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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熲傳


  段熲字紀明,武威姑臧人也。其先出鄭共叔段,西域都護會宗之從曾孫也。熲少便習弓馬,尚遊俠,輕財賄,長乃折節好古學。初舉孝廉,為憲陵園丞、陽陵令,所在有能政。

  遷遼東屬國都尉。時鮮卑犯塞,熲即率所領馳赴之。既而恐賊驚去,乃使驛騎詐齎璽書詔熲,熲於道偽退,潛于還路設伏。虜以為信然,乃入追熲。熲因大縱兵,悉斬獲之。坐詐璽書伏重刑,以有功論司寇。刑竟,征拜議郎。

  時,太山、琅邪賊東郭竇、公孫舉等聚眾三萬人,破壞郡縣,遣兵討之,連年不克。永壽二年,桓帝詔公卿選將有文武者,司徒尹頌薦熲,乃拜為中郎將。擊竇、舉等,大破斬之,獲首萬餘級,餘黨降散。封熲為列侯,賜錢五十萬,除一子為郎中。

  延熹二年,遷護羌校尉。會燒當、燒何、當煎、勒姐等八種羌寇隴西、金城塞,熲將兵及湟中義從羌萬二千騎出湟穀,擊破之。追討南度河,使軍吏田晏、夏育募先登,懸索相引,複戰于羅亭,大破之,斬其酋豪以下二千級,獲生口萬餘人,虜皆奔走。

  明年春,餘羌複與燒何大豪寇張掖,攻沒钜鹿塢,殺屬國吏民,又招同種千餘落,並兵晨奔熲軍。熲下馬大戰,至日中,刀折矢盡,虜亦引退。熲追之,且鬥且行,晝夜相攻,割肉食雪,四十餘日,遂至河首積石山,出塞二千餘裡,斬燒何大帥,首虜五千餘人。又分兵擊石城羌,斬首溺死者千六百人。燒當種九十餘口詣熲降。又雜種羌屯聚白石,熲複進擊,首虜三千餘人。冬,勒姐、零吾種圍允街,殺略吏民,熲排營救之,斬獲數百人。

  四年冬,上郡沈氐、隴西牢姐、烏吾諸種羌共寇並、涼二州,熲將湟中義從討之。涼州刺史郭閎貪共其功,稽固熲軍,使不得進。義從役久,亦戀舊,皆悉反叛。郭閎歸罪於熲,熲坐征下獄,輸作左校。羌遂陸梁,覆沒營塢,轉相招結,唐突諸郡,於是吏人守闕訟熲以千數。朝廷知熲為郭閎所誣,詔問其狀。熲但謝罪,不敢言枉,京師稱為長者。起於徒中,複拜議郎,遷並州刺史。

  時,滇那等諸種羌五六千人寇武威、張掖、酒泉,燒人廬舍。六年,寇勢轉盛,涼州幾亡。冬,複以熲為護羌校尉,乘驛之職。明年春,羌封僇、良多、滇那等酋豪三百五十五人率三千落詣熲降。當煎、勒姐種猶自屯結。冬,熲將萬餘人擊破之,斬其酋豪,首虜四千餘人。

  八年春,熲複擊勒姐種,斬首四百餘級,降者二千餘人。夏,進軍擊當煎種於湟中,熲兵敗,被圍三日,用隱士樊志張策,潛師夜出,鳴鼓還戰,大破之,首虜數千人。熲遂窮追,展轉山谷間,自春及秋,無日不戰,虜遂饑困敗散,北略武威間。

  熲凡破西羌,斬首二萬三千級,獲生口數萬人,馬牛羊八百萬頭,降者萬餘落。封熲都鄉侯,邑五百戶。

  永康元年,當煎諸種複反,合四千餘人,欲攻武威,熲複追擊於鸞鳥,大破之,殺其渠帥,斬首三千餘級,西羌於此弭定。

  而東羌先零等,自覆沒征西將軍馬賢後,朝廷不能討,遂數寇擾三輔。其後度遼將軍皇甫規、中郎將張奐招之連年,既降又叛。桓帝詔問熲曰:「先零東羌造惡反逆,而皇甫規、張奐各擁強眾,不時輯定。欲熲移兵東討,未識其宜,可參思術略。」熲因上言曰:「臣伏見先零東羌雖數叛逆,而降於皇甫規者,已二萬許落,善惡既分,餘寇無幾。今張奐躊躇久不進者,當慮外離內合,兵往必驚。且自冬踐春,屯結不散,人畜疲羸,自亡之勢,徒更招降,坐制強敵耳。臣以為狼子野心,難以恩納,勢窮雖服,兵去複動。唯當長子挾脅,白刃加頸耳。計東種所余三萬余落,居近塞內,路無險折,非有燕、齊、秦、趙從橫之勢,而久亂並、涼,累侵三輔,西河、上郡,已各內徙,安定、北地,複至單危,自雲中、五原,西至漢陽二千餘裡,匈奴,種羌,並擅其地,是為癰疽伏疾,留滯脅下,如不加誅,轉就滋大。今若以騎五千,步萬人,車三千兩,三冬二夏,足以破定,無慮用費為錢五十四億。如此,則可令群羌破盡,匈奴長服,內徙郡縣,得反本土。伏計永初中,諸羌反叛,十有四年,用二百四十億;永和之末,複經七年,用八十餘億。費耗若此,猶不誅盡,餘孽複起,於茲作害。今不暫疲人,則永寧無期。臣庶竭駑劣,伏待節度。」帝許之,悉聽如所上。

  建甯元年春,熲將兵萬餘人,齎十五日糧,從彭陽直指高平,與先零諸種戰於逢義山。虜兵盛,熲眾恐。熲乃令軍中張鏃利刃,長矛三重,挾以強弩,列輕騎為左右翼。激怒兵將曰:「今去家數千里,進則事成,走必盡死,努力共功名!」因大呼,眾皆應聲騰赴,熲馳騎於傍,突而擊之,虜眾大潰,斬首八千餘級,獲牛馬羊二十八萬頭。

  時,竇太后臨朝,下詔曰:「先零東羌曆載為患,熲前陳狀,欲必埽滅。涉履霜雪,兼行晨夜,身當矢石,感厲吏士。曾未浹日,凶醜奔破,連屍積俘,掠獲無算。洗雪百年之逋負,以慰忠將之亡魂。功用顯著,朕甚嘉之。須東羌盡定,當並錄功勤。今且賜熲錢二十萬,以家一人為郎中。」敕中藏府調金錢彩物,增助軍費。拜熲破羌將軍。

  夏,熲複追羌出橋門,至走馬水上。尋聞虜在奢延澤,乃將輕兵兼行,一日一夜二百餘裡,晨及賦,擊破之。餘虜走向落川,複相屯結。熲乃分遣騎司馬田晏將五千人出其東,假司馬夏育將二千人繞其西。羌分六七千人攻圍晏等,晏等與戰,羌潰走。熲急進,與晏等共追之于令鮮水上。熲士卒饑渴,乃勒眾推方奪其水,虜複散走。熲遂與相連綴,且鬥且引,及于靈武穀。熲乃被甲先登,士卒無敢後者。羌遂大敗,棄兵而走。追之三日三夜,士皆重繭。既到涇陽,餘寇四千落,悉散入漢陽山谷間。

  時,張奐上言:「東羌雖破,餘種難盡,熲性輕果,慮負敗難常。宜且以恩降,可無後悔。」詔書下熲。熲複上言:

  臣本知東羌雖眾,而軟弱易制,所以比陳愚慮,思為永寧之算。而中郎將張奐,說虜強難破,宜用招降。聖朝明監,信納瞽言,故臣謀得利,奐計不用。事勢相反,遂懷猜恨。信叛羌之訴,飾潤辭意,雲臣兵累見折衄,又言羌一氣所生,不可誅盡,山谷廣大,不可空靜,血流汙野,傷和致災。臣伏念周秦之際,戎狄為害,中興以來,羌寇最盛,誅之不盡,雖降複叛。今先零雜種,累以反覆,攻沒縣邑,剽略人物,發塚露屍,禍及生死,上天震怒,假手行誅。昔邢為無道,衛國伐之,師興而雨。臣動兵涉夏,連獲甘澍,歲時豐稔,人無疵疫。上占天心,不為災傷;下察人事,眾和師克。自橋門以西,落川以東,故官縣邑,更相通屬,非為深險絕域之地,車騎安行,無應折衄。按奐為漢吏,身當武職,駐軍二年,不能平寇,虛欲修文戢戈,招降獷敵,誕辭空說,僭而無征。何以言之?昔先零作寇,趙充國徙令居內,煎當亂邊,馬援遷之三輔,始服終叛,至今為鯁。故遠識之士,以為深憂。今傍郡戶口單少,數為羌所創毒,而欲令降徒與之雜居,是猶種枳棘于良田,養虺蛇於室內也。故臣奉大漢之威。建長久之策,欲絕其本根,不使能殖。本規三歲之費,用五十四億,今適期年,所耗未半,而餘寇殘燼,將向殄滅。臣每奉詔書,軍不內禦,願卒斯言,一以任臣,臨時量宜,不失權便。

  二年,詔遣謁者馮禪說降漢陽散羌。熲以春農,百姓布野,羌雖暫降,而縣官無廩,必當複為盜賊,不知乘虛放兵,勢必殄滅。夏,熲自進營,去羌所屯凡亭山四五十裡,遣田晏、夏育將五千人據其山上。羌悉眾攻之,厲聲問曰:「田晏、夏育在此不?湟中義從羌悉在何面?今日欲決死生。軍中恐,晏等勸激兵士,殊死大戰,遂破之。羌眾潰,東奔,複聚射虎穀,分兵守諸穀上下門。熲規一舉滅之,不欲複令散走,乃遣千人於西縣結木為柵,廣二十步,長四十裡,遮之。分遣晏、育等將七千人,銜枚夜上西山,結營穿塹,去虜一裡許。又遣司馬張愷等將三千人上東山。虜乃覺之,遂攻晏等,分遮汲水道。熲自率步騎進擊水上,羌卻走。因與愷等挾東西山,縱兵擊破之,羌覆敗散。熲追至穀上下門窮山深谷之中,處處破之,斬其渠帥以下萬九千級,獲牛馬驢騾氈裘廬帳什物,不可勝數。馮禪等所招降四千人,分置安定、漢陽、隴西三郡,於是東羌悉平。

  凡百八十戰,斬三萬八千六百餘級,獲牛馬騾驢駝四十二萬七千五百餘頭,費用四十四億,軍士死者四百余人。更封新豐縣侯,邑萬戶。熲行軍仁愛,士卒疾病者,親自瞻省,手為裹創。在邊十餘年,未嘗一日蓐寢。與將士同苦,故皆樂為死戰。

  三年春,征還京師,將秦胡步騎五萬餘人,及汗血千里馬,生口萬餘人。詔遣大鴻臚持節慰勞於鎬。軍至,拜侍中,轉執金吾河南尹。有盜發馮貴人塚,坐左轉諫議大夫,再遷司隸校尉。

  熲曲意宦官,故得保其富貴,遂党中常侍王甫,枉誅中常侍鄭颯、董騰等,增封四千戶,並前萬四千戶。

  明年,代李咸為太尉,其冬病罷,複為司隸校尉。數歲,轉熲川太守,征拜太中大夫。

  光和二年,複代橋玄為太尉。在位月餘,會日食自劾,有司舉奏,詔收印綬,詣廷尉。時司隸校尉陽球奏誅王甫,並及熲,就獄中詰責之,遂飲鴆死,家屬徙邊。後中常侍呂強上疏,追訟熲功,靈帝詔熲妻子還本郡。

  初,熲與皇甫威明、張然明,並知名顯達,京師稱為「涼州三明」雲。

  贊曰:山西多猛,「三明」儷蹤。戎驂糾結,塵斥河、潼。規、奐審策,亟遏囂凶。文會志比,更相為容。段追兩狄,束馬縣鋒,紛紜騰突,穀靜山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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