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鄒元標傳


  鄒元標,字爾瞻,吉水人。九歲通《五經》。泰和胡直,嘉靖中進士,官至福建按察使,師歐陽德、羅洪先,得王守仁之傳。元標弱冠從直遊,即有志為學。舉萬曆五年進士。觀政刑部。

  張居正奪情,元標抗疏切諫。且曰:「陛下以居正有利社稷耶?居正才雖可為,學術則偏;志雖欲為,自用太甚。其設施乖張者,如州縣入學,限以十五六人,有司希指,更損其數。是進賢未廣也。諸道決囚,亦有定額,所司懼罰,數必取盈。是斷刑太濫也。大臣持祿苟容,小臣畏罪緘默,有今日陳言而明日獲譴者。是言路未通也。黃河氾濫為災,民有駕蒿為巢、啜水為餐者,而有司不以聞。是民隱未周也。其他用刻深之吏,沮豪傑之材,又不可枚數矣。伏讀敕諭『朕學尚未成,志尚未定,先生既去,前功盡隳』,陛下言及此,宗社無疆之福也。雖然,弼成聖學,輔翼聖志者,未可謂在廷無人也。且幸而居正丁艱,猶可挽留;脫不幸遂捐館舍,陛下之學將終不成,志將終不定耶?臣觀居正疏言『世有非常之人,然後辦非常之事』,若以奔喪為常事而不屑為者,不知人惟盡此五常之道,然後謂之人。今有人于此,親生而不顧,親死而不奔,猶自號於世曰我非常人也,世不以為喪心,則以為禽彘,可謂之非常人哉?」疏就,懷之入朝,適廷杖吳中行等。元標俟杖畢,取疏授中官,紿曰:「此乞假疏也。」及入,居正大怒,亦廷杖八十,謫戍都勻衛。衛在萬山中,夷獠與居,元標處之怡然。益究心理學,學以大進。巡按禦中承居正指,將害元標。行次鎮遠,一夕,禦史暴死。

  元標謫居六年,居正歿,召拜吏科給事中。首陳培聖德、親臣工、肅憲紀、崇儒行、飭撫臣五事。尋劾罷禮部尚書徐學謨、南京戶部尚書張士佩。

  徐學謨者,嘉定縣人。嘉靖中,為荊州知府。景恭王之藩德安,欲奪荊州城北沙市地。學謨力抗不予,為王所劾,下撫按逮問,改官。荊州人德之,稱沙市為「徐市」。居正素與厚。萬曆中,累遷右副都禦史,撫治鄖陽。居正歸葬父,學謨事之謹,召為刑部侍郎。越二年,擢禮部尚書。自弘治後,禮部長非翰林不授,惟席書以言「大禮」故,由他曹遷;萬士和不由翰林,然先曆其部侍郎。學謨徑拜尚書,廷臣以居正故,莫敢言。居正卒,學謨急締姻于大學士申時行以自固。及奉命擇壽宮,通政參議梁子琦劾其始結居正,繼附時行,詔為奪子琦俸。元標複劾之,遂令致仕歸。

  慈甯宮災,元標複上時政六事,中言:「臣曩進無欲之訓,陛下試自省,果無欲耶?寡欲耶?語雲:『欲人勿聞,莫若勿為。』陛下誠宜翻然自省,加意培養。」當是時,帝方壯齡,留意聲色遊宴,謂元標刺己,怒甚,降旨譙責。首輔時行以元標己門生,而劾罷其姻學謨,亦心憾,遂謫南京刑部照磨。就遷兵部主事。召改吏部,進員外郎,以病免。起補驗封。陳吏治十事,民瘼八事,疏幾萬言。文選缺員外郎,尚書宋纁請用元標,久不獲命,纁連疏趣之。給事中楊文煥、禦史何選亦以為言。帝怒,詰責纁,謫文煥、選於外,而調元標南京。刑部尚書石星論救,亦被譙讓。元標居南京三年,移疾歸。久之,起本部郎中,不赴。旋遭母憂,裡居講學,從遊者日眾,名高天下。中外疏薦遺佚,凡數十百上,莫不以元標為首。卒不用。家食垂三十年。

  光宗立,召拜大理卿。未至,進刑部右侍郎。天啟元年四月還朝,首進和衷之說,言:「今日國事,皆二十年諸臣醞釀所成。往者不以進賢讓能為事,日錮賢逐能,而言事者又不降心平氣,專務分門立戶。臣謂今日急務,惟朝臣和衷而已。朝臣和,天地之和自應。向之論人論事者,各懷偏見,偏生迷,迷生執,執而為我,不復知有人,禍且移于國。今與諸臣約,論一人當惟公惟平,毋輕搖筆端,論一事當懲前慮後,毋輕試耳食,以天下萬世之心,衡天下萬世之人與事,則議論公,而國家自享安靜和平之福。」因薦塗宗浚、李邦華等十八人。帝優詔褒納。居二日,複陳拔茅闡幽、理財振武數事,及保泰四規。且請召用葉茂才、趙南星、高攀龍、劉宗周、丁元薦,而恤錄羅大紘、雒於仁等十五人。帝亦褒納。

  初,元標立朝,以方嚴見憚,晚節務為和易。或議其遜初仕時,元標笑曰:「大臣與言官異。風裁踔絕,言官事也。大臣非大利害,即當護持國體,可如少年悻動耶?」時朋黨方盛,元標心惡之,思矯其弊,故其所薦引不專一途。嘗欲舉用李三才,因言路不與,元標即中止。王德完譏其首鼠,元標亦不較。南京禦史王允成等以兩人不和,請帝諭解。元標言:「臣與德完初無纖芥,此必有人交構其間。臣嘗語朝士曰:『方今上在沖歲,敵在門庭,只有同心共濟。倘複黨同伐異,在國則不忠,在家則不孝。世自有無偏無党之路,奈何從室內起戈矛耶?』」帝嗣位已久,而先朝廢死諸臣猶未贈恤,元標再陳闡幽之典,言益懇切。

  其年十二月改吏部左侍郎。未到官,拜左都禦史。明年,典外察,去留惟公。禦史潘汝楨、過庭訓雅有物議,及庭訓秩滿,汝楨注考溢美。元標疏論之,兩人並引疾去。已,言丁已京察不公,專禁錮異己,請收錄章家禎、丁元薦、史記事、沈正宗等二十二人。由是諸臣多獲昭雪。又言:「明詔收召遺佚,而諸老臣所處猶是三十年前應得之官,宜添注三品崇秩,昭陛下褒尊耆舊至意。」帝納其言。於是兩京太常、太僕、光祿三卿各增二員。

  孫慎行之論「紅丸」也,元標亦上疏曰:「乾坤所以不毀者,惟此綱常;綱常所以植立者,恃此信史。臣去年舟過南中,南中士大夫爭言先帝猝然而崩,大事未明,難以傳信。臣初不謂然。及既入都,為人言先帝盛德,宜速登信史。諸臣曰:『言及先帝彌留大事,令人閣筆,誰敢領此?』臣始有疑於前日之言。元輔方從哲不伸討賊之義,反行賞奸之典,即謂無其心,何以自解於世?且從哲秉政七年,未聞建樹何事,但聞馬上一日三趣戰,喪我十萬師徒。訊問誰秉國成,而使先帝震驚,奸人闖宮,豺狼當路,憸邪亂政?從哲何詞以對?從來懲戒亂賊,全在信史。失今不成,安所底止。」時刑部尚書黃克纘希內廷意,群小和之,而從哲世居京師,黨附者眾,崔文升党複彌縫於內,格慎行與眾議,皆不得伸。未幾,慎行及王紀偕逐,元標疏救,不聽。

  元標自還朝以來,不為危言激論,與物無猜。然小人以其東林也,猶忌之。給事中朱童蒙、郭允厚、郭興治慮明年京察不利己,潛謀驅逐。會元標與馮從吾建首善書院,集同志講學,童蒙首請禁之。元標疏辨求去,帝已慰留,允厚複疏劾,語尤妄誕。而魏忠賢方竊柄,傳旨謂宋室之亡由於講學,將加嚴譴。葉向高力辨,且乞同去,乃得溫旨。興治及允厚複交章力攻,興治至比之山東妖賊。元標連疏請益力,詔加太子少保,乘傳歸。陛辭,上《老臣去國情深疏》,曆陳軍國大計,而以寡欲進規,人為傳誦。四年,卒於家。明年,禦史張訥請毀天下講壇,力詆元標,忠賢遂矯旨削奪。崇禎初,贈太子太保、吏部尚書,諡忠介。

  童蒙等既劾元標,遂得罪清議,尋以年例外遷。及忠賢得志,三人並召還。歲餘,允厚至戶部尚書、太子太保。童蒙至右副都禦史,巡撫延綏,母死不持服,為忠賢建生祠。興治亦加至太僕卿。忠賢敗,三人並麗逆案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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