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諒神道碑_明名臣琬琰錄

馬諒神道碑

　　▼戶部侍郎馬公神道碑銘（王㒜）

　　南京戶部左侍郎致仕馬公，以成化壬寅十二月廿四日卒於家。訃聞，上命知和州葉睦諭祭進士王琳營葬有日，其子永賢乃持葉知州狀謁子請銘。

　　公諱諒，字子諒。其先汴人。六世祖必興，仕宋江淮統制，因家于滁之全椒。必興生天麟，元江浙儒學提舉。高祖正甫，龍興路學教授。曾祖信叔，登延祐進士第。元季俶擾，伯祖九成舉義，從太祖高皇帝渡江，累建寄勳，授金牌萬戶，與陳友諒兵鏖戰鄱陽湖，死之。上憫其遺孤，賜居和川，故今為和州人。祖九思，考雲，以公貴贈通議大夫、應天府尹。祖妣鄭氏，贈淑人。妣徐氏，累封太淑人。

　　公生之前一夕，太淑人夢月光入室，叔祖澤聞而異之，曰：「顯吾門者，必是兒也。」自幼聰穎絕人，書數百言，過目便能成誦。七歲入家塾，十五歲入州庠。初習書、禮二經，後專於詩。宣德壬子領鄉薦，癸醜中進士第，觀政戶部，督賦廣藩。丁外艱，服除，授行在吏科給事中。數陳時事，闓切知大體。奉使山右，封藩王，恪謹禮儀，賞賚一無所受。正統甲子，升山東布政司左參議。

　　景泰辛未，升應天府尹。天順丁醜，升南京戶部左侍郎。三月，奉表賀闕下，陳情歸省，有寶鏹之賜。六月，丁太淑人憂。庚辰，召至京，蒞事戶部。壬午，複南京戶部。癸醜，滿九載，上疏乞骸骨，詔許之。蓋公尹應天時，嘗忤權貴，思有以中傷之久矣。至是，以公老疾為言，而公年才五十八，實未老，士論惜之。公為人精敏，究心吏治。其始至山東也，循行郡邑，考庶政得失，察百司賢否，廢興黜陟，悉協公議。會河決張秋，朝廷雖遣大臣治之，然分理之務，多出於公，水訖不能為患。

　　正統末，北兵入邊，降人安置山東者欲乘機為亂，朝廷憂之，以敕諭三司戢民守城。公曰：「此敕不可使聞於眾。」俄有馳生擒敵人文移至者，乃集眾諭之，眾鹹帖服。民有惑於後妻而欲置子於法。公喻其父母曰：「昔夫子為政，誅少正卯而宥不孝，以教令不行。今爾子有凶德，乃吾教令之失，非由爾民之罪也。」其父母感悟，遂請釋之，還為孝子。有民婦與夫兄有隙而縊殺其子，奸人之婦而殺其夫，匿其碑券以強佔民田，盜米廩餘地以廣其居，皆久訟不決。

　　公一訊即伏其辜，歸其侵地，而於負冤者尤力為辯雪。比至應天府，事填委，公裁決如流，案無留牘。溧水民素健訟，一日投牒至八百，公視其虛實而異置之，召訟者曰：「某也實，某也虛，虛則受笞，實則待勘。」民願受笞者十七八，待勘者不一二焉。其俗人死而利其妻者，棺斂之，人已有棺，複有載棺至者。妻欲嫁，後至者用其棺。而先出棺者訟於縣，不直，後訟於公。公責令曰：「薄俗不能禁，民死無所歸，安用令為？」乃杖出棺者，以棺給貧民，而歸其妻于所親，使俟終喪別適焉。

　　六合貧民與其弟妻同劫人三斛粟，事覺，當棄市。公曰：「以三斛粟而殺一家三人，吾不忍也。」乃為出其弟妻。其人臨刑，號於眾曰：「吾之死無所憾，但吾尹之德無以報爾。」

　　句容有因人死而棄毀其屍者，所司擬以支解人罪，獄上。公不可，曰：「死後棄毀，詎可與生前支解同科？」為輕減之。

　　先時，堂鈔獨歸於尹，凡有供需，悉出倚郭二縣，民不勝擾。公至，一無所取，分給僚屬之余，則儲以備燕饗饋贐，又積其餘以為工傭之費，名曰「公餘錢。」凡重建府治，修葺廟學，創立貢院，皆取給於此，無勞民傷財之患。既而擢貳地官，曾未越月，綱紀秩然。政有未便者，條陳于上，苟益于時，無所顧忌。先是為參議時，陳撫安軍民五事；府尹秩滿，陳恤民十三事；朝覲至京，又陳便民九事。上覽疏嘉之，多見施行。蓋公曆官外中餘三十年，門無私謁，謝事而歸，囊槖蕭然。田宅讓諸弟侄，別建居室。少賣田業，治常產，而家無綱紀之僕，多公自綜理。暇則閉門焚香，翻閱《墳典》，課子侄業明經而已。當道至，訪以時事，輒謝曰：「老耄無所與聞。」與守臣言，無一語及私。鄉人以請托至者，拒絕之。或以利動，則曰：「吾後事具矣，安用此為！」其清節雅操，至於老而不變。公素感末疾，至是複作，召子孫語以後事，姻戚以候疾至者，亦接待如平時。乃沐浴衣冠，端坐而逝，春秋七十有七。

　　卒之又明年正月丙午，葬曆陽山祖塋之次。

　　配王氏，封淑人，先十四年卒。

　　子男二：長永賢，王淑人出，成化甲午中京闈鄉試；次永年，國子生。側室出三女。

　　孫男一，曰中。

　　公為人厚倫重誼，以孝事親，恭兄友弟，撫遺孤，接族姻，皆篤於恩意。與人交，厚尚道義，處同寅和而有節，禦屬吏嚴而不刻。故其處為名士，其出為賢臣。德器修於家，勳業著于朝，名聲彰于時。雖去不待年，用之不究其才，然舉以儕之古哲聞人，于公複何歉焉！是宜《銘》。

　　銘曰：

　　馬氏世胄，實塞於汴。滁和再遷，繼世逾顯。
　　維公祖考，蓄德弗施。慶鐘於公，乃荷寵綏。
　　公才夙成，決科從仕。黃門顯秩，銓衡是蒞。
　　出佐魯藩，入尹舊都。帝曰汝賢，貳我司徒。

　　輔理宣化，裕民足國。曾幾何時，有煒厥績。
　　北台之召，尋返于南。去險即夷，公志所甘。
　　公年未耄，超然引退。讒間雖行，君子所貴。
　　古有名言，保晚節難。幽室全歸，亦罔後艱。
　　寵終有思，裕後有澤。太史作銘，垂耀無極。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