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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七卷 爭國本(1)


  神宗萬曆十年八月丙申,皇元子生,頒詔赦天下。

  十四年正月,皇第三子生,進其母鄭氏為貴妃。

  二月,輔臣申時行等請冊立東宮。疏曰:早建太子,所以尊宗廟重社稷也。自元子誕生,五年於茲矣,即今麟趾螽斯,方興未艾,正名定分,宜在於茲。祖宗朝立皇太子,英宗以二歲,孝宗以六歲,武宗以一歲,成憲具在。惟陛下以今春月吉旦,敕下禮部,早建儲位,以慰億兆人之望。上曰:「元子嬰弱,少俟二三年舉行。」

  戶科給事中姜應麟、吏部員外沈璟上言:「貴妃雖賢,所生為次子,而恭妃誕育元子,主鬯承祧,顧反令居下邪?乞收回成命,首進恭妃,次及貴妃。」上怒,謫應麟廣昌典史,璟亦調外。上諭閣臣曰:「降處非為冊封,惡彼疑朕廢長立幼,先揣摩上意耳。我朝立儲,自有成憲,朕豈敢以私意壞公論邪!」刑部主事孫如法上言:「恭妃誕育元嗣,五年未聞有進封之典,貴妃鄭氏一生子,即有皇貴妃之封,貴妃能得之于皇子之生之日,而恭妃不能得之五年敬奉之久,此天下不能無疑也。」上怒,謫朝陽典史。禦史孫維城、楊紹程請定儲位,俱奪俸。禮部侍郎沈鯉奏宜並封恭妃王氏,上諭待元子冊立行。皇貴妃鄭氏父鄭承憲為其父請恤典,援中宮永年伯王褘例,禮部疏駁,上命予墳價五百兩。

  十五年春正月,禮科都給事王三余,禦史何倬、鐘化民、王慎德,各奏建儲,不報。輔臣請建儲封王,令候旨行。

  十六年六月,山西道禦史陳登雲請冊立東宮,且罪鄭承憲驕橫之狀。不報。

  十八年春正月,朔上禦毓德宮,召輔臣申時行、許國、王錫爵、王家屏於西室,以冊立東宮系宗社計請。上曰:「朕知之,朕無嫡子,長幼自有定序。鄭妃亦再三陳請,恐外間有疑,但長子猶弱,欲俟其壯大使出。」輔臣複請曰:「皇長子年已九齡,蒙養豫教,正在今日。」上頷之。時行等出,上遽令司禮監追止之,雲:「已令人宣皇子來,與先生一見。」輔臣還至宮門內,有頃,皇長子、皇三子俱至,引至禦榻前,皇長子在禦榻右,上手攜之,向明正立。輔臣等注視良久,因奏曰:「皇長子龍姿鳳表,岐嶷非凡,仰見皇上昌後之仁。」上欣然曰:「此祖宗德澤,聖母恩庇,朕何敢當。」輔臣奏:「皇長子春秋長,宜讀書。」且雲:「皇上正位東宮時,方六齡,即已讀書,皇長子讀書已晚矣。」上曰:「朕五歲即能讀書。」複指皇三子雲:「是兒亦五歲,尚不能離乳母。」遂手引皇長子至膝前,撫摩歡惜。輔臣叩頭奏曰:「有此美玉,何不早加琢磨,使之成器?」上曰:「朕知之。」時行等叩頭出。

  十月,吏部尚書宋纁、禮部尚書于慎行率群臣合疏請冊立東宮。上怒,下旨奪俸。輔臣申時行引疾乞休,王家屏居中調之,上意稍解。以鄭國泰請冊立疏示群臣,傳諭建儲之禮,當于明年傅立,群臣無複奏擾,如有複請,直踰十五歲。

  十九年冬十月,閣部大臣合疏請建東宮。先是,建儲事既奉上旨,申時行與同官約,遵守稍需一歲,每諸司接見,亦以此告之,故辛卯歲自春及秋,曾無言及者。至是,工部主事張有德請備東宮儀仗,時行方在告,次輔許國乃曰:「小臣尚以建儲請,吾輩不一言可乎?」倉卒具疏,首列時行名以上。時行聞之大愕,別具揭雲:「臣已在告,同官疏列臣名,臣不知也。」故事,閣臣密揭皆留中,而是疏與諸疏同發。禮科羅大綋遂上疏論時行迎合上意以固位,武英中書黃正賓繼之。上怒,杖正賓,削大綋籍。

  十二月,輔臣王家屏乞明春建儲,以塞道路揣摩之口,銷牆幃牽制之私。不報。

  二十年春正月,禮科都給事李獻可疏請豫教,削籍。大學士王家屏具揭申救,封還御批。上怒。給事鐘羽正、舒弘緒、陳尚象、李固策、丁懋遜、吳之佳、楊其休、葉初春,禦史錢一本、鄒德泳、賈名儒、陳禹謨、主事董嗣成交章申救,削籍、降調有差。科臣孟養浩疏最後上,加杖一百。家屏三疏乞歸,許之。吏部主事顧憲成、章嘉禎等廷推家屏忠愛,不宜廢置,請召還。上怒,憲成削籍,嘉禎謫羅定州州判。

  十一月,禮部尚書李長春屢請冊立,疏十有四,不報,尋罷去。

  二十一年春正月,輔臣王錫爵歸省還朝,密疏請建東宮曰:「前者冊典垂行,而輒為小臣激聒所阻。皇上親發大信,定以二十一年舉行,於是群囂寂然。蓋皆知成命在上,有所恃而無虞也。倘春令過期,外廷之臣必曰:『昔以激聒而改遲,今複何名而又緩?』伏乞降諭舉行,使盛美皆歸之獨斷,而天功無與於人謀。」上報雲:「朕雖有今春冊立之旨,昨讀《皇明祖訓》,立嫡不立庶。皇后年尚少,倘複有出,是二儲也。今將三皇子並封王,數年後皇后無出,再行冊立。」錫爵複疏曰:「昔漢明帝取宮人賈氏子,命馬皇后養之。唐玄宗取楊良媛子,命王皇后養之。宋真宗劉皇后取李宸妃之子為子。與其曠日遲久,待將來未定之天,孰若酌古准今,成目下兩全之美。臣謹遵諭,並擬傳帖二道以憑採擇。然尚望皇上三思臣言,俯從後議,以全恩義,服人心。」上竟出前諭。

  工部郎中岳元聲謂科臣張貞觀、史孟麟曰:「此舉何如?」貞觀曰:「此乃錫爵密進者。」元聲複詣禮部郎中陳大來家,兵科給事許弘綱、禮部郎中于孔兼皆在。弘綱以屬元聲。元聲曰:「我方論錫爵,若言,謂有成心,反敗乃事。其以元聲為後勁可也。」弘綱不允,元聲遂歸草疏。適禮部郎中顧允成、張納陛至,遂聯名上,大約言:「皇上正位東宮之日,仁聖亦青年,莊皇帝不設為未然事,以誤大計。」疏入,刑科王如堅、光祿丞朱維京疏繼上,曰:「皇上念及中宮良厚,顧中宮春秋方盛,前星一耀,則所冊元子自當避位,何嫌何疑!今以將來未期之事,格見在已成之命,恐中宮聞之,亦有不安者。皇上以手劄諮之錫爵,錫爵不能如李泌之委曲叩請,如旨擬敕,難以厭中外之人心。」光祿少卿徐傑,署丞王學曾,郎中陳泰來、于孔兼疏繼上。

  上怒。如堅、維京謫戍,傑、學曾等為民。而元聲、允成、納陛得寬旨,然並封旨竟如故。元聲與允成、納陛、泰來、孔兼暨李啟美、曾鳳儀、鐘化民、項德禎面詰錫爵于朝房,錫爵色甚厲。元聲曰:「閣下奈何誤引親王入繼之文,為儲宮待嫡之例?」鳳儀語稍遜,元聲厲聲呵之曰:「曾員外不知祖訓。」錫爵容霽。眾欲出,元聲曰:「大事未定,奈何出!」錫爵曰:「然則如何?」元聲曰:「當以廷臣相迫,告之皇上。」錫爵曰:「書諸公之名以進,何如?」元聲曰:「請即以元聲為首,杖戍惟命。」錫爵唯唯。庶吉士李騰芳上書錫爵曰:「聖明在上,議者俱為杞憂,以公苦心,疑為集菀,此皆妄也。但聞古賢豪將與立權謀之事,必度其身能作之,身能收之,則不難晦其跡于一時,而終可皎然於天下。公欲暫承上意,巧借王封,轉作冊立。然以公之明,試度事機,急則旦夕,緩則一二年,竟公在朝之日,可以遂公之志否?恐王封既定,大典愈遲,他日繼公之後者,精誠智力稍不如公,容或壞公事,隳公功,而罪公為屍謀,公何辭以解?此不獨宗社之憂,亦公子孫之禍也。」錫爵讀訖,爽然曰:「諸公詈我,我無以自明。如子言,我受教。但我每揭皆手書,秘跡甚明也。」騰芳曰:「揭帖手書,人何由知?異日能使天子出公手書,傳示天下乎?」錫爵默默良久,複曰:「古人留侯、鄴侯皆以權勝。」騰芳曰:「鄴侯不欲以建甯為元帥,而詠《摘瓜詩》以衛廣平,此經也,非權也。但與肅宗私議家事,恐上皇不安,而遲廣平為太子,別是一則,然建寧之死胎此矣。若子房以強諫為無益,而招致四皓,有似行權,然未嘗請太子與趙王並封。且行權必大智人,委曲宛轉,或立語而移,或默然而定,若需之數年,更以他手,雖聖人不能保矣。」語次,錫爵不覺泣下。翌日,上疏自劾三誤。不允。

  二月,輔臣王錫爵複疏冊立。上命三皇子俱停封。錫爵複疏爭之,略曰:「皇上旋止封王之命,再訂二三年冊立之期,真古聖人從善轉圜之盛德。顧臣私憂過計,去年之命既改於今年,則焉知今年之命不改於他日?夫人情惟無疑則已,疑心一生,則將究及宮闈之隱情,慮及千萬世之流禍。」複曰:「皇長子年近加冠,未就外傳,從來所未聞。皇上縱欲少緩冊立之期,豈可不先行豫教之禮?」上不允。尋降陳泰來、薛敷教、于孔兼、顧允成於外,削禮科張貞觀籍為民。

  八月,王錫爵以星變言:「天以皇上為子,皇上以太子為子,天子之象帝星,太子之象前星,方今禳彗,第一議莫如冊立。」上慰答之。

  十一月,上禦暖閣,召輔臣王錫爵。錫爵叩頭力請建儲。上允明年出閣聽講。尋又傳諭皇長子、皇三子齡歲相等,欲一並行出閣禮。錫爵複奏:「皇上有子而均愛之,均教之,固慈父一體之念。然自外廷而觀,皇長子明年十三歲,皇三子明年九歲,大抵皇子生十歲而入學,以皇長子之太遲,形皇三子之太早,先後緩急之間,一不慎而聖心又晦矣。」

  十二月,輔臣王錫爵等請皇長子先行冠禮,上報雲:「東宮與王袞冕皮弁二服,冠則皆同,其服則異,今冠禮將何從,宜暫著常服出講。」

  二十二年二月,皇長子出閣講學,禮部侍郎馮琦進儀注,上以未冊立,免侍衛儀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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