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史書 > 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 | 上頁 下頁 |
蘇軾詩獄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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治平三年二月乙酉,殿中丞蘇軾直史館。上在藩邸,聞軾名,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,便授知制誥。韓琦曰:「蘇軾遠大之器,他日自當為天下用,在朝廷培養之,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服,然後取而用之,則人人無複異詞。今驟用之,恐天下之士,未必皆以為然,適足累之也。」上曰:「知制誥既未可,與修起居注,可乎?」琦曰:「記注與制誥為鄰,未可遽授,不若於館閣中擇近上貼職與之,且近例當召試。」上曰:「因未知其人能否,故試。如蘇軾,有不能耶?」琦言不可,乃試而命之。他日,歐陽修具以告軾,軾曰:「韓公所以待軾之意,乃古所謂君子愛人以德者也。」 六月壬辰,贈故霸州文安縣主簿、太常禮院編纂禮書蘇洵光祿寺丞。所修書方奏,未報而洵卒,賜其家銀絹各百兩疋,其子殿中丞、直史館軾辭所賜,求贈官。既從之,又時敕有司具舟,載其喪歸於蜀。 熙寧二年五月,群臣准詔議學校貢舉,力欲變改舊法,獨殿中丞、直史館、判官告院蘇軾奏云云。上得軾議,喜曰:「吾固疑此,得蘇軾議,釋然矣。」即召見,問:「何以助朕?」軾對曰:「陛下求治太急,聽言太廣,進人太銳。願陛下安靜以待物之來,然後應之。」上悚然聽受,曰:「卿三言,朕當詳思之。」它日,上問王安石以軾為人何如,安石知軾素與已異,疑上亟用之也,因問上曰:「陛下何以召見軾?」上曰:「見軾議學校貢舉異于諸人,故召見之。」且道軾對語曰:「『陛下何以召見臣?』朕為言:『見卿議事有所未喻,故召問卿。』軾曰:『陛下如此則錯矣。人臣以得召見為榮,今陛下實未知臣,何如但以臣言即召見,恐人爭為利以進。』又謂朕與人官太速,後或無狀,不能始終。此說何如?」安石曰:「陛下與人官,患在不考實。雖與官速,不害。」上曰:「軾又言兵先動者為客,後動者為主。主常勝客,客常不勝。治天下亦然。人主不欲先動,當用靜以應之於後,乃能勝天下之事。此說何如?」安石曰:「軾言亦是,然此道之經也,非所謂道之變。聖人之于天下,感而後應,則軾之言有合於此理。然事變無常,固有舉世不知出此,而聖人力之倡發者。譬之用兵,豈盡須後動然後能勝敵?顧其時與勢之所宜而已。」上曰:「卿言如此,極精。」又言:「軾宜以小事試之,如何?」安石曰:「臣已屢奏試人當以事,此言誠是也。」安石因極稱呂惠卿。其後上複謂曾公亮曰:「蘇軾奏對明敏,可試也。」公亮曰:「京師無可試者。」王安石曰:「軾亦非久當作府推。」上曰:「欲用軾修中書條例。」安石曰:「軾與臣所學及議論皆異,別試以事可也。」又曰:「陛下欲修中書條例,大臣所不欲,小臣又不欲。今軾非肯違眾以濟此事者也。恐卻故為異論,沮壞此事。兼陛下用人,須是再三考察,實可用乃用之。今陛下但見軾之言,其言又未見可用,恐不宜輕用也。」 八月庚戊,制置三司條例司檢詳文字蘇轍言:「每于本司商量公事,動皆不合。臣已有狀申本司,具述所議不同事。乞除一合入差遣。」詔依所乞。上閱轍狀,問:「轍與軾如何?觀其學問,頗相類。」王安石曰:「臣已嘗論奏,軾兄弟大抵以飛箝捭闔為事。」上曰:「如此則宜合時事,何以反為異論?」 十一月己巳,司封員外郎直史館蔡延慶、右正言直集賢院孫覺並同修起居注。上初欲用蘇軾及孫覺,王安石曰:「軾豈是可獎之人?」上曰:「軾有文學,朕見似為人平靜,司馬光、韓維、王存俱稱之。」安石曰:「邪險之人,臣非苟言之,皆有事狀。作《賈誼論》,言優遊浸漬,深交絳、灌,以取天下之權。欲麗附歐陽修。修作《正統論》,章望之非之,乃作論排章望之。其論都無理。非但如此,遭父喪,韓琦等送金帛不受,卻販數船蘇木入川。此事人所共知。司馬光言呂惠卿受錢,反言蘇軾平靜,斯為厚誣。陛下欲變風俗,息邪說,驟用此人,則士何由知陛下好惡所在?此人非無才智,以人望言誠不可廢。若省府推判官有闕,亦宜用,但方是通判資序,豈可使令修注?」上乃罷軾不用。 十二月,有中旨下開封府,減價買浙燈四千餘枝。權推官、殿中丞、直史館蘇軾言:「陛下游心經術,動法堯舜。窮天下之嗜欲,不足以易其樂;盡天下之玩好,不足以解其憂。而豈以燈為悅哉?此不過以奉二宮之歡耳。且賣燈皆細民,安可賤酬其直?願亟罷之。」上納其言。軾因奏書獻上,言曰:「願陛下結人心,厚風俗,存紀綱。」書凡七千餘言。軾素不為王安石所喜,使權開封府推官,欲以多事困之也。而軾決斷精敏,聲問益遠,論事益不休。 三年三月壬子,上禦集英賜進士第,葉祖洽以阿時置第一。軾奏欲別定等第,上不許(詳見《科舉》)。初,軾為國子監考試官,時二年八月也。安石既得政,每贊上以獨斷,上專信任之。軾發策雲:「晉武平吳,以獨斷而克;苻堅伐晉,以獨斷而亡。齊威專任管仲而霸,燕噲專任子之而滅。事同功異,何也?」安石見之不悅。上數欲用軾,安石必沮毀之。軾又嘗上疏曰:「陛下自去歲以來,所行新政,皆不與治世同道。」又作《擬進士對禦試策》。上以軾所對策示王安石,安石曰:「軾材亦高,但所學不正,今又以不得逞之故,其言遂佚蕩至此,請黜之。」曾公亮曰:「軾但異論耳,無可罪者。」它日,安石又白上曰:「陛下何以不黜軾?豈為其材可惜乎?譬如調惡馬,須減芻秣,加箠樸,使其貼服,乃可用。如軾者,不困之使自悔,而絀其不逞之心,安肯為陛下用?且如軾輩,其才為世用甚少,為世患甚大,陛下不可不察也!」 七月,侍御史知雜事謝景溫言:「應受詔特舉官者,發奏日具所舉官姓名報台,以憑審察。」(詳見《禦史門》) 林希《野史》雲:王安石恨怒蘇軾,欲害之,未有以發。會詔近侍舉諫官,謝景溫建言:凡被舉官移台考核,所舉非其人,即坐舉者。人固疑其意有所在也。范鎮薦蘇軾,景溫即劾軾向丁父憂歸蜀,往還多束舟載物、貨賣私鹽等事。安石大喜,以三年八月五日奏上,六日,事下八路,按問水行及陸行所曆州縣,令具所差借兵及梢工訊問賣鹽,卒無其實。眉州兵夫乃迎候新守,因送軾至京。既無以治軾,會軾請外,例當作州,折其資以為杭倅,卒不能害軾。士論無不薄景溫雲。 八月乙丑,司馬光上殿,乞知許州,言迕王安石者如蘇軾輩,皆毀其素履,中以危法(詳見《論青苗法下》)。 元豐二年七月己巳,禦史中丞李定言:「知湖州蘇軾初無學術,濫得時名,偶中異科,遂叨儒館。有可廢之罪四。」禦史舒亶言:「軾近上謝表,頗有譏切時事之言,流俗翕然爭相傳誦,志義之士,無不憤惋。蓋陛下發錢本以業貧民,則曰『贏得兒童語音好,一年強半在城中』;陛下明法以課試群吏,則曰『讀書萬卷不讀律,致君堯舜知無術』;陛下興水利,則曰『東海若知明主意,應教斥鹵變桑田』;陛下謹鹽禁,則曰『豈是聞韶解忘味,爾來三月食無鹽』。其他觸物即事,應口所言,無一不以詆謗為主,小則鏤板,大則刻石,傳播中外,自以為能。」並上軾印行詩三卷。禦史何正臣亦言;「軾愚弄朝廷,妄自尊大。」詔知諫院張璪、禦史中丞李定推治以聞。時定乞選官參治,乃罷軾湖州,差職員追攝。既而上批,令禦史台選牒朝臣一員乘驛追攝,又責不管別致疏虞狀,其罷湖州朝旨,令差去官齎往。 十二月己未,祠部員外郎、直史館蘇軾責受檢校水部員外郎、黃州團練副使、本州安置,不得簽書公事,令禦史台差人轉押前去。駙馬都尉王詵追兩官勒停,蘇轍監筠州酒稅務,正字王鞏監賓州鹽酒務,令開封府差人押出門趣赴任。太子少師致仕張方平、知制誥李清臣罰銅三十斤,端明殿學士司馬光、工部侍郎致仕范鎮、知開封府錢藻、知審官東院陳襄、京東轉運使劉攽、淮南西路提點刑獄李常、知福州孫覺、知亳州曾華、知河中府王汾、知宗正丞劉摯、著作佐郎黃庭堅、衛尉寺丞戚秉道、正字吳琯、知考城縣盛僑、知滕縣王安上、樂清縣令周攽、監仁和縣鹽稅杜子方、監澶州酒稅顏複、選人陳珪、錢世雄各罰銅二十斤。初,禦史台既以軾具獄上法寺,當徒二年。會赦當原,於是中丞李定言:「軾起於草野,垢賤之餘,朝廷待以郎官、館職,不為不厚。而乃怨未顯用,張意縱言,譏諷時政。自熙甯以來,陛下所造法度悉以為非。古之議令者,獨有死而無赦,況軾所著文字訕上惑眾,豈徒議令之比?乞特行廢絕,以釋天下之惑。」禦史舒亶又言:「駙馬都尉王詵收受軾譏諷朝政文字,原情議罪,實不容誅。王詵、王鞏、李清臣外,張方平而下凡二十二人,如盛僑,蓋皆略能誦說先王之言,辱在公卿士大夫之列,顧可置而不誅乎?」疏奏,軾等皆特責。獄事起,詵嘗屬轍密報軾,而轍不以告官,亦降黜焉。軾初下獄,方平及鎮皆上書救之,不報。 朱本改墨本雲:軾坐久不得進怨望,凡上所施為,皆作詩詆訕,無所不至。 軾既下獄,眾危之,莫敢正言者。直舍人院王安禮乘間進曰:「自古大度之君,不以語言謫人。按:軾文士,本以才自奮,謂位可立取。顧碌碌如此,其中不能無觖望。今一旦致於法,恕後世謂不能容才。願陛下無庸竟其獄。」上曰:「朕固不深譴,特欲伸言者路耳。行為卿貰之。」既而戒安禮曰:「第去,勿漏言。軾前賈怨於眾,恐言者緣軾以害卿也。」始,安禮在殿廬見禦史中丞李定,問軾安否狀。定曰:「軾與金陵相公論事不合,公幸毋營解,人將以為黨。」至是歸舍人院,遇諫官張璪,忿然作色曰:「公果救軾耶,何為詔趣其獄?」安禮不答。其後獄果緩,卒薄得其罪。 三年三月庚寅,禦史滿中行言:「近論奏乞追寢翰林學士李清臣新命,未蒙施行。案:清臣前任京東提點刑獄,蘇軾在部中,親見軾輩悖慢怨謗,附下訕上,而不能制舉,則清臣失職之罪已在可誅,矧複與之更唱迭和,相與朋比,而怨懟譏謗之辭又特過之,固 治世之刑所不宜赦也。」不聽。 四月辛亥,前絳州團練使、駙馬都尉王詵複慶州刺史,聽朝參。詵前坐蘇軾奪官,蜀國長公主久病,上欲慰主心,故特有是命。及上視主疾,問所欲,主但謝複詵官而已。 七年正月辛酉,責授黃州團練副使蘇軾移汝州。軾言汝州無田產,乞居常州。從之。元豐中,軾系禦史獄。上本無意深罪之,宰臣王珪進呈,忽言:「蘇軾于陛下有不臣意。」上改容曰:「軾固有罪,然于朕不應至是,卿何以知之?」珪因舉軾《檜》詩「根到九泉無曲處,世間惟有蟄龍知」之句對曰:「陛下飛龍在天,軾以為不知,已而求之地下之蟄龍,非不臣而何?」上曰:「詩人之詞,安可如此論?彼自詠檜,何預朕事?」珪語塞,章惇亦從旁解之曰:「龍者非獨人君,人臣俱可以言龍也。」上曰:「自古稱龍者多矣,如荀氏八龍、孔明臥龍,豈人君也?」遂薄其罪,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。然上每記憐,一日,語執政曰:「國史大事,朕意欲俾蘇軾成之。」執政有難色。上曰:「非軾則用曾鞏。」鞏亦不能副上意,上複有旨,起軾以本官知江州。中書蔡確、張璪受命,王震當詞頭。明日,改承議郎、江州太平觀。又明日,命格不下,於是卒出手批,徙軾汝州。有「蘇軾黜居思咎,閱歲滋深,人材實難,不忍終棄」之語。軾即上表謝。前此,京師盛傳軾已白日仙去,上對左丞蒲宗孟嗟惜久之,故軾此表有「疾病連年,人皆相傳為已死;饑寒並日,臣亦自厭其餘生」之句也。 此據李丙《丁未錄》增入,不知丙得之何書。八年五月六日,起知登州。朱勝非《秀水閒居錄》雲:蘇軾既貶黃州,神考每記憐。一日,宣諭曰:「國史大事,朕欲用蘇軾成之。」執政有難色。帝曰:「軾不可用,則用曾鞏。」鞏亦不能副帝意。又有旨:軾以本官知江州。蔡持正、張粹明皆稟命,而王禹玉以為不可。又令與江州太平觀,禹玉亦以為不可。其後禹玉作相,帝語及軾,複欲用之。禹玉曰:「軾有詩雲:此心惟有蟄龍知。方陛下飛龍在天,而不知軾何求蟄龍乎?」章子厚曰:「自古言龍,非獨人君之稱,人臣亦有稱龍者。」帝曰:「然。如荀氏八龍、孔明臥龍是也。」既退,子厚謂禹玉曰:「相公乃欲覆人家族耶?」禹玉曰:「此舒亶語耳。」子厚曰:「亶之唾亦可食乎?」勝非所錄比丙差不同。如王珪獨不可江州及太平觀再命,並章惇所言「珪云云」,當並考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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