曄。 今雖遠矣,而猶不歿。非鼎而名,有山之石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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