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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卷 沿海倭亂(2)


  世宗嘉靖二年五月,日本諸道爭貢,大掠寧波沿海諸郡邑。鄞人宋素卿者,初奔日本。正德六年,與其國人源永壽來貢。其從父澄識之,告素卿附倭狀。守臣以聞,置不問。至是,其主源義植幼闇不能制命,群臣爭貢,各強給符驗。左京兆大夫內藝興遣僧宗設,右京兆大夫高貢遣僧瑞佐及宋素卿先後至寧波,爭長不相下。故事:番貨至,市舶司閱貨及宴坐,並以先後為序。時瑞佐後,而素卿狡,賄市舶太監。先閱佐貨,宴又坐設上。宗設不平,遂與佐相讎殺。太監又以素卿故,陰助佐,授之兵器。而設眾強,拒殺不已,遂毀嘉賓堂,劫東庫,逐瑞佐及余姚江,佐奔紹興。設追之城下,令縛佐出,不許,乃去。沿途殺掠至西霍山洋,殺備倭都指揮劉錦、千戶張鏜。執指揮袁璡、百戶劉恩。又自育王嶺奔至小山浦,殺百戶胡源,浙中大震。設負固據海嶴,巡按禦史歐珠、鎮守太監梁瑤奏聞,逮素卿下獄待訊。倭自是有輕中國心矣。

  給事中夏言上言:「倭患起於市舶。」遂罷之。初,太祖時雖絕日本,而二市舶司不廢。市舶故設太倉黃渡。尋以近京師,改設福建、浙江、廣東。七年罷,未幾複設。蓋以遷有無之貨,省戌守之費,禁海賈,抑奸商,使利權在上也。自市舶內臣出,稍稍苦之。然所當罷者市舶內臣,非市舶也。至是,因言奏,悉罷之。市舶罷,而利權在下。奸豪外交內詗,海上無寧日矣。

  四年二月,宋素卿伏誅。初,宗設遁海島不獲,獨素卿及瑞佐下獄。會朝鮮兵徼海者,得其魁仲林望、古多羅等三十三人,國王李懌奏獻闕下。於是發仲林等至浙,責與素卿對簿,備鞫遣貢先後及符驗真偽。既悉,有司以爰書上請,乃論素卿死,釋瑞佐還本國。

  十八年,國王源義植複以修貢請,許之。期以十年,人無過百,船無過三。然諸夷嗜中國貨物,人數恒不如約,至者率遷延不去,每失利雲。

  二十五年,倭寇寧、台。自罷市船後,凡番貨至,輒主商家。商率為奸利,負其責,多者萬金,少不下數千,索急,則避去。已而主貴官家,而貴官家之負甚于商。番人近島坐索其負,久之不得,乏食,乃出沒海上為盜。輒構難,有所殺傷,貴官家患之。欲其急去,乃出危言撼當事者。謂:「番人泊近島,殺掠人,而不出一兵驅之,備倭固當如是耶!」當事者果出師,而先陰泄之,以為得利。他日貨至,且複然。如是者久之,倭大恨,言:「挾國主貲而來,不得直,曷歸報?必償取爾金寶以歸。」因盤據島中不去。並海民生計困迫者糾引之,失職衣冠士及不得志生儒亦皆與通,為之鄉導,時時寇沿海諸郡縣。如汪五峰、徐碧溪、毛海峰之徒,皆華人,僭稱王號。而其宗族妻子田廬,皆在籍無恙,莫敢誰何。

  巡按浙江禦史陳九德:「請置大臣,兼巡浙、福海道。開軍門治兵捕討,聽以軍法從事。」從之。乃以朱紈為右副都禦史,巡撫浙江兼攝福、興、泉、漳。未至,而泊寧波、台州諸近島者已登岸,攻掠諸郡邑無算,官民廨舍焚毀至數百千區。巡按禦史裴紳劾防海副使沈瀚,守土參議鄭世威因乞:「敕紈嚴禁泛海通番,勾連主藏之徒。」從之。紈乃下令禁海,凡雙檣艅艎,一切毀之,違者斬。乃日夜練兵甲,嚴糾察,數尋舶盜淵藪,破誅之。因上言:「去外盜易,去中國盜難。去中國群盜易,去中國衣冠盜難。」遂鐫暴貴官家渠魁數人姓名,請戒諭之。不報。於是福建海道副使柯喬、都司盧鏜捕獲通番九十餘人以上,紈立決之於演武場,一時諸不便者大嘩。蓋是時通番,浙自寧波、定陽,閩自漳州月港,大率屬諸貴官家,鹹惴惴重足立,相與詆誣不休。諷禦史周亮、給事中葉鏜奏改紈為巡視。

  未幾,紈複上言:「長嶼諸處大俠林參等,號稱『刺達總管』,勾連倭舟,入港作亂。更有巨奸,擅造艅艎,走賊島為鄉導,躪海濱。鞫論明確,宜正典刑。」章下兵部,侍郎詹榮覆奏:「中國待外裔,不以向背責之,以昭天地之量。紈所論坐,俱關重刑。乞下都察院覆核。」從之。於是禦史周亮等劾紈「舉措乖方,專殺啟釁」。因及福建防海副使柯喬、都指揮使盧鏜「黨紈擅殺,宜置於理」。帝遂奪紈官,命還籍聽理。遣給事中杜汝禎往福建,會巡按禦史陳宗夔訊喬等,並核紈事。汝禎、宗夔勘紈「聽信奸回,柯喬、盧鏜擅殺無罪,皆當死」。奏下兵部,尚書丁汝夔如其議上。帝從之,命喬、鏜系福建按察司待決。紈恚自殺,士論惜之。遂罷巡撫禦史,不復設。

  三十年夏四月,浙江巡按禦史董威、宿應參前後請寬海禁,下兵部尚書趙錦覆議,從之。自是舶主土豪益自喜,為奸日甚,官司莫敢禁。

  三十一年夏四月,倭寇犯台州,破黃岩,大掠象山、定海諸邑。

  汪直者,徽人也。以事亡命走海上,為舶主渠魁,倭人愛服之。倭勇而戇,不甚別死生。每戰輒赤體,提三尺刀舞而前,無能捍者。其魁則皆浙、閩人,善設伏,能以寡擊眾。大群數千人,小群數百人,而推直為最,徐海次之。又有毛海峰、彭老生不下十余帥,列近洋為民害。至是,登岸犯台州,破黃岩、四散、象山、定海諸處,猖獗日甚。知事武偉敗死,浙東騷動。

  秋七月,廷議複設巡視重臣。以都禦史王忬提督軍務,巡視浙江海道及興、漳、泉地方。忬巡撫山東,聞命即日至浙。度所治軍府皆草創,而浙人柔脆不任戰。所受簡書輕,不足督率吏士。乃上疏請假事權,誅賞得便宜。且欲嚴內應之律,寬損傷之條。剿撫勿拘。從之,改巡視為巡撫。忬乃任參將俞大猷、湯克寬為心膂,征狼、土諸兵及募溫、台諸下邑桀黠少年,分隸諸將,布列瀕海各鎮堡,嚴督防禦。浙人恃以無恐雲。

  三十二年春三月,王忬破倭于普陀諸山。初,忬廉知俞大猷、湯克寬材勇,既虛已任之。而都指揮盧鏜坐前都禦史朱紈事,尹鳳坐贓累,俱系獄。忬知其能,奏釋之,以為別將,亦募兵分帥之,日犒撫激勵,欲得其死力。倭魁汪直等結砦海中普陀諸山,時出近洋襲官軍。忬偵知之,乃夜遣俞大猷帥銳兵先發,而湯克寬以巨艘佐之,徑趨其砦,縱火焚之。倭倉皇覓艅艎走,官軍隨擊,大破之,斬首一百五十餘級,生獲一百四十三人,焚溺死者無算。值颶風發,兵亂,汪直等乘間率眾逸去。都指揮尹鳳複以閩兵邀擊於表頭、北茭諸洋,斬首百餘級,生獲二百餘人。先後以捷聞,賜白金、文綺有差。

  夏四月,汪直、毛海等既潰散,剽忽往來不可測,溫、台、寧、紹俱罹其患。參將湯克寬率兵循海堧,護城堡,捕奔輳,斬獲亦相當。於是賊移舟而北,犯蘇、松郡。二郡素沃饒,賊至捆載而去。有蕭顯者,尤桀狡,率勁倭四百余,屠上海之南匯、川沙,逼松江而軍。餘眾圍嘉定、太倉,所過殘掠不可言。王忬遣都指揮盧鏜倍道掩擊,斬蕭顯。餘眾複奔入浙,俞大猷等邀殺殆盡。先是,吳、浙間人習選愞,而文武大吏複不能以軍法繩下,遂至破昌國、臨山、霩衢、乍浦、青村、柘林、吳松江諸衛所,圍海鹽、平湖、余姚、海寧、上海、太倉、嘉定諸州縣。忬不欲冒功,有所隱沒,隨擊走之。計倭所得亦不償失,前後俘斬共三千余級,東南賴之。

  五月,給事中賀涇奏:「留都根本重地,海洋密邇;鎮江、京口乃江、淮咽喉;瓜步、儀真又漕運門戶。請設總兵駐鎮江。」從之。

  秋七月,太平府同知陳璋,敗倭於獨山,斬首千余,餘眾浮海東遁。

  冬十月,倭寇太倉州,攻城不克,分掠鄰境。有失舟倭三百人,突至平湖、海寧等縣。自獨山之敗,倭東遁,江南稍寧。惟崇明南泊失風者,幾三百人,不能去。總兵湯克寬及僉事任環留兵守之。

  環屬兵三百,皆新募,勵以必死。不入與家人訣,為書赴之而去。親介冑臨陣,士無敢不用命者。環敝衣芒履,與士雜行伍,依草舍間,囓糒飲水,同甘苦。至是,相守不下,賊潛出沒,環常夜追之,出其前後。宰夫佩恐有失,衣環衣,介馬而馳,故賊不知所取。環嘗匿溝中,賊過之不知。匿至明,士始得之。又遇矢石,士以死捍環。環被傷,舁之至水濱,梁已撤丈餘,超而過。追急,宰夫留禦之,死焉。環求其首,為流涕,親酬之。相拒數月,不克。克寬複督邳、漳等兵擊之,敗績,失亡四百人。官軍疫,不能攻,乃開壁東南陬,倭遂潰圍出,掠蘇、松各州縣。百余人由華亭縣漴缺登岸,流劫至木涇、金山衛,移舟泊寶山。克寬引舟師迎擊,及于高家嘴,毀其舟,斬七十三級,生擒十四人。倭別隊失風至興化,殺千戶葉臣卿。知府黃士弘、指揮張棟擊殲之。時沿海諸奸民乘勢流劫,真倭不過十之二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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