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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三卷 修明曆法(2)


  神宗萬曆二十三年秋七月,鄭世子載堉疏請改曆,略曰:「高皇帝格命之時,元曆未久,氣朔未差,故仍舊貫,不必改作,但討論潤色而已。今則積年既久,氣朔漸差,似應修治。《後漢志》所謂三百年鬥曆改憲者,宜在此時。仰惟列聖禦極以來,未嘗以曆為年號,至我皇上,始以萬曆為元。而九年辛巳歲,距至元辛巳正三百年,適當鬥曆改憲之期,又協幹元用九之義,而曆元應在是矣。繼述之盛舉,甯不可待於今日乎?前代人君,或有新曆考成,則改年號,以曆為名以紀之,以為福壽之征,然此不過後天而奉天時者也。聖上預以萬曆為元,此乃先天而天弗違,固宜有曆以應之,為聖壽萬萬歲之嘉征,乃俟之久而未見焉。此愚臣日夜之所惓惓也。於是采眾說之所長,輯為一書,名曰《律曆融通》,其學大旨出於許衡,而與衡曆不同。《後漢志》曰:『陰陽和則景至,律氣應則灰除。是故天子常以日冬夏至御前殿,合八能之士,陳八音,聽樂均,度晷景,候鐘律,權土灰,放陰陽,效則和,否則占。』《晉志》曰:『日冬至,音比林鐘,浸以濁;日夏至,音比黃鐘,侵以清。十二律應二十四氣之變。其為音也,一律而生五音,十二律而為六十音,因而六之,六六三十六,故三百六十音,以當一歲之日。故律曆之數,天地之道也。』夫黃鐘乃律曆本原,而舊曆罕言之。新法則以步律呂爻象為首,此與舊曆不同,一也。堯時冬至日躔所在宿次,劉宋何承天以歲差及中星考之,應在須女十度左右。唐一行《大衍曆》議曰:『劉炫推堯時日在虛危間,則夏至火已過中。虞懬推堯時日在鬥牛間,則冬至昴尚未中。』蓋堯時日在女虛間,則春分昏張一度中。秋分虛九度中,冬至胃二度中,昴距星直午正之東十二度。夏至尾十一度中,心後星直午正之西十二度,四序進退,不逾午正間,軌漏使然也。元人曆議亦雲堯時冬至日在女虛之交。而《授時曆》考之,乃在牛宿二度,是與虞懬同。《大統曆》考之,乃在危宿一度,是與劉炫同。相差二十六度,皆不與《堯典》合。新法上考堯元年甲辰歲,夏至午中日在柳宿十二度左右,冬至午中日在女宿十度左右,心昴昏中,各去午正不逾半次,與承天、一行二家之說合,而與舊曆不同,二也。《春秋》《左傳》昭公二十年己醜,日南至,《授時曆》推之得戊子,先《左傳》一日;《大統曆》推之得壬辰,後《左傳》三日;新法推之與《左傳》合。此與舊曆不同,三也。《授時曆》以至元十八年為元,《大統曆》以洪武十七年為元,新法則以萬曆九年為元。其餘各條,不同者多,詳見曆議新法。比諸《授時》庶幾青生於藍,而青于藍者。」

  章下禮部,覆言:「曆名沿襲已久,未敢輕議。至於歲差之法,當為考正。所以求之者,大約有三:曰考月令之中星,移次應節。曰測二至之日景,長短應候。曰驗交食之分秒,起複應時。考以衡管,測以臬表,驗以刻漏,斯亦佹得之矣。夫天體至廣,曆家以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,而紀日月星辰之行次,又析一度為百分,一分為百秒,可謂密矣。然在天一度,應地二千九百三十二裡。其在分秒又可推也。譬之輪轂,外廣而中漸以狹,至於輻輳之處,間不容髮矣。夫渾儀之體,徑僅數尺,外布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,每度不及指許,安所置分秒哉。至於臬表之樹,不過數尺,刻漏之籌,不越數寸。以天之高且廣也,而以徑尺寸之物求之,欲其纖微不爽,不亦難乎?故方其差在分秒之間,無可驗者,至踰一度,乃可以管窺耳。此所以窮古今之智巧,不能盡其變與?今之談曆者,或得其算,而無測驗之具,即有具而置非其地,高下迥絕,則亦無准,宜非墨守者之所能自信也。即如世子言,以《大統》、《授時》二曆相較,考古則氣差三日,推今則時差九刻。夫時差九刻,在亥子之間,則移一日,在晦朔之交,則移一月,此可驗之於近也。設移而前,則生明在二日之昏;設移而後,則生明在四日之夕矣。弦望亦宜各差一日,今似未至此也。此以曆家雖有成法,猶以測驗為准。為今之計,直令星曆之官再加詳推,以求歲差之故,亟為更正。嘗聞前禮官鄭繼之有言:『欲定歲差,宜定歲法於二至,餘分絲忽之間,定日法於氣朔,盈虛一畫之際,定日月交食於半秒難分之所。』斯其言似中曆家肯綮,要在得精思善算,而又知曆理者,以職其事。誠博求之,不可謂世無其人。而其本又在我皇上秉欽若之誠,以建中和之極,光調玉燭,默運璿璣。正歷數以永《大統》之傳,是在今日,誠千載一時也。」載堉議遂格不行。

  二十四年河南按察司僉事邢雲路奏:「窺天之器,無踰觀象、測景、候時、籌策四事。乃今之日至,《大統》推在申正二刻,臣測在未正一刻,是《大統》實後天九刻餘矣。不甯惟是,今年立春、夏至、立冬,皆適值子午之交。臣測立春乙亥,而《大統》推丙子。臣測夏至壬辰,而《大統》推癸巳。臣測立冬己酉,而《大統》推庚戌。夫立春與冬,乃王者行陽德陰德之令,而夏至則其祀方澤之期也。今皆相隔一日,則理人事神之謂何,是豈為細故!且曆法疏密,驗在交食,自昔推之矣。乃今年閏八月朔,日有食之。《大統》推初虧己正二刻,食幾既,而臣候初虧已正一刻,食止七分餘,《大統》實後天幾二刻,而計閏應及轉應若交應,則各宜如法增損之矣。蓋日食八分以下,陰曆交前初虧西北,固曆家所共知也。今閏八月朔日食,實在陰曆交前。初虧西北,其食七分餘明甚。則安得謂之初虧正西,食甚九分八十六秒耶?而《大統》之不效亦明甚。然此八月也,若或值元日於子半,則當退履端於月窮。而朝賀大禮,當在月正二日矣。又可謂細故耶?此而不改,臣竊恐愈久愈差,將不流而至《春秋》之食晦不止。臣故曰閏應、轉應、交應之宜俱改也。」

  久之,刑科給事中李應策亦言:「國朝曆元,聖祖崇諭二說難憑,但驗七政交會,行度無差者為是。惟時以至元辛巳揆之,洪武甲子,僅百四年,所律以差法,似不甚遠。至正德、嘉靖已當退三度余,奚俟今日哉。《春秋》不食朔,猶值書官失之。今日食後天幾二刻,冬至後天逾九刻,計氣應應損九百餘分,乃雲弗失乎?曆理微秒,日月五星運轉交會,咸取應于窺管測表,歐陽修所謂事之最易差者,雖古《太初》、《大衍》諸書,詎不深思玄解,得羲和氏之曆象授時遺意。然果以鐘律為數無差,則《太初曆》宜即定於漢,而後之為《三統》、《四分》者若何?又果以蓍策為術無差,則《大衍曆》亦當即定于唐,而後之為《五紀》、《貞元》、《觀象》者又若何?蓋陰陽迭行,隨動而移,移而錯,錯而乖違,日陷不止,則躔離之謬,分至之忒,積此焉窮。雲路持觀象、測景、候時、籌策四事,議者應宜俱改,使得中秘星曆書一編,閱而校焉,必自有得。」

  於是欽天監正張應侯等疏詆其誣。禮部言:「使舊法無差,誠宜世守。而今既覺少差矣,失今不修,將歲愈久而差愈遠,其何以齊七政而厘百工哉!理應俯從雲路所請,即行考求磨算,漸次修改。但歷數本極玄微,修改非可易議。蓋更曆之初,上考往古數千年,布算雖有一定之法,而成曆之後,下行將來數百年,不無分秒之差。前此不覺,非其術之疏也。以分秒布之百餘年間,其微不可紀,蓋亦無從測識之耳。必積至數百年差至數分,而始微見其端。今欲驗之,亦必測候數年,而始微得其概。即今該監人員,不過因襲故常,推衍成法而已。若欲斟酌損益,緣舊為新,必得精諳曆理者,為之總統其事。選習星家,多方測候,積算累歲,較析毫芒,然後可為准信,裁定規制。伏乞即以邢雲路提督欽天監事,該監人員皆聽約束。本部仍博訪通曉曆法之士,悉送本官委用,務親自督率官屬,測候二至太陽晷刻,逐月中星躔度,及驗日月交食起複時刻分秒方位諸數,隨得隨錄,一切開呈御覽。積之數年,酌定歲差,修正舊法,則萬世之章程不易,而一代之曆寶惟新,其於國家敬天勤民之政,誠大有裨益矣。」疏奏,留中未行。

  四十一年,南京太僕寺少卿李之藻上西洋曆法,略言:「邇年台諫失職,推算日月交食,時刻虧分,往往差謬,交食既差,定朔定氣,由是皆舛。伏見大西洋國歸化陪臣龐迪我、龍化民、熊三拔、陽瑪諾等諸人,慕義遠來,讀書談道,俱以穎異之資,洞知曆算之學,攜有彼國書籍極多。久漸聲教,曉習華音。其言天文歷數,有我中國昔賢所未及道者。

  一曰天包地外,地在天中,其體皆圓,皆以三百六十度算之。地經各有測法,從地窺天,其自地心測算,與自地面測算者,都有不同。
  二曰地面西北,其北極出地高低度分不等,其赤道所離天頂,亦因而異,以辨地方風氣寒暑之節。
  三曰各處地方所見黃道,各有高低斜直之異,故其晝夜長短,亦各不同。所得日景有表北景有南景,亦有周圍圓景。
  四曰七政行度不同,各為一重天,層層包裹。推算周經,各有其法。
  五曰列宿在天另行度,以二萬七千余歲一周。此古今中星所以不同之故,不當指列宿之天,為晝夜一周之天。
  六曰五星之天,各有小輪,原俱平行,特為小輪旋轉於大輪之上下,故人從地面測之,覺有順逆遲疾之異。
  七曰歲差分秒多寡,古今不同。蓋列宿天外,別有兩重之天,動運不同。其一東西差,出入二度二十四分;其一南北差,出入一十四分,各有定算。其差極微,從古不覺。
  八曰七政諸天之中心,各與地心不同處所,春分至秋分多九日,秋分至春分少九日。此由太陽天心與地心不同處所,人從地面望之,覺有盈縮之差,其本行初無盈縮。
  九曰太陰小輪,不但算得遲疾,又且測得高下遠近大小之異,交食多寡非此不確。
  十曰日月交食,隨其出地高低之度,看法不同。而人從所居地面南北望之,又皆不同。兼此二者,食分乃審。
  十一曰日月交食,人從地面望之,東方先見,西方後見。凡地面差三十度,則時差八刻二十分。而以南北相距三百五十裡作一度,東西則視所離赤道以為減差。
  十二曰日食與合朔不同。日食在午前,則先食後合;在午後,則先合後食。凡出地入地之時,近于地平,其差多至八刻。漸近於午,則其差時漸少。
  十三曰日月食所在之宮,每次不同,皆有捷法定理,可以用器轉測。
  十四曰節氣當求太陽真度,如春秋分日,乃太陽正當黃赤二道相交之處,不當計日勻分。

  ——凡此十四事者,臣觀前此天文曆志諸書,皆未能及。或有依稀揣度,頗與相近,然亦初無一定之見,惟是諸臣能備論之。不徒論其度數而已,又能論其所以然之理。蓋緣彼國不以天文曆學為禁,五千年來通國之俊,曹聚而講究之。窺測既核,研究亦審。與中國數百年來始得一人,無師無友,自悟自是,此豈可以疏密較者哉!觀其所制窺天窺日之器,種種精絕。即使郭守敬諸人而在,未或測其皮膚。又況現在台諫諸臣,刻漏塵封,星台跡斷者,寧可與之同日而論也!昔年利瑪竇最稱博覽超悟,其學未傳,溘先朝露,士論至今惜之。今龐迪我等鬚髮已白,年齡向衰,失今不圖,政恐後無人解。伏乞敕下禮部,亟開館局,首將陪臣龐迪我等所有曆法,照依原文,譯出成書,其於鼓吹休明,觀文成化,不無裨補也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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