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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王濞列傳(2)


  孝景帝三年正月甲子,初起兵於廣陵。〔集解〕徐廣曰:「荊王劉賈都吳,吳王移廣陵也。」
  西涉淮,因並楚兵。發使遺諸侯書曰:「吳王劉濞敬問膠西王、膠東王、菑川王、濟南王、趙王、楚王、淮南王、衡山王、廬江王、故長沙王子:〔集解〕徐廣曰:「吳芮之玄孫靖王著,以文帝七年卒,無嗣,國除。」駰案:如淳曰「吳芮後四世無子,國除。庶子二人為列侯,不得嗣王,志將不滿,故誘與之反也」。
  幸教寡人!以漢有賊臣,無功天下,侵奪諸侯地,使吏劾系訊治,以僇辱之為故,〔集解〕漢書音義曰:「故,事也。」〔正義〕按:專以僇辱諸侯為事。
  不以諸侯人君禮遇劉氏骨肉,絕先帝功臣,進任奸宄,詿亂天下,正義詿音掛。
  欲危社稷。陛下多病志失,不能省察。欲舉兵誅之,謹聞教。敝國雖狹,地方三千里;人雖少,精兵可具五十萬。寡人素事南越三十餘年,其王君皆不辭分其卒以隨寡人,又可得三十餘萬。寡人雖不肖,原以身從諸王。越直〔集解〕音值。
  長沙者,〔索隱〕服虔雲:「直音值。謂其境相接也。」
  因王子定長沙以北,〔集解〕如淳曰;「南越直長沙者,因王子定也。」〔索隱〕案:謂南越之地與長沙地相接。值者,因長沙王子以定長沙以北也。
  西走蜀、漢中。正義走音奏,向也。王子,長沙王子也。南越之地對長沙之南者,其民因王子卒而鎮定長沙以北,西向蜀及漢中,咸委王子定矣。
  告越、〔集解〕如淳曰:「告東越使定之。」
  楚王、淮南三王,與寡人西面;〔正義〕越,東越也。又告東越、楚、淮南三王,與吳王共西面擊之。三王謂淮南、衡山、廬江也。
  齊諸王與趙王定河間、河內,或入臨晉關,〔正義〕今蒲津關。
  或與寡人會雒陽;燕王、趙王固與胡王有約,燕王北定代、雲中,摶胡眾〔索隱〕摶音專。專謂專統領胡兵也。
  入蕭關,〔正義〕今名隴山關,在原州平涼縣界。
  走長安,匡正天子,以安高廟。原王勉之。楚元王子、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餘年,怨入骨髓,欲一有所出之久矣,寡人未得諸王之意,未敢聽。今諸王苟能存亡繼絕,振弱伐暴,以安劉氏,社稷之所原也。敝國雖貧,寡人節衣食之用,積金錢,脩兵革,聚穀食,夜以繼日,三十餘年矣。凡為此,原諸王勉用之。能斬捕大將者,賜金五千斤,封萬戶;列將,三千斤,封五千戶;裨將,二千斤,封二千戶;二千石,千斤,封千戶;千石,五百斤,封五百戶:皆為列侯。其以軍若城邑降者,卒萬人,邑萬戶,如得大將;人戶五千,如得列將;人戶三千,如得裨將;人戶千,如得二千石;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。佗封賜皆倍軍法。〔集解〕服虔曰:「封賜倍漢之常法。」
  其有故爵邑者,更益勿因。原諸王明以令士大夫,弗敢欺也。寡人金錢在天下者往往而有,非必取於吳,諸王日夜用之弗能盡。有當賜者告寡人,寡人且往遺之。敬以聞。」

  七國反書聞天子,天子乃遣太尉條侯周亞夫將三十六將軍,往擊吳楚;遣曲周侯酈寄擊趙;將軍欒布擊齊;大將軍竇嬰屯滎陽,監齊趙兵。

  吳楚反書聞,兵未發,竇嬰未行,言故吳相袁盎。盎時家居,詔召入見。上方與晁錯調兵笇軍食,上問袁盎曰:「君嘗為吳相,知吳臣田祿伯為人乎?今吳楚反,於公何如?」對曰:「不足憂也,今破矣。」上曰:「吳王即山鑄錢,煮海水為鹽,誘天下豪桀,白頭舉事。若此,其計不百全,豈發乎?何以言其無能為也?」袁盎對曰:「吳有銅鹽利則有之,安得豪桀而誘之!誠令吳得豪桀,亦且輔王為義,不反矣。吳所誘皆無賴子弟,亡命鑄錢奸人,故相率以反。」晁錯曰:「袁盎策之善。」上問曰:「計安出?」盎對曰:「原屏左右。」上屏人,獨錯在。盎曰:「臣所言,人臣不得知也。」乃屏錯。錯趨避東廂,恨甚。上卒問盎,盎對曰:「吳楚相遺書,曰『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,今賊臣晁錯擅適過諸侯,〔索隱〕適音直革反,又音宅。
  削奪之地』。故以反為名,西共誅晁錯,複故地而罷。方今計獨斬晁錯,發使赦吳楚七國,複其故削地,則兵可無血刃而俱罷。」於是上嘿然良久,曰:「顧誠何如,吾不愛一人以謝天下。」盎曰:「臣愚計無出此,原上孰計之。」乃拜盎為太常,〔正義〕令盎為太常,以示奉宗廟之指意。
  吳王弟子德侯為宗正。〔集解〕徐廣曰:「名通,其父名廣。」駰案:漢書曰「吳王弟子德侯廣為宗正」也。
  盎裝治行。後十餘日,上使中尉召錯,紿載行東市。錯衣朝衣斬東市。則遣袁盎奉宗廟,宗正輔親戚,〔正義〕以親戚之意輔漢訓諭。
  使告吳如盎策。至吳,吳楚兵已攻梁壁矣。宗正以親故,先入見,諭吳王使拜受詔。吳王聞袁盎來,亦知其欲說己,笑而應曰:「我已為東帝,尚何誰拜?」不肯見盎而留之軍中,欲劫使將。盎不肯,使人圍守,且殺之,盎得夜出,步亡去,走梁軍,遂歸報。

  條侯將乘六乘傳,〔正義〕上音乘,下竹戀反。
  會兵滎陽。至雒陽,見劇孟,喜曰:「七國反,吾乘傳至此,不自意全。〔正義〕言不自意洛陽得全,及見劇孟。
  又以為諸侯已得劇孟,劇孟今無動。吾據滎陽,以東無足憂者。」至淮陽,問父絳侯故客鄧都尉曰:「策安出?」客曰:「吳兵銳甚,難與爭鋒。楚兵輕,正義遣正反。
  不能久。方今為將軍計,莫若引兵東北壁昌邑,以梁委吳,吳必盡銳攻之。將軍深溝高壘,使輕兵絕淮泗口,塞吳饟道。彼吳梁相敝而糧食竭,乃以全彊制其罷極,破吳必矣。」條侯曰:「善。」從其策,遂堅壁昌邑南,正義在曹州城武縣東北四十二裡也。
  輕兵絕吳饟道。

  吳王之初發也,吳臣田祿伯為大將軍。田祿伯曰:「兵屯聚而西,無佗奇道,難以就功。臣原得五萬人,別循江淮而上,收淮南、長沙,入武關,與大王會,此亦一奇也。」吳王太子諫曰:「王以反為名,此兵難以藉人,藉人亦且反王,柰何?且擅兵而別,多佗利害,未可知也,〔集解〕蘇林曰:「祿伯儻將兵降漢,自為利己,於吳為生患也。」
  徒自損耳。」吳王即不許田祿伯。

  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:「吳多步兵,步兵利險;漢多車騎,車騎利平地。原大王所過城邑不下,直棄去,疾西據雒陽武庫,食敖倉粟,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,雖毋入關,天下固已定矣。即大王徐行,留下城邑,漢軍車騎至,馳入梁楚之郊,事敗矣。」吳王問諸老將,老將曰:「此少年推鋒之計可耳,安知大慮乎!」於是王不用桓將軍計。

  吳王專並將其兵,未度淮,諸賓客皆得為將、校尉、候、司馬,獨周丘不得用。周丘者,下邳人,亡命吳,酤酒無行,吳王濞薄之,弗任。周丘上謁,說王曰:「臣以無能,不得待罪行間。臣非敢求有所將,原得王一漢節,必有以報王。」王乃予之。周丘得節,夜馳入下邳。下邳時聞吳反,皆城守。至傳舍,召令。令入戶,使從者以罪斬令。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:「吳反兵且至,至,屠下邳不過食頃。今先下,家室必完,能者封侯矣。」出乃相告,下邳皆下。周丘一夜得三萬人,使人報吳王,遂將其兵北略城邑。比至城陽,〔正義〕地理志雲城陽國,故齊,漢文帝二年別為國,屬兗州。
  兵十餘萬,破城陽中尉軍。聞吳王敗走,自度無與共成功,即引兵歸下邳。未至,疽發背死。

  二月中,吳王兵既破,敗走,於是天子制詔將軍曰:「蓋聞為善者,天報之以福;為非者,天報之以殃。高皇帝親表功德,建立諸侯,幽王、悼惠王絕無後,孝文皇帝哀憐加惠,王幽王子遂、悼惠王子卬等,令奉其先王宗廟,為漢籓國,德配天地,明並日月。吳王濞倍德反義,誘受天下亡命罪人,亂天下幣,〔集解〕如淳曰:「幣,錢也。以私錢淆亂天下錢也。」
  稱病不朝二十餘年,有司數請濞罪,孝文皇帝寬之,欲其改行為善。今乃與楚王戊、趙王遂、膠西王卬、濟南王辟光、菑川王賢、膠東王雄渠約從反,為逆無道,起兵以危宗廟,賊殺大臣及漢使者,迫劫萬民,夭殺無罪,燒殘民家,掘其丘塚,甚為暴虐。今卬等又重逆無道,燒宗廟,鹵禦物,〔集解〕如淳曰:「鹵,抄掠也。宗廟在郡縣之物,皆為禦物。」〔正義〕顏師古曰:「禦物,宗廟之服器也。」
  朕甚痛之。朕素服避正殿,將軍其勸士大夫擊反虜。擊反虜者,深入多殺為功,斬首捕虜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殺之,無有所置。〔正義〕置,放釋也。
  敢有議詔及不如詔者,皆要斬。」

  初,吳王之度淮,與楚王遂西敗棘壁,〔正義〕在宋州寧陵縣西南七十裡。
  乘勝前,銳甚。梁孝王恐,遣六將軍擊吳,又敗梁兩將,士卒皆還走梁。梁數使使報條侯求救,條侯不許。又使使惡條侯於上,上使人告條侯救梁,複守便宜不行。梁使韓安國及楚死事相弟張羽為將軍,〔集解〕徐廣曰:「楚相張尚諫王而死。」〔正義〕按:羽,尚弟也。
  乃得頗敗吳兵。吳兵欲西,梁城守堅,不敢西,即走條侯軍,會下邑。〔集解〕徐廣曰:「屬梁國。」〔正義〕宋州碭山縣,本漢下邑縣。
  欲戰,條侯壁,不肯戰。吳糧絕,卒饑,數挑戰,遂夜餎條侯壁,驚東南。條侯使備西北,果從西北入。吳大敗,士卒多饑死,乃畔散。於是吳王乃與其麾下壯士數千人夜亡去,度江走丹徒,保東越。〔正義〕東越傳雲:「獨東甌受漢之購,殺吳王。」丹徒,潤州也。東甌即東越也。東越將兵從吳在丹徒也。
  東越兵可萬餘人,乃使人收聚亡卒。漢使人以利啗東越,〔集解〕韋昭曰:「啗音徒覽反。」
  東越即紿吳王,吳王出勞軍,即使人鏦殺吳王,〔集解〕孟康曰:「方言『戟謂之鏦』。」〔索隱〕鏦音七江反。謂以戈刺殺之。鄒氏又音舂。亦音「從容」之「從」,謂撞殺之也。
  盛其頭,〔集解〕吳地記曰:「吳王濞葬武進縣南,地名相唐。」〔索隱〕張勃雲「吳王濞葬丹徒縣南,其地名相唐」。今注本雲「武進縣」,恐錯也。〔正義〕括地志雲:「漢吳王濞葬在潤州丹徒縣東練壁聚北,今入于江。吳錄雲丹徒有吳王塚,在縣北,其處名為相唐。」
  馳傳以聞。吳王子子華、子駒亡走閩越。吳王之棄其軍亡也,軍遂潰,往往稍降太尉、梁軍。楚王戊軍敗,自殺。

  三王之圍齊臨菑也,三月不能下。漢兵至,膠西、膠東、菑川王各引兵歸。膠西王乃袒跣,席槁,飲水,謝太后。王太子德曰:「漢兵遠,臣觀之已罷,可襲,原收大王餘兵擊之,擊之不勝,乃逃入海,未晚也。」王曰:「吾士卒皆已壞,不可發用。」弗聽。漢將弓高侯穨當〔集解〕徐廣曰:「姓韓。」
  遺王書曰:「奉詔誅不義,降者赦其罪,複故;不降者滅之。王何處,須以從事。」王肉袒叩頭漢軍壁,謁曰:「臣卬奉法不謹,驚駭百姓,乃苦將軍遠道至於窮國,敢請菹醢之罪。」弓高侯執金鼓見之,曰:「王苦軍事,原聞王發兵狀。」王頓首膝行對曰:「今者,晁錯天子用事臣,變更高皇帝法令,侵奪諸侯地。卬等以為不義,恐其敗亂天下,七國發兵,且以誅錯。今聞錯已誅,卬等謹以罷兵歸。」將軍曰:「王苟以錯不善,何不以聞?未有詔虎符,擅發兵擊義國。以此觀之,意非欲誅錯也。」乃出詔書為王讀之。讀之訖,曰:「王其自圖。」王曰:「如卬等死有餘罪。」遂自殺。太后、太子皆死。膠東、菑川、濟南王皆死,集解徐廣曰:「一雲『自殺』。」
  國除,納於漢。酈將軍圍趙十月而下之,趙王自殺。濟北王以劫故,得不誅,徙王菑川。

  初,吳王首反,並將楚兵,連齊趙。正月起兵,三月皆破,獨趙後下。複置元王少子平陸侯禮為楚王,續元王後。徙汝南王非王吳故地,為江都王。

  太史公曰:吳王之王,由父省也。〔集解〕言濞之王吳,由父代王被省封郃陽侯。省音所幸反。〔索隱〕省音所景反。省者,減也。謂父仲從代王省封郃陽侯也。
  能薄賦斂,使其眾,以擅山海利。逆亂之萌,自其子興。爭技發難,〔索隱〕謂與太子爭博為爭技也。
  卒亡其本;親越謀宗,竟以夷隕。晁錯為國遠慮,禍反近身。袁盎權說,初寵後辱。故古者諸侯地不過百里,山海不以封。「毋親夷狄,以疏其屬」,蓋謂吳邪?「毋為權首,反受其咎」,豈盎、錯邪?

  〔索隱述贊〕吳楚輕悍,王濞倍德。富因采山,釁成提局。憍矜貳志,連結七國。嬰命始監,錯誅未塞。天之悔禍,卒取奔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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