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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靖傳


  李靖,本名藥師,雍州三原人也。祖崇義,後魏殷州刺史、永康公。父詮,隋趙郡守。

  靖姿貌瑰偉,少有文武材略,每謂所親曰:「大丈夫若遇主逢時,必當立功立事,以取富貴。」其舅韓擒虎,號為名將,每與論兵,未嘗不稱善,撫之曰:「可與論孫、吳之術者,惟斯人矣。」

  初仕隋為長安縣功曹,後曆駕部員外郎。左僕射楊素、吏部尚書牛弘皆善之。素嘗拊其床謂靖曰:「卿終當坐此。」

  大業末,累除馬邑郡丞。會高祖擊突厥于塞外,靖察高祖,知有四方之志,因自鎖上變,將詣江都,至長安,道塞不通而止。高祖克京城,執靖將斬之,靖大呼曰:「公起義兵,本為天下除暴亂,不欲就大事,而以私怨斬壯士乎!」高祖壯其言,太宗又固請,遂舍之。太宗尋召入幕府。

  武德三年,從討王世充,以功授開府。時蕭銑據荊州,遣靖安輯之。輕騎至金州,遇蠻賊數萬,屯聚山谷。廬江王瑗討之,數為所敗。靖與瑗設謀擊之,多所克獲。既至硤州,阻蕭銑,久不得進。高祖怒其遲留,陰敕硤州都督許紹斬之。紹惜其才,為之請命,於是獲免。會開州蠻首冉肇則反,率眾寇夔州,趙郡王孝恭與戰,不利。靖率兵八百,襲破其營,後又要險設伏,臨陣斬肇則,俘獲五千餘人。高祖甚悅,謂公卿曰:「朕聞使功不如使過,李靖果展其效。」因降璽書勞曰:「卿竭誠盡力,功效特彰。遠覽至誠,極以嘉賞,勿憂富貴也。」又手敕靖曰:「既往不咎,舊事吾久忘之矣。」

  四年,靖又陳十策以圖蕭銑。高祖從之,授靖行軍總管,兼攝孝恭行軍長史。高祖以孝恭未更戎旅,三軍之任,一以委靖。其年八月,集兵於夔州。銑以時屬秋潦,江水泛漲,三峽路險,必謂靖不能進,遂休兵不設備。九月,靖乃率師而進,將下峽,諸將皆請停兵以待水退,靖曰:「兵貴神速,機不可失。今兵始集,銑尚未知,若乘水漲之勢,倏忽至城下,所謂疾雷不及掩耳,此兵家上策。縱彼知我,倉卒徵兵,無以應敵,此必成擒也。」孝恭從之,進兵至夷陵。銑將文士弘率精兵數萬屯清江,孝恭欲擊之,靖曰:「士弘,銑之健將,士卒驍勇,今新失荊門,盡兵出戰,此是救敗之師,恐不可當也。宜自泊南岸,勿與爭鋒,待其氣衰,然後奮擊,破之必矣。」孝恭不從,留靖守營,率師與賊合戰。孝恭果敗,奔于南岸。賊舟大掠,人皆負重。靖見其軍亂,縱兵擊破之,獲其舟艦四百餘艘,斬首及溺死將萬人。孝恭遣靖率輕兵五千為先鋒,至江陵,屯營於城下。士弘既敗,銑甚懼,始徵兵於江南,果不能至。孝恭以大軍繼進,靖又破其驍將楊君茂、鄭文秀,俘甲卒四千餘人,更勒兵圍銑城。明日,銑遣使請降,靖即入據其城,號令嚴肅,軍無私焉。時諸將鹹請孝恭雲:「銑之將帥與官軍拒戰死者,罪狀既重,請籍沒其家,以賞將士。」靖曰:「王者之師,義存吊伐。百姓既受驅逼,拒戰豈其所願?且犬吠非其主,無容同叛逆之科,此蒯通所以免大戮于漢祖也。今新定荊、郢,宜弘寬大,以慰遠近之心,降而籍之,恐非救焚拯溺之義。但恐自此已南城鎮,各堅守不下,非計之善。」於是遂止。江、漢之域,聞之莫不爭下。以功授上柱國,封永康縣公,賜物二千五百段。詔命檢校荊州刺史,承制拜授。乃度嶺至桂州,遣人分道招撫,其大首領馮盎、李光度、寧真長等皆遣子弟來謁,靖承制授其官爵。凡所懷輯九十六州,戶六十余萬。優詔勞勉,授嶺南道撫慰大使,檢校桂州總管。

  十六年,輔公祏於丹陽反,詔孝恭為元帥、靖為副以討之,李勣、任瑰、張鎮州、黃君漢等七總管並受節度。師次舒州,公祏遣將馮惠亮率舟師三萬屯當塗,陳正通、徐紹宗領步騎二萬屯青林山,仍于梁山連鐵鎖以斷江路,築卻月城,延袤十餘裡,與惠亮為犄角之勢。孝恭集諸將會議,皆雲:「惠亮、正通並握強兵,為不戰之計,城柵既固,卒不可攻。請直指丹陽,掩其巢穴,丹陽既破,惠亮自降。」孝恭欲從其議。靖曰:「公祏精銳,雖在水陸二軍,然其自統之兵,亦皆勁勇。惠亮等城柵尚不可攻,公祏既保石頭,豈應易拔?若我師至丹陽,留停旬月,進則公祏未平,退則惠亮為患,此便腹背受敵,恐非萬全之計。惠亮、正通皆是百戰餘賊,必不憚於野戰,止為公祏立計,令其持重,但欲不戰,以老我師。今欲攻其城柵,乃是出其不意,滅賊之機,唯在此舉。」孝恭然之。靖乃率黃君漢等先擊惠亮,苦戰破之,殺傷乃溺死者萬余人,惠亮奔走。靖率輕兵先至丹陽,公祏大懼。

  先遣偽將左遊仙領兵守會稽以為引援,公祏擁兵東走,以趨遊仙,至吳郡,與惠亮、正通並相次擒獲,江南悉平。於是置東南道行台,拜靖行台兵部尚書,賜物千段、奴婢百口、馬百匹。

  其年,行台廢,又檢校揚州大都督府長史。丹陽連罹兵寇,百姓凋弊,靖鎮撫之,吳、楚以安。

  八年,突厥寇太原,以靖為行軍總管,統江淮兵一萬,與張瑾屯大穀。時諸軍不利,靖眾獨全。尋檢校安州大都督。高祖每雲:「李靖是蕭銑、輔公祏膏肓,古之名將韓、白、衛、霍,豈能及也!」

  九年,突厥莫賀咄設寇邊,征靖為靈州道行軍總管。頡利可汗入涇陽,靖率兵倍道趨豳州,邀賊歸路,既而與虜和親而罷。

  太宗嗣位,拜刑部尚書,並錄前後功,賜實封四百戶。

  貞觀二年,以本官兼檢校中書令。

  三年,轉兵部尚書。突厥諸部離叛,朝廷將圖進取,以靖為代州道行軍總管,率驍騎三千,自馬邑出其不意,直趨惡陽嶺以逼之。突利可汗不虞于靖,見官軍奄至,於是大懼,相謂曰:「唐兵若不傾國而來,靖豈敢孤軍而至?」一日數驚。靖候知之,潛令間諜離其心腹,其所親康蘇密來降。四年,靖進擊定襄,破之,獲隋齊王暕之子楊正道及煬帝蕭後,送于京師,可汗僅以身遁。以功進封代國公,賜物六百段及名馬、寶器焉。太宗嘗謂曰:「昔李陵提步卒五千,不免身降匈奴,尚得書名竹帛。卿以三千輕騎深入虜庭,克復定襄,威振北狄,古今所未有,足報往年渭水之役。」自破定襄後,頡利可汗大懼,退保鐵山,遣使入朝謝罪,請舉國內附。又以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,往迎頡利。頡利雖外請朝謁,而潛懷猶豫。

  其年二月,太宗遣鴻臚卿唐儉、將軍安修仁慰諭,靖揣知其意,謂將軍張公謹曰:「詔使到彼,虜必自寬。遂選精騎一萬,齎二十日糧,引兵自白道襲之。」公謹曰:「詔許其降,行人在彼,未宜討擊。」靖曰:「此兵機也,時不可失,韓信所以破齊也。如唐儉等輩,何足可惜。」督軍疾進,師至陰山,遇其斥候千餘帳,皆俘以隨軍。頡利見使者,大悅,不虞官兵至也。靖軍將逼其牙帳十五裡,虜始覺。頡利畏威先走,部眾因而潰散。靖斬萬餘級,俘男女十余萬,殺其妻隋義成公主。頡利乘千里馬將走投吐谷渾,西道行軍總管張寶相擒之以獻。俄而突利可汗來奔,遂複定襄、常安之地,斥土界自陰山北至於大漠。太宗初聞靖破頡利,大悅,謂侍臣曰:「朕聞主憂臣辱,主辱臣死。往者國家草創,太上皇以百姓之故,稱臣於突厥,朕未嘗不痛心疾首,志滅匈奴,坐不安席,食不甘味。今者暫動偏師,無往不捷,單于款塞,恥其雪乎!」於是大赦天下,酺五日。御史大夫溫彥博害其功,譖靖軍無綱紀,致令虜中奇寶,散於亂兵之手。太宗大加責讓,靖頓首謝。久之,太宗謂曰:「隋將史萬歲破達頭可汗,有功不賞,以罪致戮。朕則不然,當赦公之罪,錄公之勳。」詔加左光祿大夫,賜絹千匹,真食邑通前五百戶。未幾,太宗謂靖曰:「前有人讒公,今朕意已悟,公勿以為懷。」賜絹二千匹,拜尚書右僕射。靖性沉厚,每與時宰參議,恂恂然似不能言。

  八年,詔為畿內道大使,伺察風俗。尋以足疾上表乞骸骨,言甚懇至。太宗遣中書侍郎岑文本謂曰:「朕觀自古已來,身居富貴,能知止足者甚少。不問愚智,莫能自知,才雖不堪,強欲居職,縱有疾病,猶自勉強。公能識達大體,深足可嘉,朕今非直成公雅志,欲以公為一代楷模。」乃下優詔,加授特進,聽在第攝養。賜物千段、尚乘馬兩匹,祿賜、國官府佐,並依舊給,患若小瘳,每三兩日至門下、中書平章政事。九年正月,賜靖靈壽杖,助足疾也。未幾,吐谷渾寇邊,太宗顧謂侍臣曰:「得李靖為帥,豈非善也!」靖乃見房玄齡曰:「靖雖年老,固堪一行。」太宗大悅,即以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,統兵部尚書、任城王道宗、涼州都督李大亮、右衛將軍李道彥、利州刺史高甑生等三總管征之。

  九年,軍次伏俟城,吐谷渾燒去野草,以餧我師,退保大非川,諸將鹹言春草未生,馬已羸瘦,不可赴敵。唯靖決計而進,深入敵境,遂逾積石山。前後戰數十合,殺傷甚眾,大破其國。吐谷渾之眾遂殺其可汗來降,靖又立大寧王慕容順而還。初,利州刺史高甑生為鹽澤道總管,以後軍期,靖薄責之,甑生因有憾於靖。及是,與廣州都督府長史唐奉義告靖謀反。太宗命法官按其事,甑生等竟以誣罔得罪。靖乃闔門自守,杜絕賓客,雖親戚不得妄進。

  十一年,改封衛國公,授濮州刺史,仍令代襲,例竟不行。

  十四年,靖妻卒,有詔墳塋制度,依漢衛、霍故事;築闕象突厥內鐵山、吐谷渾內積石山形,以旌殊績。

  十七年,詔圖畫靖及趙郡王孝恭等二十四人于淩煙閣。

  十八年,帝幸其第問疾,仍賜絹五百匹,進位衛國公、開府儀同三司。太宗將伐遼東,召靖入閣,賜坐御前,謂曰:「公南平吳會,北清沙漠,西定慕容,唯東有高麗未服,公意如何?」對曰:「臣往者憑藉天威,薄展微效,今殘年朽骨,唯擬此行。陛下不棄,老臣病期瘳矣。」太宗湣其羸老,不許。

  二十三年,薨於家,年七十九。冊贈司徒、並州都督,給班劍四十人、羽葆鼓吹,陪葬昭陵,諡曰景武。

  子德謇嗣,官至將作少匠。

  ***

  靖弟客師,貞觀中,官至右武衛將軍,以戰功累封丹陽郡公。永徽初,以年老致仕,性好馳獵,四時從禽,無暫止息。有別業在昆明池南,自京城之外,西際澧水,鳥獸皆識之,每出則鳥鵲隨逐而噪,野人謂之「鳥賊」。總章中卒,年九十餘。

  客師孫令問,玄宗在藩時與令問款狎,及即位,以協贊功累遷至殿中少監。先天中,預誅竇懷貞等功,封宋國公,實封五百戶。令問固辭實封,詔不許。開元中,轉殿中監、左散騎常侍,知尚食事。令問雖特承恩寵,未嘗干預時政,深為物論所稱。然厚於自奉,食饌豐侈,廣畜芻豢,躬臨宰殺。時方奉佛,其篤信之士或譏之。令問曰:「此物畜生,與果菜何異?胡為強生分別,不亦遠於道乎?」略不以恩眄自恃,閒適郊野,從禽自娛。十五年,涼州都督王君跂奉回紇部落叛,令問坐與連姻,左授撫州別駕,尋卒。

  大和中,令問孫彥芳,鳳翔府司錄參軍,詣闕進高祖、太宗所賜衛國公靖官告、敕書、手詔等十餘卷,內四卷太宗文皇帝筆跡,文宗寶惜不能釋手。其佩筆尚堪書,金裝木匣,製作精巧。帝並留禁中,令書工模寫本還之,賜芳絹二百匹、衣服、靴笏以酬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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