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漢獻帝紀(3)


  初平三年〔公元192年〕

  春正月丁醜,大赦天下。

  牛輔遣李傕、郭汜、張濟、賈詡出兵擊關東,先向孫堅。堅移屯梁東,大為傕等所破。堅率千騎潰圍而去。複相合戰于陽人,大破傕軍。傕遂掠至陳留、潁川,荀彧鄉人多被殺掠。

  帝思東歸,使侍中劉和出關詣其父太傅劉虞,令將兵來迎。道經南陽,袁術利虞為援,質劉和不遣,許以兵至俱西,命劉和為書與虞。虞得書,遣數千騎詣術。公孫瓚知術有異志,不欲遣,乃止虞,虞不從。瓚懼術聞而怨之,亦遣其從弟越將千騎詣術以自結,陰教術執和,奪其兵。由是虞、瓚有隙。

  初,五原人呂布便弓馬,膂力過人。既殺丁原,董卓信愛之,誓為父子。卓自以遇人無禮,恐人謀己,行止常以布自衛。卓性剛褊,忿不思難,嘗以小失意,拔手戟擲布。布捷避之,為卓致謝,卓意亦解。由是陰怨卓。卓嘗使布守中合,布與卓侍婢私通,恐事發覺,心自不安。司徒王允以布州裡壯健,厚接納之。布詣允,陳卓幾見殺狀。允與僕射士孫瑞密謀誅卓,是以告布,使為內應。布曰:「奈如父子何?」允曰:「君自姓呂,本非骨肉。今憂死不暇,何謂父子?」遂許之。

  夏四月辛巳,帝有疾,既瘳,大會群臣於未央殿。卓置衛,自其營至於掖門。士孫瑞使騎都尉李順將呂布親兵十人,偽著衛士服于掖門。卓將出,馬敗不進,卓怪之,欲還。布勸之,遂行。入門,衛士以戟刺之。卓衣內有鎧,不入,傷臂墜車,大呼曰:「呂布何在!」對曰:「在此。」布曰:「有詔。」趣兵斬之。卓罵曰:「庸狗,敢如是邪!」遂斬之。卓母子皆誅之,屍於市。司徒王允使人然火卓腹上,臭乃埋之。

  卓字仲潁,隴西臨洮人。少好任俠,嘗游羌中,盡與諸帥相結。後歸耕於野,而豪帥有來從之者,卓與俱還,殺耕牛相與宴樂。諸豪帥感其意,歸相斂,得雜畜千餘頭以贈之。卓,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為羽林郎,有才武膂力,雙帶兩鞬,左右馳射。稍以軍功,遂至大將軍。

  卓之死,蔡邕在允坐,聞卓死,有嘆惜之音。允責邕曰:「國之大賊,弒主殘臣,天地所不覆,人神所同疾。君為王臣,世受國恩,國主危難,曾不倒戈,卓受大誅,而更嗟歎。禮之所去,邢之所取。」使吏收付廷尉治罪。邕謝允曰:「雖不忠,猶識大義。古今安危,耳所厭聞,口所常說,豈當以背國而向卓也。狂瞽之言,謬出患入,正謂邕也。願黔首為刑,以繼漢史。」公卿惜邕才,鹹共諫允,允曰:「昔武帝不殺司馬遷,使作謗書,流於後世。方今國祚中微,戎馬在郊,不可令佞臣執筆在幼主左右,後令吾徒受謗議。」遂殺邕。

  邕字伯喈,陳留圍人也。博學有雋才,善屬文,解音聲伎藝,並術數之事,無不精綜。初辟司徒府吏,遷郎中,著作東觀,以直言被刑。初,太尉董卓見邕,甚重之,舉高第,補侍御史,又轉治書禦史、尚書,三月之間,周曆三台,左中郎將,封高陽侯。

  於是以呂布為奮武將軍,假節、開府,如三公。

  初,黃門郎荀攸與議郎鄭泰、何顒、侍中種輯謀曰:「董卓無道,甚於桀紂,天下怨之,雖資強兵,實一匹夫耳。今直刺殺之,以謝百姓。然後據殽函,挾王命號令天下,桓文之舉也。」事垂就而發覺,收顒、攸系獄。顒憂懼自殺,攸言笑飲食自若。會卓死得免,棄官歸鄉里。

  兗州刺史劉岱為黃巾所殺,東郡太守曹操為兗州牧,擊黃巾破之,降者三十余萬人。

  五月丁未,大赦天下。

  征西將軍皇甫嵩為車騎將軍。

  董卓既死,牛輔為其麾下所殺。李傕等還,以輔死,眾無所依杖,欲各散歸。既無赦書,而聞長安中欲盡誅敘州人,憂恐不知所為。賈詡曰:「聞長安中議欲盡殺敘州人,而諸君棄眾單行,即一亭長能束君矣。不如率眾而西,所在收兵,以攻長安,為董公報仇。幸而事濟,奉國家以正天下;若不濟,走未晚也。」眾以為然。遂將其眾而西,所在收兵,攻至長安,眾十余萬。卓故部將樊稠等合兵圍長安。

  劉表與袁紹連和,袁術怒召孫堅攻表,戰於新野。表退屯襄陽,堅悉眾圍之。表將黃祖自江夏來救表,堅逆擊破祖,乘勝將輕騎追之,為祖伏兵所殺。堅子策、權皆隨袁術。

  六月戊午,長安城陷,呂布與戰不勝,將數百騎奔冀州。傕等入城內,殺太常種弗、太僕魯猷、大鴻臚周奐、城門校尉崔烈、越騎校尉王順,死者數十人。司徒王允挾乘輿上宣平城門,允謂傕等曰:「臣無作威作福,而乃放兵縱橫,欲何為乎?」傕曰:「董卓忠於陛下,而無辜為呂布所殺,欲為卓報布,不敢為逆爾。請事竟,詣廷尉受罪。」。

  己未,大赦天下。拜李傕為揚武將軍,郭汜為揚烈將軍,樊稠等皆為中郎將。

  甲子,李傕殺故太尉黃琬、司徒王允及其妻子。眾庶為之流涕,莫敢收允,故吏京兆趙戩葬允。上以允為忠,封其孫異為安樂侯。

  允字子師,太原祁人。容儀雅重,非禮不動。郭林宗稱允曰:「宰相才也。」與之友善。

  仕為郡主薄。太守劉偉受宦者趙津請托,召中都路拂為五官掾。允以拂狡猾不良,封還偉教,至於四五,坐鞭杖數十,終不屈撓。拂由是廢棄,而允名震遠近。拂富於財,賓客數百,深怨允,常欲害之。允從者不過數人,每與拂遇,允常坐車中,按劍叱之,拂輒不敢當。辟司徒府,稍遷豫州刺史。

  黃巾賊別党起於豫州,允擊,大破之。於是賊中得中常侍張讓書,允具以聞靈帝。帝深切責讓,讓辭謝,僅而得免。讓由是怨允,譖之於靈帝,詔征允治罪。道遇赦,還官。後百餘日,複見征。太尉楊賜與允書曰:「若以張讓事,百日再征,宜深思之。」允故吏流涕進藥,允棄而不飲。會大將軍何進請允,得減死一等。遂變名姓,隱遁山藪。後何進表允為從事中郎,遷河南尹、太僕。及在公輔,值國家禍亂,允外相彌縫,內謀王室,甚有大臣之度。自天子及國中皆倚允,卓亦雅信焉。

  卓既死,與士孫瑞議赦卓部曲,既而疑曰:「部曲從其主耳,今若名之惡逆而赦之,恐適使深自疑,非所以安之也。」乃止。或說允曰:「卓部曲素憚袁氏,而畏關東,若一旦解兵開關,必人人自危。不若使皇甫嵩領其眾,因使屯陝以安之,徐與關東通謀,以觀其變。」允曰:「不然。關東舉義兵者,皆吾徒也。今若拒險屯守陝,雖安敘州人,而疑關東之心也。」呂布將奔,謂允曰:「公可去矣!」允曰:「安國家,吾之上願也。若其不獲,則殺身以奉朝廷。幼主恃我而已,臨險難苟免,吾不為也。努力謝關東諸公,當以國家為念。」

  黃琬字子琰,太尉瓊之孫也。為五官中郎將,所選舉皆貧約守志者。諸權富郎共疾之,構琬以為黨,遂免官禁錮,幾將二十年。司空楊賜深敬重之,上書薦琬有撥亂之才。由是征拜議郎,擢為青州刺史,遷侍中、尚書。

  中平末,敘州叛,大將軍出征,軍調不足,富殖之徒多以財為官者,或起家為州郡。琬由是奏太尉樊棱、司徒許相,「皆竊位懷祿,苟進無恥,終無匡救之益,必有覆公折足之患。宜皆罷遣,以清治路。軍費雖急,禮義廉恥,國之大本也,苟非其選,飛隼在墉,為國生事,此猶負石救溺,不可不察」。頃之,遷右扶風,曆九卿,征為豫州牧。值黃巾陸梁,民物凋敝,延納豪俊,整勒戎馬,征伐群賊,威聲甚震。是時上遣下軍校尉鮑鴻征葛陂賊,鴻因軍徵發,侵盜官物,贓過千萬。琬乃糾奏其奸,論鴻如法。琬既名臣,又與王允同謀,故及於難。

  傕兵之入長安,太常種弗曰:「為國大臣,不能禁暴禦侮,使白刃向宮,去將安之!」遂戰而死。弗字潁伯,司徒暠之子也。弗子邵為使者,嘗忤于卓,左遷敘州刺史。征為九卿,辭曰:「我昔盡忠于國,為邪臣所妒。父以身徇國,為賊所害。夫為臣子不能除殘去逆,何面目複見明主哉!」三輔之臣聞之,莫不感慟焉。

  初,南陽何顒、河內鄭泰好為奇畫。顒逮郭林宗,與之遊學。及黨事起,顒以被禁錮。乃變姓名,亡匿汝南,所至皆結豪傑,名顯荊豫之間。靈帝末,君子多遇禍難。顒歲中率常再三私入洛陽,為人解釋患難。泰知天下將亂,陰交結豪傑,家富於財,有田四百頃,而食常不足,名聞山東。王室西遷,泰以尚書郎從入關。是時京師饑乏,士人各各不得保其命,而泰日與賓客高會,作倡樂,仰泰全濟者甚眾。長安既亂,南奔袁術。術以泰為揚州刺史,未至而卒。

  丙子,前將軍趙謙為司徒。

  尚書令朱雋之出奔也,與孫堅俱入洛陽,既而屯于中牟。李傕等既破長安,懼山東之圖己,而畏雋之名。傕用賈詡計,使人征雋。軍吏皆不欲應,雋曰:「以君召臣,義不俟駕,況天子詔乎!且傕、汜小豎,樊稠庸兒,無他遠略,又勢均力敵,內難必作。吾乘其弊,事可圖也。」遂就征為太僕。

  秋七月,李傕使樊稠至郿葬董卓,大風暴雨,流水入墓,漂其棺槨。

  庚子,太尉馬日磾為太傅,錄尚書事。

  八月辛未,車騎將軍皇甫嵩為太尉。使太傅馬日磾、太僕趙岐持節鎮關東。

  初,孫堅殺南陽太守張諮,袁術得據其郡。南陽戶口數百萬,而術奢淫肆欲,徵發無度,百姓苦之。既而與紹有隙,又與劉表不平,引軍入陳留。曹操、袁紹會擊術,大破之。術將餘眾奔九江,殺揚州刺史陳溫,領其州。李傕等欲術為援,因令日磾即拜術為左將軍,封陽翟侯,假節。日磾、趙岐俱在壽春。岐守志不撓,術憚之。日磾頗有求於術,術侵侮之。從日磾借節視之,因奪不還。日磾欲去,術又不遣,病其所守不及趙岐,嘔血而死。

  九月,揚武將軍李傕為車騎將軍,封池陽侯,領司隸校尉,假節。郭汜為後將軍,封郿陽侯,。樊稠為右將軍,封萬年侯。傕、汜、稠擅朝政。張濟為驃騎將軍、平陽侯,屯弘農。

  初,董卓入關,說韓遂、馬騰共圖山東。遂、騰見天下方亂,亦欲起兵倚卓。卓死,傕、汜攻破京師,遂、騰將兵救天子。是月遂屯郿,騰屯鄠。

  司徒趙謙以久病罷。甲申,司空淳于嘉為司徒,光祿大夫楊彪為司空,錄尚書事。

  冬十月,荊州刺史劉表遣使貢獻,以表為荊州牧。

  初,弘農王唐姬者,故會稽太守唐瑁女也。王薨,父欲嫁之,不從。及關中破,為李傕所略,不敢自說也。傕欲妻之,唐姬不聽。尚書賈詡聞之,以為宜加爵號。於是迎置於園,拜為弘農王妃。

  李傕舉博士李儒為侍中,詔曰:「儒前為弘農王郎中令,迫殺我兄,誠宜加罪。」辭曰:「董卓所為,非儒本意,不可罰無辜也。」

  丁卯,日有重暈。

  太尉皇甫嵩以災異策免。光祿大夫周忠為太尉,錄尚書事。

  嵩字義真,規之兄子也。善用兵,為將,飲食舍止,必先將士,然後至巳乃安焉。兵曹有所受賂者,嵩曰:「公素廉,必用乏也。」出錢賜之。吏慚,即自殺。

  董卓之入,征嵩為城門校尉。嵩長史梁衍說嵩曰:「漢室微弱,宦豎亂朝。卓既誅之,不能盡忠奉主,而廢立縱意。今征將軍,禍大則憂危,禍小則困辱。卓在洛陽,天子來西,以將軍之眾,奉迎天子,發命海內。袁氏通其東,將軍逼其西,則成禽矣。」嵩不從,遂就征。有司承旨,奏嵩下吏,將殺之。嵩子堅壽與卓素善,詣卓請嵩,卓免之。

  華嶠曰:臣父表每言臣祖歆雲,當時人以皇甫嵩為不伐。故汝、豫之戰,歸功於朱雋;張角之捷,本之于盧植。蓋功名者,士之所宜重。誠能不爭,天下莫之與爭,則怨禍不深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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