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史書 > 清史紀事本末 | 上頁 下頁
卷六十 法越兵事及和約


  德宗光緒九年,春三月,命大學士直隸總督一等肅毅伯李鴻章,馳往廣東,督辦越南事宜,節制廣東、廣西、雲南三省防務。安南自故廣南王裔孫阮福映得法人之援,以嘉慶七年,懨復舊領,受中國冊封,改稱越南國王,後法人至越南,索酬金,國王靳之,遂開法人侵略之端緒。咸豐間,又因殺害教民,與法構兵。同治元年,始立約講和,割南圻之嘉定、邊和、定祥(外三省)畀法人。十二年,

  又開兵釁,再訂和約,又割永隆、安江、河仙(內三省)之地予之。於是南圻全為法踞,改嘉定為西貢,成為大埠。上年法人欲實行紅河(富良江一名珥江,屬北圻)通商,有黑旗黨魁劉永福者,太平軍故將也,其軍旗尚黑,故以裡旗名太平。國亡後,永福以所部入越,越王招撫,授以三宣提督之職,轄宣光、興化、山西三省。永福遂扼守山西保勝一路,權商稅以供軍餉,故法人必欲驅除之,以通保勝商路,而永福誓死不相退讓。法人因和約內有出貲剿匪之條,遂指黑旗軍為匪,以兵船駛至海陽,聲稱攻取東京。三月,陷河內。

  是年二月,又陷南定,進陷河陽,其附近之廣安、甯平二省均為所占。時永福駐山西,軍絕精悍,又得滇督岑毓英助軍火,故屢戰勝法師。法人既憚永福,乃別以兵船攻東京、順化河岸炮臺,陷之。適國王阮福時死,國人殺其嗣王,推立其弟福升,法人逼脅立約,權利盡失。旋福升仰藥自殺,國人又立福時之子福曆,年十二,受脅不能自振,始使使來告急。朝命鴻章迅速前往廣東督辦越南事宜,所有廣東、廣西防軍均歸節制。

  秋八月,命兵部尚書彭玉麟往廣東督辦海防。先是,李鴻章奉命督師援越,未行,與駐京淫使寶海在天津訂約三條,已有分界保護越南之議,中國方許退軍,而法廷忽翻成約,謂中國已飭諸軍退紮,足令法國派出驅逐黃黑旗黨巡軍無有阻難。立召寶海回國,以脫利古代之。脫利古至上海,命鴻章與之商辦,無成議。脫利古聲言將乘兵船入京,政府亟命鴻章還直隸任。至是,脫利古又揚言至廣東,故命玉麟赴粵,而命南北洋妥籌防務。

  十年春三月,廣西巡撫徐延旭、雲南巡撫唐炯均革職逮問。先是,延旭奉命出關督師,粵督張樹聲所遣提督黃桂蘭、董履高等多淮軍,延旭不敢違總督意旨,倚桂蘭俾盡統諸軍,凡四十二營駐北寧,當前敵,而自統二十余營駐諒山為後路。桂蘭在軍,日夜酣酒,奪民閑妹崽(閨女之稱),恣為荒淫,不恤軍事,部下益相習無紀律,越南人怨之次骨。會有教民賄其將党敏宣,為言于桂蘭,給軍裝助戰。教民得軍裝,遂助法兵來攻,全軍潰走,北寧遂失守。事聞,延旭逮問,調湖南巡撫潘鼎新為桂撫,布政使王德榜為提督。桂蘭自殺,斬敏宣以徇。唐炯出關,見敵勢盛,遂于中途折回雲南,致諸軍退紮,山西失守。至是亦逮問。命滇督岑毓英出關督師。

  夏四月,李鴻章與法國水師總兵福祿諾在天津議定簡明條款,五款成。時法、越事勢益亟,興化已為法人占守,粵稅司德人德璀璘力任調停。詔鴻章通盤籌畫,酌定辦法。至是,鴻章與福祿諾議定五款:

  一,中國南界毗連北圻,法國約明無論遇何機會,或並有他人侵犯事情,均應保全護助。
  二,中國南界既經法國與以實在憑據,不虞有侵佔滋擾之事,中國約明將所駐北圻各防營即行調回邊界,並於法、越所有已定與未定各條約均置不理。
  三、法國既感中國諮商之意,並敬李大臣力顧大局之誠,情願不向中國索償賠費。中國亦宜許以毗連北圻之邊界,所有法、越與內地貨物聽憑運銷,並約明日後另遣使臣議定,詳細商酌稅則,務須格外和衷,期於法國商務極為有益。
  四、法國約將來與越商議改條約之內,決不插入傷礙中國威望體面字様。並將以前與越南所立各條約關礙東京者盡行銷廢。
  五、此約既經彼此簽押,兩國即派全權大臣限三月後悉照以上所定各節會議詳細條款。再,此約繕寫中、法文各兩分,在天津簽押蓋印,各執一分為據;應按公法通例,以法文為正。

  閏五月,命兩江總督、一等威毅伯曾國荃與法使巴德諾在上海會議詳細條約。先是,福祿諾臨行與李鴻章言擬派隊巡查越境及駐逐劉團(黑旗兵)各語,鴻章不以上聞,奉旨申飭。時岑毓英駐保勝、潘鼎新駐諒山,朝命將駐紮北圻各軍調還關內;而法軍旋以巡邊為名,攻犯諒山,鼎新等屢有捷奏。法提督孤拔率兵船來福州馬尾,有佔據地方為質、索賠兵費之說;法使巴德諾逗留上海,詔國荃前往與議。旋國荃議許給撫恤銀五十萬兩,嚴旨申飭;又以巴德諾照會無理已甚,諭一意主戰。

  六月,法兵攻陷臺北基隆炮臺,又攻滬尾炮臺,巡撫銜督辦臺灣軍務劉銘傳擊郤之。銘傳軍抵基隆,越七日,法人來犯,毀炮臺。銘傳以臺灣無兵艦,海面不可爭鋒,專誘之陸戰,令其登岸而後迎擊。是月,銘傳率四提督曹志忠、章高元、蘇得勝、鄧長安與法人戰于基隆,斬其酋三、兵百餘,奪獲槍炮多件,法兵大敗,追至海濱而還。銘傳時以滬尾離臺北府僅三十裡,離基隆八十裡,台脆兵單,恐後路稍有疏虞,則基隆之兵不戰而潰,於是朝戰勝而夕退軍入山後,使法人聚于基隆,則沿海邊境不致處處窺伺,其形似弱而其策萬全。不知者反議銘傳,銘傳歎曰:是惡知我之深謀也!至是法人果三犯滬尾,皆受創而去。滬尾守將孫開華尤善戰。

  秋七月,法國海軍攻毀福州馬尾各炮臺,並擊沉兵船多艘,轟毀船廠。法人乘上海議和之際,潛駛兵船入泊福建馬尾等處,合口內外都十四艘,而福防僅兵船七、炮船二。督防三品卿銜侍讀學士張佩綸屢請先發,請南洋互援,皆不得。禦史劉恩溥奏請於蔭桓、劉銘傳二人中簡任一人,暫權閩督,亦不報。時英、美觀戰船與法國銜尾,以牽制奇兵,兩提督又時以調處來告,懈軍心,相持四十余日,軍士皆面目憔悴無人色。既,敵稔知閩中鄰疆畛域,士卒孤疲,遂乘雨後潮急,順風來擊。時飛雲兵輪督帶參將高騰雲手發巨炮,擊其烏波船,一一命中。以一飛雲小艦當敵人三大艦中流堅拒不退,忽橫來一炮,騰雲腿為之折,複一炮,遂飛入水中而沒,舟乃發火。福星輪船管駕五品軍功陳英,見英、美船驟下,急起碇誓眾曰:吾船與炮俱小,非深入不及敵船。敵以三船環之,英轉捩甚靈,放炮亦捷,酣戰至一時之久,舟中機損人亡不顧,但以炮向法提督孤拔船。孤拔船中炮小卻,敵複增船來攻,英猝中炮於望台。學生王漣隨殉,船始焚毀。英、美觀戰者均稱歎不置,為之深惜雲。是役計七兵輪、兩商船及艇哨各船均燼,守備許壽山、葉琛,五品軍功林森林,皆力戰死,兵士死者二千余,船廠半毀,而法亦毀六船,焚溺三百人。事聞,佩綸如章均交部議處,而言論者不已。後均發遣軍台。

  八月,廣西提督蘇元春等敗法兵于越南陸岸縣,元春督軍與法國陸師鏖戰于陸岸縣之對河,敵兵盡殱,又擊毀南岸敵船一艘,平毀陸岸炮臺。尋敵船駛至陸岸船頭地方,水陸撲犯,元春與總兵陳嘉分兩路迎擊,斃敵甚眾。

  提督方友升等與法師戰于郎甲,敗績。是年春閑,准軍既敗于北甯,廣東陸路提督楊玉科領廣武三營屯觀音橋。閏月,法人由郎甲進攻觀音橋,提督萬葉以所部四千屯橋南,當前敵,玉科與提督王洪順屯橋北為後勁。萬葉戰稍拄,退至橋北,法軍從之,入千總寧。裕明急出萬葉後,登北嶺絕頂,發炮下擊,別伏兩哨於山之左右麓,橫截敵軍之要。敵軍悉力禦,嶺上軍,不虞伏兵之驟出也,驚而潰,追至郎甲,殱其銳卒數百。旋奉電旨退入鎮南關,法人約退東京,乃止退北寧。裕明說玉科,謂法人詐和,必不可信,宜乘機進兵。會有旨派員赴敵境偵探,裕明應命往。七月,歸龍州,說鼎新宜進兵。是月,五科率提督方友升、總兵周壽昌諸軍出屯郎甲,距觀音橋八十裡。是月,越南教民送豖羊犒軍,報法人且至。友升曰:我軍裝未齊,營壘未固,不能速戰。教民去。不二日而法兵大至,隱深林中,軍中不之覺。昧爽,忽聞炮聲,友升猶曰:軍士試炮耳。俄而開花彈落營中,炸死十餘人,始知敵至。時築壘未畢,軍士各散就荒村為食,壽昌率二千五百人駭而奔,友升以千人亦奔。法兵萃于玉科營,圍之數十重。裕明以親軍三百,且戰且掘坑,朝至日昃,敵人數萬衝突數十次,卒不得入。左右勸裕明走,裕明回顧,見四面皆去兵,不見接兵一人,望玉科中軍圍尤厚,不知存沒,乃慨然曰:戰死槍,走亦死槍,寧戰死耳!左右曰:主帥猶在。曰:即欲出,亦必殺入。時天已昏黑,乃口銜匕首,右手縱火彈,左手持馬刀,驅而斫左右隨而馳斫者二百餘人,敵兵皆披靡,竟入中軍。玉科左右僅數十,尚據內濠力戰。裕明於是衛玉科出,士卒死者又五十,傷者四十餘,存者百人耳。玉科既出,左右僅三人而已。是役也,玉科懲党敏宣前事,拒教民不使見,而友升不知教民皆敵軍閑諜,遽納之入,且以實語之,故及於敗。軍士死千余,敵軍死者亦相當,而玉科、裕明之能軍乃大著。

  冬十月,蘇元春等擊敗法軍于越南紙作社。法人自船頭敗績後,退至紙作社,築壘據守。潘鼎新遣蘇元春督副將李應章、參將黃雲高等軍分兩路設伏,令陳嘉引兵前往撲擊。戰方酣,伏兵乘之,陣斬敵將四、兵百八十餘,奪獲槍械甚夥。敵兵敗入紙作社屯中,堅守不出。

  十一月,提督劉永福等攻複越南之宣光、興化、山西三省各府州縣。永福於是年八月受招撫,詔以提督記名,令進兵恢復越南各地。九月,永福進攻宣光,屢有斬獲。是月,法兵乘霧引兵出城,直撲永福副將吳鳳典營,永福督鳳典軍由中路迎敵,五品京銜主事唐景嵩督部將談敬德等會永福部將黃守忠軍攻其左,岑毓英所遣遊擊張世榮及參將謝有功、陸海涵等滇軍攻其右,三面夾擊,斃敵甚眾,敵兵仍退入城。於是宣光省屬之安平府、陸安州、霑化州及宣光城屬之連山、同安、中門、安嶺各縣,興化省屬之鎮安、文振、安立各縣,山西省屬之夏和、清波兩縣各地方皆複。

  十二月,法船攻浙江鎮海口,提督歐陽利見等擊郤之。先是,總兵吳安康率南洋兵船五艘援臺灣,於浙江海面遇法國兵船,自沈二船,餘退入鎮海口。法人遂攻鎮海口,利見親督諸船與炮臺兵合力轟擊,孤拔坐船受傷,各船乃相率駛出。

  十一年春正月,諒山失守,法兵進攻鎮南關,提督楊玉科力戰死之。上年十二月閑,法人增兵進逼諒山,以全力注攻蘇元春,閱十二晝夜,元春奮力鏖擊,敵屍遍地。潘鼎新空諒山之防,率隊往助,失利引退,諒山遂不守。諸軍皆屯關內,玉科獨屯關外十五裡之文淵州,距法軍僅五裡。是日昧爽,敵軍來犯,寧裕明陣中嶺,當前敵,使徐占魁據左嶺,廖應昌據右嶺,玉科駐大塘嶺上督戰。後裕明陣裡許,甫交綏,炮中占魁足,遽回營,應昌懼而奔,一軍隨之,獨裕明督所部力戰。敵人分兵從右嶺入,玉科見廣昌敗,慮裕明力單,遣提督劉思河率中營親兵助之。裕明方發槍炮,彈已洞穿思河胸中玉科腦及腹。

  裕明不知玉科陣亡,正遣紅旗中軍領子藥。紅旗還報玉科死狀,裕明大號曰:帥死,我何生為!諸人有不懼死者,請從我為帥復仇。皆哭曰:願從死。前突敵陣,斬五畫金線敵將一法,總統之婿也。是時炮聲如雷霆,子飛如風雨,槍連環發如飛火,震死者空中,墮厓下如倒排牆,飛彈中裕明,洞右頰而出。裕明不自知其傷,持馬刀當炮沖而進,軍士皆大哭曰:統帶戴花矣!戴花,軍中隱語中炮也。爭扶掖入關。裕明猶不行,曰:吾當死此。左右紿之,謂玉科尚未死,乃強轝之入關。敗報至京,鼎新、王德榜俱革職,以提督蘇元春督辦廣西軍務,按察使李秉衡護理廣西巡撫。

  二月,前廣西提督馮子林、王德榜等攻克文淵州,克復諒山。先是,法人攻陷鎮南關前隘,隘北五裡有三山如品字,曰小南關。子材統十營,三營屯山上,七營屯山下。是日,敵人以奇兵趣關東嶺,出閑道奪小南關。遊擊甯裕明方養創憑祥,聞炮聲,嫋創飛騎至,則馮軍已敗下山。裕明從山北沖上馬,刀砍敵人,敵人披靡,於是諸軍相繼登。德榜屯油隘,亦聞炮聲,遣都司陳得勝閑道赴援,留旗幟油隘為疑兵,而自率親軍施放火箭,橫殺入關,截敵人輜重。敵人前後受逼,乃敗走。南方卑濕,春草方生,洋人革履滑,輒顚入草中,迫追兵,又不得正路,窮急哀呼相聞。諸軍乘勝窮追,斬馘數千。敵人被殺急,則投槍降,脫帽為禮,以手捍頸。自是法一敗不復整,敗文淵,敗諒山,敗穀松,敗威坡,敗長慶,敗船頭,由北而南,八日夜退二百餘裡。法人懼,請成,遂與議和,命越南、臺灣等處停戰。

  夏四月,李鴻章等與法使巴特納在天津會訂和約十款成。初,由總稅務司英人赫德力謮仍照津約與法人重議詳細條約,于天津簡明條約外,別無要求。蓋是時中國於諒山獲勝,法政府因之有所顧忌,增兵籌餉之案,在議院否決,故和約遂成,凡十條,所謂越南新約者也。今撮其大意,列之如下:一,准法國在越南弭亂安撫,惟不得侵犯中國邊界;二,法、越前後自立條約,或已定者,或續立者,均聽辦理,言明必不至有礙中國威望體面;三,此約畫押後六個月內,由中、法兩國派員會勘中國北圻界限;四,准法國人民及別國人之居住越南者,先領護照過界入中國。

  五、開通商稅關,一在雲南保勝以上(後定蒙自),一在廣西諒山以北(後定龍州);六,法國商人運貨進出雲南、廣西邊界,應納各稅,照現在通商稅則較減;七,中國在南數省創造鐵路,法國願盡力勷助;八,此約內所載通商各款及將訂各項章程,應俟換約後十年之限滿,方可續修;九,此約畫押後,法兵退出基隆、臺灣、澎湖,並除去在海面搜查等事;十,中、法兩國前立各條約章程,除由現議更張外,仍余仍應一體遵守。約既就,即於北京互換。巴德納請將桂軍前獲法國弁兵九人釋回,而擄去平安輪船弁勇七百餘人亦全數交還,降將阿麥裡仍留中國軍營。

  編者曰:法越事起,三省會師出關,乃其戰事之結果。至於震動海疆數省,耗帑金二千余萬,卒並越南藩屬,付之法人。設使無諒山一捷,法人不允議和,當日中之為中,未可知也。先民有言曰:兵凶戰危,可不懼哉!至於馬江之役,人多以咎張氏,然其職任不過學士,而會辦海疆事宜耳。書生夙不知兵,受任於倉猝之際,號令不專,兵將不習,政府又力禁其先發,一督一撫一船政大臣,皆袖手作旁觀。由於張氏任京職時好言事,疆吏側目久矣。此時則惟幸其敗,特假手於法艦之以取之耳。聞張氏出京時,閻敬銘氏執其手而語之曰:君其為鼉錯矣。張蓋亦自知其必敗,而不得不往殉之也。況法帥孤拔以是役傷於炮,卒斃,船局雖毀,不敢進趨省城。張氏之功,似亦足以掩其過矣。倘較之甲午之役,其得失為如何哉?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