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朋黨·劉呂罷相


  元祐五年六月。始,中書門下後省准詔同詳定六曹條例元豐所定吏額。主者苟悅群吏,比舊額幾數倍,朝廷患之,命量事裁減。已再上再卻。吏有白中孚者,告中書舍人

  蘇轍曰:「吏額不難定也。中孚昔掌典其事,知弊所在。」轍曰:「其弊安在?」中孚曰:「昔流內銓,侍郎左選也。事之最煩,莫過於此矣。昔銓吏止十數,而今左選吏至數十,事不加舊,而用吏數倍之。昔無重法重祿,吏通脈絡,則不欲人多,以分所入,故竭力辦事,勞而不避。今行重法、給重祿,脈絡比舊為少,則不忌人多而幸於少事,此吏額多少之大要也。舊法日生事以難易分七等,重者至一分,輕者至一厘,以下積若干分為一人。今誠抽取逐司兩月事定其分數,若比舊不加多,則吏額多少之限,無所逃矣。」轍以中孚之言為然,即與僚屬議曰:「此群吏身計所系也,若以分數為人數,必大有所損,將大致怨想,雖朝廷,亦將不能守。」乃具以白執政:「請據實立額,俟吏之年滿轉出,或事故死亡者不補填,及額而止。如此不過十年,自當消盡,雖稍似稽緩,而見在吏知非身患,則各自安心,事乃為便。」執政以為然,自申尚書省,乞取諸司兩月事,而吏人不知朝廷意,皆疑懼莫肯供,遂再申乞榜示諸司,使明知所立吏額,候他日見闕不補。時元祐二年十一月也。後數月,諸司所供文字皆足,因裁損成書,以申三省。左僕射呂大防得其書大喜,欲此事必由己出,將別加詳定,而三省諸吏皆不能曉,無可委者。任永壽本非三省吏也,為人精悍狡猾,嘗預元豐吏額事,適以事至三省,獨能言其曲折。大防悅之,即于尚書省創立吏額房,使永壽與吏數輩典之,凡奏上行下,皆大防自專,不復經由兩省。一日,內降畫可二狀付中書,其一裁定宗室冗費,其一吏額也。省吏白中書侍郎劉摯。

  三年四月六日,摯自左丞遷中侍。畫黃誤下當在此後,不必此時也。四年十一月十七日,自中侍改門侍。

  請封送尚書省。摯曰:「當時文書錄黃過門下,今封過,何也?」對曰:「尚書省以吏額事,每奏入,必徑下本省已久。今誤至此。」摯曰:「中書不知其他,當如法令。」遂作錄黃。永壽見錄黃,愕然曰:「兩省初不與,乃有此邪?」即稟大防,乞兩省各選吏赴局,同領其事。大防具以語摯,摯曰:「中書行錄黃,法也,豈有意與吏為道地?今乃使就都省分功,何耶?」他日,大防又持奏稿示摯曰:「吏額事,必欲慎密而速,故請行下。然未經立法,欲三省同奏,依致仕官文書法。」致仕官法者,近制以臣僚疾病請致仕,多緣經歷迂滯,不及被受而亡,故立法文書雖三省簽入,而直付都省。摯曰:「此非其類也,當聚議。」明日,大防複出奏稿,謂摯曰:「勢不可不爾。」摯乃從之。吏額事尋畢,永壽等推恩有差,議者皆指其僥倖。就壽急於功利,不顧後省前已得旨,又嘗榜示諸司,更勸大防即以立額日裁省吏員,仍以私所好惡變易諸吏次,凡近下吏人惡為上名所壓者,即撥出,上名于他司。凡閑慢司分欲入要地者,即自寺、監撥入省曹。被排斥者紛然詣禦史台訴不平,台官因言吏額事在後省,就已十八九。永壽等攘去才數月,而都司擅擬優例,冒賞循私,不可不懲。諫官繼以為言。章數十上,永壽等既逐,而吏訴額祿事終未能決。蘇轍時為中丞,具言:「後省所詳定,皆人情所便,行之甚易。而吏額房所改,皆人情所不便,極難守。且大信不可失,宜速命有司改從其易,以安群吏之志。」大防知眾不伏,徐使都司再加詳定,大略如轍前議行之。

  八月癸巳朔,劉摯為中書侍郎。初,以吏額房事與左僕射呂大防議稍不合,已而摯遷門下侍郎。及台諫共攻大防,大防稱疾不出,摯每于上前開陳吏額本末曰:「此皆被減者鼓怨言路。風聞過實,不足深譴。」大防他日語人曰:「使上意曉然不疑,劉門下之力居多。」然士大夫趨利者交鬥其間,謂大防與摯於是有隙,於是造為朋黨之論。摯謂大防曰:「吾曹心知無他,然外議如此,非朝廷所宜有,願引避。」大防曰:「行亦有請矣。」是日奏事畢,摯少留,奏曰:「臣久處近列,器滿必覆。願賜骸骨,避賢者路。」即退,連上章,出就外第,期必得請。上遣中使召摯入對,太皇太后諭曰:「侍郎未得去,須官家親政,然後可去。」使者數輩趣入視事,摯不得已受命。未幾,大防辭位,不許。及摯遷右僕射,與大防同列。未滿歲,言者爭詆摯,摯尋罷,朋黨之論遂不可破,其本蓋自吏額始。丙申,詔:「門下侍郎劉摯累奏乞外任,已降詔不允,可令合屬去處。如再有文字,無得收接投進。」

  十二月辛卯,中大夫、守尚書左丞許將為太中大夫、資政殿學士、知定州。禦吏中丞蘇轍等屢言許將過失,而將亦累表陳乞外任。上批:「可特除資政殿學士,轉一官,知定州。」甲辰,侍御史上官均言:「呂大防堅強自任,不顧是非。每有差除,同列不敢為異,惟許將時有異同,大防生懷私憾。轍素與大防相善,希合其意,率同輩盡心排許將,期於必勝。將既以異論罷去,執政、台諫皆務依隨,是威福皆歸於大防,紀綱法令,自此敗壞矣,」又言:「轍等合為朋黨,動搖聖意,以疑似不明細事合謀並力。逐一執政,自此人不得安位矣。」因乞解言職,於是責知廣德軍。

  六年二月癸巳,翰林學士承旨鄧溫伯為端明殿學士、禮部尚書。丁未,劉溫伯稱疾臥家,因辭所命,五上疏乞補外。癸醜,三省進呈,降詔不允。初,王岩叟勸劉摯:「可因溫伯自請,遂出之。」摯曰:「待與渠當惡。」其意為呂大夫防右出,始同進呈,皆相顧不言。傅堯俞獨進曰:「欲且依前降指揮」乃卷之而退。先是,岩叟移書督大防、堯俞,摯答曰:「敢不以身任之!」然不果。

  四月癸醜,戶部員外郎楊畏為殿中侍御史,中丞趙君錫所舉也。畏先除監察禦史,言者斥其附會呂惠禦、舒亶以進,亟罷之。逾年複用,又加進焉。王岩叟移簡詰劉摯,摯不從。或曰:「畏初善摯,後呂大防亦善之。時大防與摯各有異意,皆欲得畏為助。君錫薦畏,實風旨也。」然畏卒助大防擊摯雲。

  六年閏八月壬申,資政殿學士、知揚州王存為吏部尚書。

  十月癸酉,禦史中丞鄭雍、殿中侍御史楊畏對甚久,論右僕射劉摯及右丞蘇轍也。

  雍言摯略雲:「摯久據要路,遍歷三省。始因言事得進,即與其意合者共進退。人又言摯為政,其下多引在要任,或為兩省屬官,或在言路;摯所不悅,則舍人、執事,繳駁雲路彈奏。」又言:「摯引趙君錫為中丞。摯厭賓客,君錫申明謁禁。朝行中言:『君錫為執政約鬧。』又薦葉伸台官,以合摯意,陰與賈易相結。摯所不悅,則奮力排擊。」又雲:「葉伸曾任台簿。乃摯所舉,未久,除兩浙運判,又升運副,召為省郎。為趙君錫薦伸禦史不就,即除左司,又除河北運副。」又雲:「趙彥若男仁恕自盜贓滿,不候勘正,便取旨斷放。彥若是摯親家。」又雲:「王鞏不檢事體量未到間,堂除密州。體量得實,罷密州,無沖替指揮。趙君錫、莊公嶽承望風旨,新通判密州任林積不敢體量,謝景溫妄奏鞏非罪,緣摯男娶鞏女。」又雲未舉禦史為朝臣,多摯門下人。摯善牢籠士人,不問善惡,雖贓汙久廢之人,亦以甘言誘致,如龔原、王沇之、詹適、孫諤,悉與落罪名,與呂溫卿湖州,升卿明州。延接章惇男援,有同骨肉送簡帖與邢恕云云。又具摯黨人姓名:王岩叟、劉安世、韓川、朱光庭、趙君錫、梁燾、孫升、王覿、曾肇、賈易、楊康國、安鼎、張舜民、田子諒、葉伸、趙挺之、盛陶、龔原、劉概、楊國寶、杜純、詹適、孫諤、朱京、馬傅慶、錢世雄、王子韶、吳立禮凡三十人。

  左正言姚勔入奏,並言摯朋黨不公。右正言虞策四奏,言摯親戚趙仁恕、王鞏犯法施行不當。甲戌,劉摯、蘇轍以王鞏坐罪。摯與鞏為姻家,轍薦鞏,皆自劾,乞正典刑,詔答不允。轍言:「臣昨以鄭雍、楊畏言臣薦王鞏不當,奏乞速正典刑,以弭群議。尋複見諫官虞策與台官安鼎亦論此事,內虞策與鄭雍、楊畏不甚相遠,惟有安鼎謂臣欺罔詐謬,機械深巧,不速譴責,恐臣挾朋誕謾,日恣月橫。信如鼎言,則臣死有餘責,有何面目尚在朝廷?今臣既已舉官不當,乞行朝典,不敢複與鼎辨曲直。然鼎與趙君錫、賈易等同構飛語,誣罔臣兄軾以惡逆之罪,當與君錫等同上殿奏對,上賴聖明昭察,知其挾情虛妄,君錫與易,即時降黜。鼎今在言路,是以盡力攻臣,無所不至。朝廷若不逐臣,鼎必不肯已。伏乞聖慈憫臣孤立無援,早賜責降,使鼎私意得伸,不復煩瀆聖聽,則臣生死幸甚!」是日,劉摯、蘇轍俱先押入對,對已,押赴都堂,先出待命於僧舍,乞罷賜免。

  戊寅,簽書樞密院王岩叟奏:「今朝廷清明,天下安靜,固出於兩宮虛心求治,開誠納諫之效。然一時戮力盡忠之臣,摯居其最,實陛下同心一體、可保終始無變之人也。自非罪狀顯著,眾所不容,豈可因一二偏說,輕舍遐棄?臣恐適足快群奸之意,而失眾正之心,非所以為國家計也。蘇轍素有時名,元祐以來,排邪助正,竭力亦多。今若因一舉官失當便行罷逐,恐于陛下進退大臣之體有所不允。」奏入不報。太皇太后獨遣中使賜蘇轍詔諭,令早入省供職。轍再奏乞外任。劉摯言:「臣再具劄子陳乞外任,伏蒙聖慈複降中使賜詔不允者,恩遇未替,豈勝犬馬感報之恩?重念臣居位歲久,略無勞能,心寔自知,果招彈劾。雖有指陳罪狀,仰蒙聖明,洞賜察照。然大臣既致人言,已為累國,若又安然不去,臣富何施面目?所以不敢上貪眷寵,遲遲於進退之際,取輕於天下也。」辛巳,上諭呂大防曰:「論劉摯者已十八章,初不為王鞏事,乃邢恕過京師,摯與通簡,又延接章惇之子,牢籠為他日計。此何也?待與禮數令去。」大防曰:「書簡往來,恐亦人情之常,又不知簡中道何等語!」太皇太后曰:「簡中道則不知,言事官必知之。」大防曰:「須後日取旨。」太皇太后曰:「蘇轍只薦王鞏耳,無他事也。」初,邢恕服喪貶永州,喪除赴貶所,舟行過京師,摯與恕故相善,因以簡別摯。摯答簡,其末雲:「為國自愛,以俟休複。」持簡者問監東排岸官茹東濟:「恕舟安在?」東濟,傾險人也,數有求於摯弗得,怨之,亟取摯簡,錄其本送鄭雍、楊畏。二人者方彈劾摯與王鞏連姻事未竟,得此大喜,乃解釋簡語,並奏之,以「休複」為「複子明辟」之複,謂摯勸恕俟太皇太后他日復辟也。又言:「摯嘗館章惇之子於府第。」故太皇太后怒,面責摯曰:「公當一心朝廷。若章惇者,雖以右僕射與之,未必喜也!」摯皇恐不敢對。壬午,摯上奏曰:「臣近因降出臺官言王鞏事,尋即待罪。及宣諭押入,對面承聖諭,乃知除王鞏事外,又言臣牢籠章惇、邢恕等罪。雖聖意一一照知,謂非臣之罪,然臣退而思念:縱使無罪,既被彈劾,理當引退。遂具劄子,陳乞外任。見聽指揮,臣今再三思之,言者所以指章惇、邢恕事者,其意必謂謂不用此無以動陛下之聽。」貼黃稱:「臣舊識章惇子弟,向因其登科調官來謝,曾一例隨眾接見。邢恕近過城外,曾一次有書往來,只是敘寒溫、問安否而已。天地父母,臣不敢欺!前日已曾具事蹟面奏。至於牢籠之意,寔無此心,亦曾曲賜聖諭,照其無有。今料言者專以此事搆臣於禍,論列不已,不敢不再具詳悉,紊煩天聽。」奏入,不報。

  甲申,王岩叟言:「臣每見摯感荷寵榮,常有以死報國家之意,豈複肯負陛下?此真陛下腹心之臣也,今大奸未死,人心疑危,朝廷之上,與之力敵者,摯為首焉。一旦以小愆遂將疏棄,天下之人,不知所以,必皆妄意陛下之心有所變易,謂反與大奸報仇也。前日陛下用摯作宰相,奸党之氣自然消伏。今待罪累日,群邪相顧,已複增氣。蘇轍之進,與摯大約相類,皆正人之所系望,而奸黨皆所忌嫉者也。顧其去就,豈不重哉?夫奸謀難防,自古公患,莫不因人主意有所動,急於傾擠。陛下于此,不可不察。竊聞禦史楊畏乃呂惠卿門人,及受張璪知遇最深。舒亶作中丞日,舉為黨官。前者再除禦史,公議沸騰,交章排斥,命遂不行,自此憤疾正人,常有報復之志。後又因趙君錫無所執持,為人所使,再三薦引,竟除此職。諫官虞策亦張璪相知之人,常受璪極力論薦。陛下誠將本末考究,還可保其所懷,無他意否?」時已有詔鎖學士院草麻制罷摯,而岩叟未知也。

  十一月乙酉朔,大中大夫、守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劉摯為觀文殿學士、知鄆州。麻制以從摯所乞為辭。戊子,冬至。劉摯罷相麻制過門下,給事中朱光庭言:「摯有功大臣,不當無名而去。言者若指臣為朋黨,願並被逐不辭。」禦史中丞鄭雍言:「朱光庭朋黨,乞正其罪。」殿中侍御史楊畏又言:「摯多朋黨,必相救援。願一切勿聽。」太皇太后納其言,故光庭與摯相繼俱罷。

  鄭雍舊傳雲:宰相劉摯用事久,黨與中睽,雍因劾摯威福自恣,天下士爭趨其門,宜罷黜,以收主柄,疏入不報。不知舊傳所謂「黨與睽」者指何等人,當考。雍新傳第雲劾摯威福自恣,宜罷去,以收主柄。又疏王岩叟等三十人以為摯黨。不知雍所謂「摯黨」三十人者姓名,當考。舊傳乃無此,又不知新傳何自得之。

  壬辰,朱光庭罷給事中、知亳州。呂大防嘗召光庭諭旨,光庭不至,故第以本官出。

  此據王岩叟《日錄》。朱光庭再知亳州,呂大防以其召而不至,又不悅其封還麻制,故以本官出,簾中殊不知也。當考。

  七年六月辛卯,左正議大夫、守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呂大防為右光祿大夫,右光祿大夫、守尚書左丞蘇頌為左光祿大夫,守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,中大夫、守尚書右丞蘇轍為太中大夫、守門下侍郎,翰林學士大、中大夫范百祿為中書侍郎。

  八月乙卯,吏部尚書、資政殿學士王存知大名府。存自揚州召入,為吏部尚書才期歲,朋黨之論浸熾。存言:「人臣朋黨誠不可長,然不察則濫及善人,東漢朋黨之獄是也。慶曆中,或指韓琦、富弼、范仲淹、歐陽修為朋黨,仁宗聖明不惑,今日果有進此說者。願陛下察之。」由是複與任事者不合。請老,不許。求補外,既除大名,辭之,改杭州。

  八年三月,詔蘇頌特授觀文殿大學士,兼集禧觀使(見《蘇頌罷相》)。

  紹聖元年三月乙亥,右光祿大夫、守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呂大防為觀文殿大學士、知穎昌府,後二日,改知永興軍。大防當宣仁聖烈皇后垂簾時,位首相。逾六年,上春秋既長,大防第專意輔導,未嘗建議親政。雖宣仁聖烈皇后有復辟之志,卒不得申。當國日久,群怨交歸焉。及宣仁聖烈祔廟,殿中侍御史來之邵乞先逐大防,以破大臣朋黨,因疏神宗所簡之人章惇、安燾、呂惠卿等,以備進用。大防亦自求去位,上亟從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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