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史籍 > 三家注史記 | 上頁 下頁
大宛列傳(4)


  烏孫以千匹馬聘漢女,漢遣宗室女江都翁主〔集解〕漢書曰:「江都王建女。」
  往妻烏孫,烏孫王昆莫以為右夫人。匈奴亦遣女妻昆莫,昆莫以為左夫人。昆莫曰「我老」,乃令其孫岑娶妻翁主。烏孫多馬,其富人至有四五千匹馬。

  初,漢使至安息,安息王令將二萬騎迎於東界。東界去王都數千里。行比至,過數十城,人民相屬甚多。漢使還,而後發使隨漢使來觀漢廣大,以大鳥卵及黎軒善眩人〔索隱〕韋昭雲:「變化惑人也。」按:魏略雲「犁靳多奇幻,口中吹火,自縛自解」。小顏亦以為植瓜等也。
  獻於漢。及宛西小國驩潛、大益,宛東姑師、扞鰛、蘇薤之屬,皆隨漢使獻見天子。天子大悅。

  而漢使窮河源,河源出於窴,其山多玉石,采來,〔集解〕瓚曰:「漢使採取,將持來至漢。」
  天子案古圖書,名河所出山曰昆侖雲。

  是時上方數巡狩海上,乃悉從外國客,大都多人則過之,散財帛以賞賜,厚具以饒給之,以覽示漢富厚焉。於是大觳抵,出奇戲諸怪物,多聚觀者,行賞賜,酒池肉林,令外國客遍觀倉庫府藏之積,見漢之廣大,傾駭之。及加其眩者之工,而觳抵奇戲歲增變,甚盛益興,自此始。

  西北外國使,更來更去。宛以西,皆自以遠,尚驕恣晏然,未可詘以禮羈縻而使也。自烏孫以西至安息,以近匈奴,匈奴困月氏也,匈奴使持單于一信,則國國傳送食,不敢留苦;及至漢使,非出幣帛不得食,不市畜不得騎用。所以然者,遠漢,而漢多財物,故必市乃得所欲,然以畏匈奴於漢使焉。宛左右以蒲陶為酒,富人藏酒至萬餘石,久者數十歲不敗。俗嗜酒,馬嗜苜蓿。漢使取其實來,於是天子始種苜蓿、蒲陶肥饒地。及天馬多,外國使來眾,則離宮別觀旁盡種蒲萄、苜蓿極望。自大宛以西至安息,國雖頗異言,然大同俗,相知言。其人皆深眼,多須珣,善市賈,爭分銖。俗貴女子,女子所言而丈夫乃決正。其地皆無絲漆,不知鑄錢器。〔集解〕徐廣曰:「多作『錢』字,又或作『鐵』字。」
  及漢使亡卒降,教鑄作他兵器。得漢黃白金,輒以為器,不用為幣。

  而漢使者往既多,其少從率多進熟於天子,〔集解〕漢書音義曰:「少從,不如計也。或雲從行之微者也。進熟,美語如成熟者也。」
  言曰:「宛有善馬在貳師城,匿不肯與漢使。」天子既好宛馬,聞之甘心,使壯士車令等持千金及金馬以請宛王貳師城善馬。宛國饒漢物,相與謀曰:「漢去我遠,而鹽水中數敗,〔集解〕服虔曰:「水名,道從外水中。」如淳曰:「道絕遠,無穀草。」〔正義〕孔文祥雲:「鹽,鹽澤也。言水廣遠,或致風波,而數敗也。」裴矩西域記雲:「在西州高昌縣東,東南去瓜州一千三百里,並沙磧之地,水草難行,四面危,道路不可准記,行人唯以人畜骸骨及扆馬糞為標驗。以其地道路惡,人畜即不約行,曾有人於磧內時聞人喚聲,不見形,亦有歌哭聲,數失人,瞬息之間不知所在,由此數有死亡。蓋魑魅魍魎也。」
  出其北有胡寇,出其南乏水草。又且往往而絕邑,乏食者多。漢使數百人為輩來,而常乏食,死者過半,是安能致大軍乎?無柰我何。且貳師馬,宛寶馬也。」遂不肯予漢使。漢使怒,妄言,〔集解〕如淳曰:「罵詈。」
  椎金馬而去。宛貴人怒曰:「漢使至輕我!」遣漢使去,令其東邊郁成遮攻殺漢使,取其財物。於是天子大怒。諸嘗使宛姚定漢等言宛兵弱,誠以漢兵不過三千人,彊弩射之,即盡虜破宛矣。天子已嘗使浞野侯攻樓蘭,以七百騎先至,虜其王,以定漢等言為然,而欲侯寵姬李氏,拜李廣利為貳師將軍,發屬國六千騎,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,以往伐宛。期至貳師城取善馬,故號「貳師將軍」。趙始成為軍正,故浩侯王恢使導軍,〔集解〕徐廣曰:「恢先受封,一年,坐使酒泉矯制,國除。」
  而李哆〔索隱〕音尺奢反,又尺者反。
  為校尉,制軍事。是歲太初元年也。而關東蝗大起,蜚西至敦煌。

  貳師將軍軍既西過鹽水,當道小國恐,各堅城守,不肯給食。攻之不能下。下者得食,不下者數日則去。比至郁成,士至者不過數千,皆饑罷。攻郁成,郁成大破之,所殺傷甚眾。貳師將軍與哆、始成等計:「至郁成尚不能舉,況至其王都乎?」引兵而還。往來二歲。還至敦煌,士不過什一二。使使上書言:「道遠多乏食;且士卒不患戰,患饑。人少,不足以拔宛。原且罷兵,益發而複往。」天子聞之,大怒,而使使遮玉門,曰軍有敢入者輒斬之!貳師恐,因留敦煌。

  其夏,漢亡浞野之兵二萬餘於匈奴。〔集解〕徐廣曰:「太初二年,趙破奴為浚稽將軍,二萬騎擊匈奴,不還也。」
  公卿及議者皆原罷擊宛軍,專力攻胡。天子已業誅宛,宛小國而不能下,則大夏之屬輕漢,而宛善馬絕不來,烏孫、侖頭易苦漢使矣,〔集解〕晉灼曰:「易,輕也。」
  為外國笑。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鄧光等,赦囚徒材官,益發惡少年及邊騎,歲餘而出敦煌者六萬人,負私從者不與。牛十萬,馬三萬餘匹,驢騾橐它以萬數。多齎糧,兵弩甚設,天下騷動,傳相奉伐宛,凡五十餘校尉。宛王城中無井,皆汲城外流水,於是乃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空其城。〔集解〕徐廣曰:「空,一作『穴』。蓋以水蕩敗其城也。言『空』者,令城中渴乏。」
  益發戍甲卒十八萬,酒泉、張掖北,置居延、休屠以衛酒泉,〔集解〕如淳曰:「立二縣以衛邊也。或曰置二部都尉,以衛酒泉。」
  而發天下七科適,〔正義〕音謫。張晏雲:「吏有罪一,亡命二,贅婿三,賈人四,故有市籍五,父母有市籍六,大父母有籍七:凡七科。武帝天漢四年,發天下七科謫出朔方也。」
  及載糒給貳師。轉車人徒相連屬至敦煌。而拜習馬者二人為執驅校尉,備破宛擇取其善馬雲。

  於是貳師後複行,兵多,而所至小國莫不迎,出食給軍。至侖頭,侖頭不下,攻數日,屠之。自此而西,平行至宛城,漢兵到者三萬人。宛兵迎擊漢兵,漢兵射敗之,宛走入葆乘其城。貳師兵欲行攻郁成,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詐,乃先至宛,決其水源,移之,則宛固已憂困。圍其城,攻之四十餘日,其外城壞,虜宛貴人勇將煎靡。宛大恐,走入中城。宛貴人相與謀曰:「漢所為攻宛,以王毋寡匿善馬而殺漢使。今殺王毋寡而出善馬,漢兵宜解;即不解,乃力戰而死,未晚也。」宛貴人皆以為然,共殺其王毋寡,持其頭遣貴人使貳師,約曰:「漢毋攻我。我盡出善馬,恣所取,而給漢軍食。即不聽,我盡殺善馬,而康居之救且至。至,我居內,康居居外,與漢軍戰。漢軍熟計之,何從?」是時康居候視漢兵,漢兵尚盛,不敢進。貳師與趙始成、李哆等計:「聞宛城中新得秦人,知穿井,而其內食尚多。所為來,誅首惡者毋寡。毋寡頭已至,如此而不許解兵,則堅守,而康居候漢罷而來救宛,破漢軍必矣。」軍吏皆以為然,許宛之約。宛乃出其善馬,令漢自擇之,而多出食食給漢軍。漢軍取其善馬數十匹。中馬以下牡牝三千餘匹,而立宛貴人之故待遇漢使善者名昧蔡〔索隱〕本大宛將也。上音末,下音先葛反。
  以為宛王,與盟而罷兵。終不得入中城。乃罷而引歸。

  初,貳師起敦煌西,以為人多,道上國不能食,乃分為數軍,從南北道。校尉王申生、故鴻臚壺充國等千餘人,別到郁成。郁成城守,不肯給食其軍。王申生去大軍二百里,而輕之,責郁成。郁成食不肯出,窺知申生軍日少,晨用三千人攻,戮殺申生等,軍破,數人脫亡,走貳師。貳師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。郁成王亡走康居,桀追至康居。康居聞漢已破宛,乃出郁成王予桀,桀令四騎士縛守詣大將軍。〔集解〕如淳曰:「時多別將,故謂貳師為大將軍。」
  四人相謂曰:「郁成王漢國所毒,今生將去,卒失大事。」欲殺,莫敢先擊。上邽騎士趙弟最少,拔劍擊之,斬郁成王,齎頭。弟、桀等逐及大將軍。

  初,貳師後行,天子使使告烏孫,大發兵並力擊宛。烏孫發二千騎往,持兩端,不肯前。貳師將軍之東,諸所過小國聞宛破,皆使其子弟從軍入獻,見天子,因以為質焉。貳師之伐宛也,而軍正趙始成力戰,功最多;及上官桀敢深入,李哆為謀計,軍入玉門者萬餘人,軍馬千餘匹。貳師後行,軍非乏食,戰死不能多,而將吏貪,多不愛士卒,侵牟之,以此物故眾。天子為萬里而伐宛,不錄過,封廣利為海西侯。又封身斬郁成王者騎士趙弟為新畤侯。軍正趙始成為光祿大夫,上官桀為少府,李哆為上党太守。軍官吏為九卿者三人,諸侯相、郡守、二千石者百餘人,千石以下千餘人。奮行者官過其望,〔集解〕漢書音義曰:「奮,迅。自樂入行者。」
  以適過行者皆絀其勞。〔集解〕徐廣曰:「奮行者及以適行者,雖俱有功勞,今行賞計其前有罪而減其賜,故曰『絀其勞』也。絀,抑退也。此本以適行,故功勞不足重,所以絀降之,不得與奮行者齊賞之。」
  士卒賜直四萬金。伐宛再反,凡四歲而得罷焉。

  漢已伐宛,立昧蔡為橡王而去#歲餘,宛貴人以為昧蔡善諛,使我國遇俠,乃相與殺昧蔡,立毋寡昆弟曰蟬封為宛王,而遣其子入質於漢。漢因使使賂賜以鎮撫之。

  而漢發使十餘輩至宛西諸外國,求奇物,因風覽以伐宛之威德。而敦煌置集解徐廣曰:「一本無『置』字。」
  酒泉都尉;〔集解〕徐廣曰:「一雲『置都尉』。又雲敦煌有淵泉縣,或者『酒』字當為『淵』字。」
  西至鹽水,往往有亭。而侖頭有田卒數百人,因置使者護田積粟,以給使外國者。

  太史公曰:禹本紀言「河出昆侖。昆侖其高二千五百餘裡,日月所相避隱為光明也。其上有醴泉、瑤池」。今自張騫使大夏之後也,窮河源,惡睹本紀所謂昆侖者乎?〔集解〕鄧展曰:「漢以窮河源,於何見昆侖乎?尚書曰『導河積石』,是為河源出於積石,積石在金城河關,不言出於昆侖也。」〔索隱〕惡睹夫謂昆侖者乎。惡音烏。烏,於何也。睹,見也。言張騫窮河源,至大夏、於窴,於何而見昆侖為河所出?謂禹本紀及山海經為虛妄也。然案山海經「河出昆侖東北隅」。西域傳雲「南出積石山為中國河」。積石本非河之發源,猶尚書「導洛自熊耳」,然其實出於塚嶺山,乃東經熊耳。今推此義,河亦然矣。則河源本昆侖而潛流至於闐,又東流至積石始入中國,則山海經及禹貢各互舉耳。
  故言九州山川,尚書近之矣。至禹本紀、山海經所有怪物,餘不敢言之也。〔索隱〕餘敢言也。案:漢書作「所有放哉」。如淳雲「放蕩迂闊,言不可信也」。餘敢言也,亦謂山海經難可信耳。而荀悅作「效」,失之素矣。

  〔索隱述贊〕大宛之跡,元因博望。始究河源,旋窺海上。條枝西入,天馬內向。蔥嶺無塵,鹽池息浪。曠哉絕域,往往亭障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