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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粲傳


  粲,字景倩,洵弟子也。父濯,揚州秀才,早卒。粲幼孤,祖哀之,名之曰湣孫。伯叔並當世榮顯,而湣孫饑寒不足。母琅邪王氏,太尉長史誕之女也。躬事績紡,以供朝夕。湣孫少好學,有清才。隨伯父洵為吳郡,擁弊衣讀書,足不逾戶。其從兄顗出遊,要湣孫,湣孫輒稱疾不動。叔父淑雅重之,語子弟曰:「我門不乏賢,湣孫必當複三公。」或有欲與顗婚,顗父洵曰:「顗不堪,政可與湣孫婚耳。」湣孫在坐,流涕起出。早以操行見知,宋孝武即位,稍遷尚書吏部郎,太子右衛率,侍中。孝建元年,文帝諱日,群臣並于中興寺八關齋,中食竟,湣孫別與黃門郎張淹更進魚肉食。尚書令何尚之奉法素謹,密以白孝武,孝武使禦史中丞王謙之糾奏,並免官。大明元年,複為侍中,領射聲校尉,封興平縣子。三年,坐納山陰人丁承文貨,舉為會稽郡孝廉,免官。五年,為左衛將軍,加給事中。七年,轉吏部尚書,左衛如故。其年,皇太子冠,上臨宴東宮,與顏師伯、柳元景、沈慶之等並摴蒱,湣孫勸師伯酒,師伯不飲,湣孫因相裁辱曰:「不能與佞人周旋。」師伯見寵于上,上常嫌湣孫寒素陵之,因此發怒曰:「袁濯兒不逢朕,員外郎未可得也,而敢以寒士遇物!」將手刃,命引下席。湣孫色不變,沈、柳並起謝,久之得釋。出為海陵太守。

  廢帝即位,湣孫在郡,夢日墮其胸上,因驚。尋被征管機密,曆吏部尚書,侍中,驍衛將軍。湣孫峻于儀範,廢帝倮之迫使走,湣孫雅步如常,顧而言曰:「風雨如晦,雞鳴不已。」明帝泰初元年,為司徒左長史、南東海太守。湣孫清整有風操,自遇甚高,嘗著《妙德先生傳》以續嵇康《高士傳》,後以自況曰:「有妙德先生,陳國人也。氣志深虛,姿神清映,性孝履順,棲沖業簡,有舜之遺風。先生幼夙多疾,性疏懶,無所營尚。然九流百氏之言,雕龍談天之藝,皆泛識其大歸,而不以成名。家貧嘗仕,非其好也。混其聲跡,晦其心用,席門常掩,三逕裁通。雖揚子寂寞,嚴叟沉冥,不是過也。修道遂志,終無得而稱焉。」又嘗謂周旋人曰:「昔有一國,國中一水,號曰狂泉,國人飲此水無不狂,唯國君穿井而汲,獨得無恙。國人既並狂,反謂國主之不狂為狂,於是聚謀共執國主,療其狂疾。水艾針藥,莫不必具,國主不任其苦,於是到泉所酌水飲之,飲畢便狂,君臣大小其狂若一,眾乃歡然。我既不狂,難以獨立,比亦欲試飲此水矣。」

  幼慕荀奉倩為人,孝武時求改名粲,不許;至明帝立,乃請改為粲,字景倩。其外孫王筠又雲:「明帝多忌諱,反語袁湣為『殞門』,帝意惡之,乃令改焉。」二年,遷領軍將軍,仗士三十人入六門。其年,徙中書令,領太子詹事。三年,轉尚書僕射,尋領吏部。五年,加中書令,又領丹陽尹。粲負才尚氣,愛好虛遠,雖位任隆重,不以事務經懷。獨步園林,詩酒自適。家居負郭,每杖策逍遙,當其意得,悠然忘反。郡南一家頗有竹石,粲率爾步往,亦不通主人,直造竹所,嘯詠自得。主人出,語笑款然。俄而車騎羽儀並至門,方知是袁尹。又嘗步屟白楊郊野間,道遇一士大夫,便呼與酣飲,明日此人謂被知顧,到門求進。粲曰:「昨飲酒無偶,聊相要耳。」竟不與相見。嘗作五言詩,言「訪跡雖中宇,循寄乃滄洲」。蓋其志也。

  七年,為尚書令。初,粲忤于孝武,其母候乘輿出,負塼叩頭流血,塼碎傷目。自此後,粲與人語,有誤道眇目者,輒涕泣彌日。嘗疾,母憂念,晝寢,夢見父容色如平生,與母語曰:「湣孫無憂,將為國家器,不患沉沒。但恐富貴,終當傾滅耳。」母未嘗言及。粲貴重,恒懼傾滅,乃以告之,粲故自挹損。明帝臨崩,粲與褚彥回、劉勔並受顧命,加班劍二十人,給鼓吹一部。後廢帝即位,加兵五百人。

  元徽元年,丁母憂,葬竟,攝令親職,加衛將軍,不受。性至孝,居喪毀甚,祖日及祥,詔衛軍斷客。二年,桂陽王休範為逆,粲扶曳入殿,詔加兵自隨,府置佐吏。時兵難危急,賊已至南掖門,諸將意沮,咸莫能奮。粲慷慨謂諸將帥曰:「寇賊已逼,而眾情離阻,孤子受先帝顧托,本以死報,今日當與諸護軍同死社稷。」因命左右被馬,辭色哀壯。於是陳顯達等感激出戰,賊即平殄。事寧,授中書監,即本號開府儀同三司,領司徒。以揚州解為府,固不肯移。三年,徙尚書令,衛軍、開府如故,並固辭,服終乃受命。加侍中,進爵為侯,又不受。

  時粲與齊高帝、褚彥回、劉彥節遞日入直,平決萬機。粲閑默寡言,不肯當事,主書每往諮決,或高詠對之。時立一意,則眾莫能改。素寡往來,門無雜賓,閒居高臥,一無所接。談客文士,所見不過一兩人。順帝即位,遷中書監,司徒、侍中如故。齊高帝既居東府,故使粲鎮石頭。粲素靜退,每有朝命,逼切不得已,然後方就。及詔移石頭,即便順旨。有周旋人解望氣,謂粲曰:「石頭氣甚凶,往必有禍。」粲不答。又給油絡通幰車,仗士五十人入殿。

  時齊高帝方革命,粲自以身受顧托,不欲事二姓,密有異圖。劉彥節宋氏宗室,前湘州刺史王蘊太后兄子,素好武事,並慮不見容于齊高帝,皆與粲結,諸將帥黃回、任候伯、孫曇瓘、王宜興、彭文之、卜伯興等並與粲合。升明元年,荊州刺史沈攸之舉兵反,齊高帝自詣粲,粲稱疾不見。粲宗人袁達以為不宜示異同。粲曰:「彼若劫我入台,便無辭以拒,一如此,不復得出矣。」時齊高帝入屯朝堂,彥節從父弟領軍將軍韞入直門下省,卜伯興為直閣,黃回諸將皆率軍出新亭。粲克日謀矯太后令,韞、伯興率宿衛兵攻齊高帝於朝堂,回率軍來應,彥節、候伯等並赴石頭。事泄。先是,齊高帝遣將薛深、蘇烈、王天生等領兵戍石頭,雲以助粲,實禦之也。又令腹心王敬則為直閣,與伯興共總禁兵。王蘊聞彥節已奔,歎曰:「今年事敗矣。」乃狼狽率部曲向石頭,薛深等據門射之。蘊謂粲已敗,乃便散走。齊高帝以報敬則,敬則誅韞並伯興,又遣軍主戴僧靜向石頭助薛深自倉門入。時粲與彥節等列兵登東門,僧靜分兵攻府西門,彥節與兒逾城出。粲還坐,列燭自照,謂其子最曰:「本知一木不能止大廈之崩,但以名義至此耳。」僧靜挺身暗往,奮刀直前欲斬之。子最覺有異,大叫抱父乞先死。兵士人人莫不隕涕。粲曰:「我不失忠臣,汝不失孝子。」仍求筆作啟雲:「臣義奉大宋,策名兩畢,今便歸魂墳壟,永就山丘。」僧靜乃並斬之。

  初,粲大明中與蕭惠開、周朗同車行,逢大桁開駐車,惠開自照鏡曰:「無年可仕。」朗執鏡長久曰:「視死如歸。」粲最後曰:「當至三公而不終。」至是如言。

  最,字文高,時年十七,既父子俱殞,左右分散,任候伯等其夜並自新亭赴石頭,其後皆誅。粲小兒數歲,乳母將投粲門生狄靈慶。靈慶曰:「吾聞出郎君者有厚賞,今袁氏已滅,汝匿之尚誰為乎?」遂抱以首。乳母號泣呼天曰:「公昔於汝有恩,故冒難歸汝,奈何欲殺郎君以求小利?若天地鬼神有知,我見汝滅門。」此兒死後,靈慶常見兒騎大鬡狗戲如平常。經年餘,鬥場忽見一狗走入其家,遇靈慶於庭噬殺之,少時妻子皆沒。此狗即袁郎所常騎也。

  齊永明元年,武帝詔曰:「袁粲、劉彥節並與先朝同獎宋室,沈攸之于景和之世特有乃心,雖末節不終,而始誠可錄。歲月彌往,宜沾優隆。」於是並命改葬。粲省事莫嗣祖,粲常所委信,與劉彥節等宣密謀。至是齊高帝問曰:「汝知袁粲謀逆,何不啟?」嗣祖曰:「小人無識,曲蒙袁公厚恩,實不仰負,今日就死分甘。官若賜性命,亦不忍背粲而獨生也。」戴僧靜勸殺之。帝曰:「彼各為其主。」遂赦焉,用為省事。歷朝所賞。梁豫章王直新出閣,中旨用嗣祖為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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