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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卷 開國規模(6)


  二十二年冬十一月,上與翰林學士劉三吾論治民之道。三吾言:「南北風俗不同,有可以德化,有當以威制。」上曰:「地有南北,民無二心。德以化君子,威以制小人,不因乎地也。」

  二十三年春正月,削潮州生員陳質軍籍。質父戍大寧,已死,有司取質補伍。質上書請卒業,上曰:「國家得一卒易,得一才難,朕豈少一持戰之士乎!」許之,除其伍。

  二十五年秋七月,岢嵐州學正吳從權、山陰教諭張恒給由至京師,上問民間疾苦,皆對曰:「不知也,而非職事。」上曰:「宋儒胡瑗為蘇、湖教授,其教諸生皆兼時務。聖賢之道,所以濟世也。民情不知,則所教何事?其竄之極邊。」命刑部榜諭天下學校。

  九月,詔求通曉歷數推往知來者,爵封侯。山東監生周敬上疏諫,略曰:「國祚修短,在德厚薄,非歷數可定。陛下但當修德,則國祚自萬世。陛下連年征伐,臣民皆以為恥不得國寶。臣聞國寶出自楚平王,秦始皇名之曰禦璽。《易》曰:『聖人之大寶曰位。何以守位曰仁。』是知仁乃人君之寶,玉璽非寶也。方今力役繁興,戶口雖多,民勞者眾。賦斂過厚,倉廩雖實,民貧者多。教化博矣,而民不悅。法度嚴矣,而民不服。汲黯言于漢武帝曰:『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,奈何欲效唐、虞、三代之治乎?』方今國則願富,兵則願強,城池則願高深,宮室則願壯麗,土地則願廣,人民則願眾,於是多取軍士,廣積稅糧,征伐之功無虛日,土木之工無已時,如之何其可治也。洪武十二年欽錄天下官吏,十三年大殺京民,不分臧否,豈無善人君子偶入詿誤之中?方今水旱連年,未臻大稔,未必非殺戮無辜,感傷和氣之所致也。」

  疏奏,上頗納其言,北征之議稍息。

  二十六年夏四月,詔戶部諭天下有司,凡遇歲饑,先發倉廩貸民,然後奏聞。著為令。

  秋七月戊申,選秀才張宗浚等,隨詹事府左春坊官分班直文華殿。侍講畢,進說民間利害,田裡稼穡等事,兼陳古今孝弟忠信、文學才藝諸故事,日以為常。尋以東宮官屬闕,征浦江鄭、王二姓子弟三十以上者選用。

  九月甲子,以鄭濟為左春坊左庶子,王勳為右春坊右庶子。未幾,擢鄭沂為禮部尚書。

  冬十一月,天下學官入覲,上親詢以民間政事得失。泰州訓導門克新敷對亮直,紹興府教授王俊華文辭工贍。上擢克新為左贊善,俊華為右贊善,謂之曰:「朕所以左克新而右俊華者,重直言故也。」

  二十七年夏四月庚戌,上謂工部曰:「人之常情,飽則忘饑,暖則忘寒。一旦卒遇凶荒,則茫然無措。比年以來,時歲頗豐,然預防之計,不可不早。爾工部其諭民間,但有隙地,皆令種植桑棗,授以種植法。又益種綿花,蠲其稅。歲終具數以聞。」

  秋九月庚申,《寰宇通衢書》成。方隅之目有八,東距遼東都司,東北至三萬衛,西極四川松潘衛,西南距雲南金齒,南踰廣東崖州,東南至福建漳州府,北暨太平、大寧衛,西北至陝西、甘肅。縱一萬九百里,橫一萬一千五百里。四裔不與焉。

  二十八年夏八月己醜,諭群臣禁黥、刺、腓、劓、閹割之刑。秋七月,有道士獻書,上曰:「朕將躋天下生民于壽域,豈獨一己之長生久視哉!」命卻之。

  二十九年春三月壬申,詔:「文廟從祀,罷揚雄,進董仲舒。」從行人司副楊砥言也。

  三十年夏五月甲寅,《大明律誥》成,刊佈中外。上禦午門,諭群臣以祥刑之意。諭侍讀張信、侍講戴彝以論思為職,「凡國家政治得失,生民利病,當知無不言。昔唐陸贄、崔群、李絳在翰林,皆能正言讜論,補益世道。當以古人自期,毋負擢用之意」。

  九月辛亥,命戶部令天下人民,每鄉里各置木鐸,選年老者,每月六次,持鐸徇于道路。又令民每時置一鼓,凡遇農桑時月,晨起擊鼓會田所。怠惰者,裡老督責之。裡老不勸督者罰。遇婚姻死喪吉凶等事,一裡之內,互相賙給。

  十一月,上禦奉天殿,見散騎舍人衣極鮮麗,上問:「制用幾何?」對曰:「五百貫。」上曰:「五百貫,農夫數口之家一歲之資也,而爾費之一衣。驕奢若此,豈不暴殄!」命切戒之。

  三十一年春正月,上以山東、河南民多惰於農事,命戶部遣人材分詣各郡縣,督民耕種,具籍所種田地與收穀粟之數以聞。

  ***

  谷應泰曰:

  太祖以淮西布衣,仗劍討亂,十五年之間,遂成帝業,開明堂,禮上帝,功雲烈矣。然而身在行間,手不輟書,禮致儒臣,深思治道。慨自宋葉淩遲,生民無主。西京禮樂,失自周遷;晉代風流,亡于江左;繼之元人失馭,濁亂乖離。自古禍亂浸淫,聖學放廢,未有若是之酷者也。非帝神靈崛起,智勇挺興,亦烏能克勘禍亂,率由舊章,撥亂反正,若斯之速者乎!

  觀其懲宦寺之失而禁內官預政,懲女寵之禍而戒母后臨朝,懲外戚之亂而令不封後家,懲藩鎮之變而制武臣不預兵食,禍本亂階,防維略盡。至於著律令,定典禮,置百官,立宗廟,設軍衛,建學校,無不損益質文,斟酌美備。遍考百王之跡,深明治亂之故,振墜緒于秦灰,永貽謀于周曆。夫沛公老死行間,漢治盡仍秦弊;光武同符高祖,三公僅參吏治;唐美貞觀,內多慚德;宋推藝祖,外寡經營;求其網羅前哲,範圍後王,概乎未之逮也。觀其官制、典禮,律令、寶訓,女誡、臥碑,木鐸、《祖訓》,大言炎炎,至文鬱鬱,義監二代,法備三千,共貫同條,金聲玉振。所以吳劄初來,必觀周禮;武王下車,不改商舊。蓋集大成者難為毀,繼至善者難為功。龍門作史,不能成謗帝之書;陸機悲吳,猶能著《辨亡》之論。以視秦中父老,誇美三章;宋室子孫,侈功杯酒,方斯盛軌,風雲陋矣。

  而或者謂其誅戮韓、彭,廣封宗室;猜疑豪傑,遷徙富民;直言瘐死獄中,詩過謫戍荒徼;賈誼流涕於劍盤,絳侯摧心於牘背。所以七國之釁,實啟養癰;黃巾之禍,不無食報;河北降城,竟無男子;青城仗節,獨有侍郎;或亦作法之涼,遂有天道之還乎?蓋汴都城陷,盡殲諸王,元季群雄,率起大盜,因而懲噎,不無吹羹。帝性沈鷙,果於屠殺,微類漢高,遜美唐、宋,或以此耳。雖然,隋文不永,謂以急亡,晉武短祚,又以寬敗,矯枉之不妨過正,或亦英雄之善識時務也。《詩》雲:「雖無老成人,尚有典型。」觀其開國,規模弘遠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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