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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壽昌墓表


  ▼中憲大夫贈翰林學士胡公墓表(胡廣)

  嗚呼!先公棄諸孤三十有六年,未克以表於阡,將無以昭著先德,夙夜是懼,用敢述言行以刻諸石。

  先公諱壽昌,字子祺,世居金陵。始祖公霸,南唐吉州刺史,子勝避地廬陵之鄉,因成家焉。七世祖宋貲政殿學士忠簡公銓,銓子泳,宋右承務郎。泳次子渠,宋兵部尚書。渠子煌,煌子文彬,宋南郡文學,徙居邑儒行鄉。子敬之,宋修職郎,又徙吉水之大州。子諱震龍,字起晦,宋宣義郎。子洪范,宋國學上舍生,先公曾祖也。祖諱元吉,字鼎亨,究極群經,不樂仕進,急義好施,以德行稱。考諱崧,字彌高,號貫齋博士,有隱德,嘗一試於有司,輒就引退,探索至奧,以造其成。妣夫人韋氏,有賢行。先是未有子,嘗禱於神,大父夢巨星墜于舍,已而生先公,時元至順癸酉六月八日也。

  生而岐嶷,稍長,端重如成人,大父尤鍾愛。從寵元同先生受學于郡城,事師為學,日謹不懈,深為寵先生重。寵先生沒,再學于莘樂吳先生,卒業于門。先生尤篤愛,事親至孝,親疾,侍湯藥,日夜不解衣帶。親喪,哀毀幾殆。諸父相繼沒,力疾以營喪葬。撫諸兄弟娣,長為畢婚嫁。元末兵亂,避于洪。歲壬寅,皇朝兵下洪,先公偕豪傑迎王師,遂分兵趨吉安。初,偽漢右丞鄧克明降,以其眾從征吉水,反,奔回新淦,王師追之弗及,獲居民男女萬余,指以為從賊,欲盡戮之。先公言于軍師曰:此良民也,非從賊者不可殺。軍師愕曰:有是哉!訊之,果良民,乃盡釋之,民賴以活。

  洪武元年,州守費震辟為郡文學掾。春詔入京試,吏禮二部選十八人,次名第八。明日,召廷對,適大史奏文星見,太祖喜,親擢十八人為監察禦史。

  先公首上書言都陝,其略謂:

  「天下已定,鴻業已成,國家大事,莫先于建都。夫咸陽乃邦畿千里之地,山河之險固,田壤之膏膄,光岳之氣全,寒暑之候正,自昔成周、漢、唐得以措社稷于悠久者也。天下可為都者凡四:河東地勢高厚,跨有西北,控制蕃漢,堯嘗都之,然其地隘塞。卞、梁北界黃河,南臨江淮,宋嘗都之,然其地平曠,無險阻可依。洛陽,周公嘗蔔之矣,周、漢嘗遷之矣,然嵩邸諸山,何若殽、函、終南之險?瀍、澗、伊、洛之水,何若涇、渭、灞、滻之雄?故得天地之中,據華夏之要,莫關中若也。可以永郊廟之享,可以綿子孫之祚,莫關中若也。可以居重而馭輕,可以強本而弱支,可以頓天下之兵,可以聳諸侯之望,舉莫如關中也。臣聞居中而制外者易,居外而制中者難。陛下以難而制易者,何也?實天以授陛下也。」

  「夫鐘山龍蟠,石城虎踞,江南之喉襟,陛下肇基於此,中國迎刃而解,誠得乎天命之全。吳、晉、宋、齊、梁、陳,得氣運之偏,不能制中原,而中原制之者,中原有人也。中原有人,則金陵之勢,僅足以據有江南;中原無人,然後可以控制天下。今大寶已歸,正統斯建,正當上合天心,下符民望。願移江上之龍輿,永鎮關中之大業。臣職當言路,天下之事固將次第言之,而獨以此為先者,蓋觀古之聖帝哲王,創業于悠久,莫不以建都為重,故敢首以為言,惟陛下圖之。」

  書奏,太祖嘉悅。時廣西初定,擇人按治。先公與禦史王子啟被召入對稱旨,遂除廣西提刑按察僉事。先公儀錶魁岸,及陛辭,太祖顧謂曰:「真可懾服蠻夷。」至則出臨諸郡,敷宣德意,撫察民隱,不事威望,務存大體。嘗錄囚,有疑獄必平反之。恒語吏曰:「人死罪不復更生。罪苟當,無憾;不當,則負冤無窮。嘗求其當,恐猶失之過,況不求乎?」由是所活者多。

  時徵稅失實,令憲官監收,以羨為額。先公監處,視舊獨無增,廉使舉他郡例為言,且恐並得罪。先公曰:「實無增,有罪,吾獨當之,不敢虛羨以病民。」後亦無事,民竟受惠。融州真仙岩多碑刻,見元祐党人碑尚存,即擊碎之。

  六年,調知彭州。初,灌縣都江堰,自秦李冰為蜀守,鑿堆以分江水,灌溉成都田廟,歷代相沿修治。兵亂堰廢,民不得耕,田野荒蕪。先公以修堰興水利為言,達諸省府,咸不樂,反復詰難,欲沮格不行。先公曰:「所利於民,吾何恤乎?」乃再三言,便辭剴切,轉聞於朝,命始下省就委。先公得命,亟集丁夫,伐木萬五千有奇,竹十九萬八千有奇,縛長木為三腳架,銳上而闊下,束短木於其腰,戴以竹筏,堅置於江口水中,表裡二重,大小九十餘坐。複架長木於橫木之上,壓之以石,制其動揺。卻立順水木於三腳架外,又排立水竹于順水木傍,布以竹簟,苴以萑葦,實以沙土,閘斷江流。

  乃用工淘洗積汙,以竹編籠,狀若長蛇,凡千三百餘,實以沙石,包護堰岸。重迭三層,以分水勢,前高後低,隆然下垂,名曰「象鼻。」用木三千餘,橫從錯綜,交串其面。又用木三千餘,削其末,自上擊下,貫穿聯擊,使無沖決。修築都江及水釣魚、大石門、侍郎口、寶瓶口、顏上等堰岸,以丈計者,凡二百二十有八。又作護水堤二裡,修堰畢,放水循渠下流,灌溉成都,田廟充足,公私皆喜。前代修堰,鑿石甃墄欲其固,練油灰膠其縫,冶鐵扃鍵其中。又鑄鐵柱鐵龜,當水之沖,以鐵為巨莋,交系於鐵柱之上,春夏水泛,旋見沖決。然縻費錢糧,至動以萬計。先公計於每歲隙水涸之時,如前修治,則官不費財,民不費力,而沾水利者,亦樂於趨事,為文記之。後一守先公之法。又修彭州彭口諸堰。當堰廢時,城中鑿井四五丈不見泉,居民炊饌,取水於千裡外,朝夕壓苦。及是堰成,引水旋注,鑿井即生水,民免負汲之勞。四召流通,勸其開墾,教以樹藝。先是,民稅僅足給官俸,暨後歲增數倍。兵荒,州多暴骨,命徧收痊之。一夕,夢人羅拜堂上。

  為政三年,專務德化,視民如子,獄無一囚。庭有古槐數十株,其半已枯,至複榮茂。鵲來巢樹間,去地數尺,馴擾不驚。及將去,鵲群噪連日。九年,升延平府,吏有不撿者,望風遁去。比至,臨事神明,宿弊悉革。厥後有淫祠,前居者數見有怪,避舍別所。或以為言,先公曰:「非祀典,神何得處此?」遂毀其祠室而居之,絕其妖妄,作興學校,修先賢祠,表章延平李先生之學,獎勵生徒,多底于成。甫期年,百廢具舉,奸蠧屏跡,治化大行。會有大星墜閭,光芒照室,家人咸驚,已而棄諸孤。實丁巳夏五月十四日,享春秋四十有五。

  先是偶得疾,日視事不輟。或勸令少休,先公曰:「一息尚存,豈宜自逸?」翊日坐廳事,署案畢,舉手告同僚曰:「今日與公等永訣矣。」言訖而終。同僚遽抱持號泣,士大夫莫不傷悼,市人無老少皆哭,雖武將悍卒,鹹感動嗟息,為具棺殯斂,給驛傳送柩還家。以是年十二月十八日,卜厝于縣南黃土嶺白竹塘之原。後有松生墓側,團如車蓋,覆於墓,人以為陰德所至雲。

  初娶太夫人晏氏,元獻公之嫡生一女,先卒。再娶太夫人吳氏。考諱師尹,即莘樂先生,元進士,永豐縣丞,家世官族。太夫人生二男四女,男直與廣也。女長適永豐劉子仍,次適黃志榮,次適徐宗威,宿州知州;幼適解與高。孫男四人:種、穆、導、穗。女五人,長適劉誠,餘在室。曾孫男一人,善裔。先公居鄉黨,治家理,動必由禮,雖一飯未嘗不敬。對人無疾言遽色,有犯不較。重義樂施,甚於嗜欲。有孤弱者,矜憐扶植,不使失所。故士宦所至多惠愛,凡有利於民者,盡心竭力,不辭勞瘁。俸入以周賓客,服食無華靡,取適可而止。曆官數任,不隨一僕,所處蕭然,無異平時。

  暇則賦詩暢懷,寄興高遠,胸襟灑然,無所凝滯。與人言,惟以忠孝廉讓、惇厚誠敬為先,故當言路,傾竭不諱。曆揚風紀,持憲公平。典領州郡,盡心撫字,懇懇愛恤,吏感於德,民懷於仁。棄諸孤之日,無一毫長物,惟圖書數卷,遺田園,僅可營衣食。有《文集》《詩集》若干卷行世。

  小子廣,生一月,先公宦遊,不幸七年而孤,賴太夫人長育教訓,惟不肖無以自立,不能顯揚先德。今幸際遇聖明,竊祿於朝,荷天子推恩,榮加褒贈,宜有所表見於世。謹述其世譜,及考先公德行,其常聞太夫人教言,撮其概以揭於阡,庶後世子孫瞻仰先公之德,而興其孝敬之思者,有感於斯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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