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史籍 > 明史紀事本末 | 上頁 下頁
第六十八卷 三案(2)


  熹宗天啟元年閏二月,禦史魏光縉上言:「父母之仇,不共戴天。忠臣事君,有死無二。先皇帝以長君當主,何嫌何疑?而無端燕啄王孫,瓜抱空蔓,奸人構煽,每思為所欲為。海內正人君子,一有指斥,輒以東林、淮上為阱,驅除既盡,釀禍遂烈。並封妖書之事,張差挺擊之謀,九廟有靈,旋即撲滅。而招據黃花山圍聚之逆謀,三十六都頭,內外多人之布列,棗木柏木棍之兇器,打死小爺之逆詞,洞心悈目。此時稍有人心,謂宜請劍殺賊,乃諸臣精神不用之以護青宮,而偏用之以庇奸黨;不用之以伸法令,而偏用之以難問官。首捏風顛以為張本,司官望風承旨,曲意偏護,改黨內為教內,都頭為香頭,許地三十五畝,已載入招,又複割去,致張差以首搶地,謂同謀做事,事敗獨死,竟付之不問也。主事王之寀懼為赤族之誅,明言入告,而諸奸恨不附已,巧借察典,追奪誥命。主事李俸聲言處分,勒令致仕。郎中陸大受、張廷上疏告變,張廷卒以憂死,而大受又以大計黜去。嗟嗟!逆君者有罪,發奸者何罪?借風顛漏獄詞者有罪,抒公憤捐身命者何罪?是非不兩立,之寀非則張差是矣,之寀當罪則張差當賞矣。況此一事也,拿賊奏聞者先帝,請下法司者先帝,皇祖曾不以先帝之請為非,而為之決張差、殲奸監,凡十年不禦之朝堂,一旦召見群臣,面行撫慰。然則皇祖之於此事亦曉然明白,特諸臣以『風顛』二字無所歸著,故寧寬賊徒而罪之寀耳!聖明在禦,恩及林藪,建言受杖之人,先後光明。而三臣去國孤蹤,不蒙昭雪,此忠臣義士所以感憤而不平也。伏乞皇上立賜擢用,以為忘身殉國之勸。若傍撓有人,終從禁錮,亦須明白此案於天地間,使人知三臣心事亦曾有人議之者,即三臣終老岩穴無恨。若區區一官,三臣自誓之日,業已棄擲,而今日乃欲以腐鼠嚇之乎?嗟嗟!之寀本無罪,而諸臣強名之曰罪;楊漣本無功,而諸臣強名之曰功。有罪者去,有功者亦去,則為今之臣,必當何如而後可乎?臣願與天下萬世共質之。」上可其奏。

  二年二月,刑部主事王之寀上言:「乙卯之變,先帝安危在於呼吸。鄭國泰私結劉廷元、劉光復、姚宗文等,無複忌憚,遂欲睥睨神器,化家為國。國泰雖死,法應開棺斷屍,僇其族,赭其宮,以為人臣大逆不道之戒。總之用藥之方即通間之術,通間之術即挺擊之謀。向使張差事發,窮究根株,今日之盧受、崔文升敢複爾哉!長安公論有曰『風顛』二字,欲抺殺亂臣賊子,就廷元評廷元也。『奇貨無功』四字,欲抺殺忠臣義士,就光復評光復也。擊不中而假之諜諜,勢緩而促之藥,是升之藥慘於差之棍,是受之書烈於哲之書也。張差之前,從無張差;劉成之後,豈無劉成?亂賊接踵,而皇上孤立於朝矣。」

  又言:「郎中胡士相等,主風顛者也;堂官張問達,調停風顛者也;寺臣王士昌疏忠而心佞,評無隻字,頌多溢詞;堂官張問達語轉而意圓,先允風顛,後寬奸宄;勞永嘉、嶽駿聲等,同惡相濟。張差招有『三十六頭兒』,則胡士相閣筆;招有『東邊一起幹事』,則嶽駿聲言波及無辜;招有『紅封票高真人』,則勞永嘉言不及究紅封教。今高一奎見監薊州,系鎮朔衛人。蓋高一奎,主持紅封教者也;馬三道,管給紅票者也;龐保、劉成,供給紅封教多人撒棍者也。諸奸亦有人心者,以堂官對眾手單而改之,以十八人會審公單而增減之,大逆不道,非止大不敬也。」疏入,上不問。

  五月,禦史馬逢皋、給事中張鵬雲交章劾劉廷元,吏部尚書張問達覆奏廷元倡論保奸,降調。

  五年春正月,禦史楊維垣劾張差一案:「王之寀幸功躐躋,誣皇祖,負先帝,不惟無功,抑且有罪。」又曰:「從來君臣父子之間,聞以理喻,未聞以勢激也。投鼠者既不忌器,則騎虎者豈複擇音!彼中夜之泣,何求不獲。是先帝之危,不危于張差之一挺,而危於之寀之一激也。即碎之寀之骨,豈足贖哉!」疏入,削之寀籍。

  五月,原任刑部郎中岳駿聲複申挺擊始末。疏入,起用。王之寀逮訊追贓,之寀竟以重譴死。

  夏允彝曰:「挺擊之事,王之寀所詢張差,其言甚悉。刑部各司官會鞫時,亦多相合。於是舉朝喧然,以為國戚有專諸之意。貴妃亦危懼,訴於上,上命自白之太子。貴妃見太子辨甚力,貴妃拜,太子亦拜,且拜且泣,上亦掩泣,為斃二璫以解。而攻東林者,言上于貴妃盛時,曾許以立愛。晚而媿言之不符也,因勸貴妃廣修佛事,且助其費。上發銀十萬建祠。二璫以為磚瓦甚多,不若置窯自造,利甚奢,居民多鬻薪於璫者。張差賣田貿薪,亦往市於璫。土人忌之,焚其薪。差訟土人于璫,璫複嚴責差。差以產破薪焚,訟又不勝,憤憤持挺入宮,欲告禦狀,不意闖入東宮。事亦不可知。然東宮雖侍衛蕭條,何至使外人闌入!諸臣危言之,使東宮免意外之虞,國戚懷惕若之慮,斷斷不可少。顧事聯宮禁,勢難結案,若必誅外戚,廢親藩,度能得之于神宗乎?從古有明行之法,有必不可明行之法。則田叔燒梁獄詞,亦調停不得已之術。何者?光宗固無恙,尚可以全骨肉也。乃彼劉廷元、韓浚輩,必斥逐執法者而後已,是何心與!」

  神宗萬曆四十八年八月丙午朔,光宗踐阼。先是,七月,光宗遵遺命,封皇貴妃鄭氏為皇后,命禮部查例。鄭貴妃進美女四人。

  乙卯,上不豫,召醫官陳璽等診視。

  丁巳,上力疾,禦門視事,聖容頓減。

  己未,內醫崔文升下通利藥,上一晝夜三四十起,支離床褥間。

  辛酉,上不視朝。輔臣方從哲等赴宮門候安,有「數夜不得睡,日食粥不滿盂,頭目眩暈,身體罷軟,不能動履」之旨。

  乙丑,鄭養性請收還皇貴妃封後成命,允之。刑部主事孫朝肅、徐儀世,禦史鄭宗周上書方從哲,責以用藥乖方之故。給事中楊漣上言:「賊臣崔文升不知醫,不宜以宗社神人托重之身,妄為嘗試。如其知醫,則醫家有餘者泄之不足者補之。皇上哀毀之余,一日萬機,於法正宜清補,文升反投相伐之劑。然則流言藉藉,所謂興居之無節,侍禦之蠱惑,必文升藉口以蓋其娛藥之奸,冀掩外庭攻摘也。如文升者,既益聖躬之疾,又損聖明之名,文升之肉其足食乎!臣聞文升調護府第有年,不聞用藥謬誤;皇上一用文升,倒置若此,有心之誤邪?無心之誤邪?有心則齏粉不足償,無心則一誤豈可再誤!皇上奈何置賊臣肘腋間哉!」

  丁卯,傳錦衣官宣兵科楊漣,並召輔臣方從哲、劉一燝、韓爌,英國公張維賢,尚書周嘉謨、李汝華、孫如游、黃嘉善、黃克纘,都禦史張問達,給事中範濟世,禦史顧慥等。時廷臣疑上且杖漣,既入,上目視漣久之,各諭以「國家事重,卿等盡心,朕自加意調理」。

  辛未,再召見群臣於乾清宮。上禦東暖閣,倚榻憑幾,皇長子侍立,上命諸臣前,連諭曰:「朕見卿等甚喜。」從哲等請皇長子移宮,上曰:「令他別處去不得。」請慎醫藥,上曰:「十餘日不進矣。」久之,又諭冊封李選侍。諸臣退。

  二十九日甲戌,上再召諸臣等於乾清宮,仍諭冊立皇貴妃,從哲等以「冊儲原旨期宜改近,蚤竣吉典,以慰聖懷」。上因顧皇太子,諭曰:「卿等輔佐為堯舜。」又語及壽宮,輔臣以皇考山陵對。則自指曰:「是朕壽宮。」諸臣言:「聖壽無疆,何遽及此!」上仍諭要緊者再。因問:「有鴻臚寺官進藥何在?」從哲奏:「鴻臚寺丞李可灼,自雲仙丹,臣等未敢輕信。」上即命中使宣可灼至,診視,具言病源及治法。上喜,命趨和藥進,上飲湯輒喘,藥進乃受。上喜,稱忠臣者再。諸臣出宮門外竢,少頃,中使傳聖體用藥後,暖潤舒暢,思進飲膳,諸臣歡躍而退,可灼及御醫各官留。時日己午,比未申,可灼出,輔臣迎訊之,可灼具言上恐藥力竭,複進一丸,亟問複何狀?可灼以如前對。五鼓,內宣急召諸臣趨進,而龍馭以卯刻上賓矣。時九月乙亥朔也。中外藉藉,以李可灼誤下劫劑,恐有情弊。而方從哲擬旨賞可灼銀五十兩。禦史王安舜首爭之,疏曰:「醫不三世,不服其藥。先帝之脈,雄壯浮大,此三焦火動;面唇赤紫,滿面火升,食粥煩燥,此滿腹火結;宜清不宜助明矣。紅鉛乃婦人經水,陰中之陽,純火之精也。而以投於虛火燥熱之症,幾何不速之逝乎!然醫有不精,猶可藉口,臣獨恨其膽之大也。以中外危疑之日,而敢以無方無制之藥,駕言金丹,輕亦當治以庸醫殺人之條。乃蒙殿下頒以賞格,臣謂不過借此一舉,塞外廷之議論也。夫輕用藥之罪固大,而輕薦庸醫之罪亦不小。不知其為謬猶可言也,以其為善而薦之,不可言也。」疏入,乃改票罰俸一年,而議者蠭起矣。

  禦史鄭宗周上言:「往歲張差之變,操椎禁門,幾釀不測之禍。祇以皇祖優容,未盡厥罪,故文升尤而效之。臣請寸斬文升以謝九廟。臣非謂誅一文升,遂足以申國憲而消逆萌,第恐張差之後,因有文升。今文升複置不問,奸人得志,何所憚而不為也!」從哲擬旨下司禮監。於是禦史郭如楚、主事呂維祺交章論崔文升、李可灼。

  壬午,給事中惠世揚劾奏輔臣方從哲,言:「鄭貴妃包藏禍心,先帝隱忍而不敢言。封後之舉,滿朝倡義執爭,從哲兩可其間,是徇平日之交通而忘宗社之隱禍也,無君當誅者一。李選侍原為鄭氏私人,麗色藏劍,且以因緣近幸之故,欺抗先聖母,從哲獨非人臣乎?及受劉遜、李進忠盜藏美味,夜半密約,封妃不得,估居幹清,是視登極為兒戲而天子不如宮嬪也,無君當誅者二。崔文升輕用剝伐之藥,廷臣交章言之,從哲何心,必加曲庇?律之趙盾、許世子,何辭弒君之罪!無君當誅者三。」

  癸巳,太常寺少卿曹珍請究醫藥奸黨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