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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三十四 韓彭英盧吳傳(2)


  彭越字仲,昌邑人也。常漁巨野澤中,為盜。陳勝起,或謂越曰:「豪桀相立畔秦,仲可效之。越曰:「兩龍方鬥,且待之。」

  居歲餘,澤間少年相聚百餘人,往從越,「請仲為長」,越謝不願也。少年強請,乃許。與期旦日日出時,後會者斬。旦日日出,十餘人後,後者至日中。於是越謝曰:「臣老,諸君強以為長。今期而多後,不可盡誅,誅最後者一人。」令校長斬之。皆笑曰:「何至是!請後不敢。」於是越乃引一人斬之,設壇祭,令徒屬。徒屬皆驚,畏越,不敢仰視。乃行略也,收諸侯散卒,得千餘人。

  沛公之從碭北擊昌邑,越助之。昌邑未下,沛公引兵西。越亦將其眾居巨野澤中,收魏敗散卒。項籍入關,王諸侯,還歸,越眾萬餘人無所屬。齊王田榮叛項王,漢乃使人賜越將軍印,使下濟陰以擊楚。楚令蕭公角將兵擊越,越大破楚軍。漢二年春,與魏豹及諸侯東擊楚,越將其兵三萬餘人,歸漢外黃。漢王曰:「彭將軍收魏地,得十餘城,欲急立魏後。今西魏王豹,魏咎從弟,真魏也。」乃拜越為魏相國,擅將兵,略定梁地。

  漢王之敗彭城解而西也,越皆亡其所下城,獨將其兵北居河上。漢三年,越常往來為漢游兵擊楚,絕其糧于梁地。項王與漢王相距滎陽,越攻下睢陽、外黃十七城。項王聞之,乃使曹咎守成皋,自東收越所下城邑,皆複為楚。越將其兵北走穀城。項王南走陽夏,越複下昌邑旁二十餘城,得粟十余萬斛,以給漢食。

  漢王敗,使使召越並力擊楚,越曰:「魏地初定,尚畏楚,未可去。」漢王追楚,為項籍所敗固陵。乃謂留侯曰:「諸侯兵不從,為之奈何?」留侯曰:「彭越本定梁地,功多,始君王以魏豹故,拜越為相國。今豹死亡後,且越亦欲王,而君王不蚤定。今取睢陽以北至穀城,皆許以王彭越。」又言所以許韓信。語在《高紀》。於是漢王發使使越,如留侯策。使者至,越乃引兵會垓下。項籍死,立越為梁王,都定陶。

  六年,朝陳。九年、十年,皆來朝長安。陳豨反代地,高帝自往擊之。至邯鄲,徵兵梁。梁王稱病,使使將兵詣邯鄲。高帝怒,使人讓梁王。梁王恐,欲自往謝。其將扈輒曰:「王始不往,見讓而往,往即為禽,不如遂發兵反。」梁王不聽,稱病。梁太僕有罪,亡走漢,告梁王與扈輒謀反。於是上使使掩捕梁王,囚之雒陽。有司治反形已具,請論如法。上赦以為庶人,徙蜀青衣。西至鄭,逢呂後從長安東,欲之雒陽,道見越。越為呂後泣涕,自言亡罪,願處故昌邑。呂後許諾,詔與俱東。至雒陽,呂後言上曰:「彭越壯士也,今徙之蜀,此自遺患,不如遂誅之。妾謹與俱來。」於是呂後令其舍人告越複謀反。廷尉奏請,遂夷越宗族。

  黥布,六人也,姓英氏。少時客相之,當刑而王。及壯,坐法黥,布欣然笑曰:「人相我當刑而王,幾是乎?」人有聞者,共戲笑之。布以論輸驪山,驪山之徒數十萬人,布皆與其徒長豪桀交通,乃率其曹耦,亡之江中為群盜。

  陳勝之起也,布乃見番君,其眾數千人。番君以女妻之。章邯之滅陳勝,破呂臣軍,布引兵北擊秦左右校,破之青波,引兵而東。聞項梁定會稽,西度淮,布以兵屬梁。梁西擊景駒、秦嘉等,布常冠軍。項梁聞陳涉死,立楚懷王,以布為當陽君。項梁敗死,懷王與布及諸侯將皆聚彭城。當是時,秦急圍趙,趙數使人請救懷王。懷王使宋義為上將軍,項籍與布皆屬之,北救趙。及籍殺宋義河上,自立為上將軍,使布先涉河,擊秦軍,數有利。籍乃悉引兵從之,遂破秦軍,降章邯等。楚兵常勝,功冠諸侯安,諸侯兵皆服屬楚者,以布數以少敗眾也。

  項籍之引兵西至新安,又使布等夜擊坑章邯秦卒二十余萬人。至關,不得入,又使布等先從間道破關下軍,遂得入。至感陽,布為前鋒。項王封諸將,立布為九江王,都六。尊懷王為義帝,徙都長沙,乃陰令布擊之。布使將追殺之郴。

  齊王田榮叛楚,項王往擊齊,徵兵九江,布稱病不往,遣將將數千人行。漢之敗楚彭城,布又稱病不佐楚。項王由此怨布,數使使者譙讓召布,布愈恐,不敢往。項王方北憂齊、趙,西患漢,所與者獨布,又多其材,欲親用之,以故未擊。

  漢王與楚大戰彭城,不利,出梁地,至虞,謂左右曰:「如彼等者,無足與計天下事者。」謁者隨何進曰:「不審陛下所謂。」漢王曰:「孰能為我使淮南,使之發兵背楚,留項王于齊數月,我之取天下可以萬全。」隨何曰:「臣請使之。」乃與二十人俱使淮南。至,太宰主之,三日不得見。隨何因說太宰曰:「王之不見何,必以楚為強,以漢為弱,此臣之所為使。使何得見,言之而是邪,是大王所欲聞也;言之而非邪,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質淮南市,以明背漢而與楚也。」太宰乃言之王,王見之。隨何曰:「漢王使使臣敬進書大王禦者,竊怪大王與楚何親也。」淮南王曰:「寡人北鄉而臣事之。」隨何曰;「大王與項王俱列為諸侯,北鄉而臣事之,必以楚為強,可以托國也。項王代齊,身負版築,以為士卒先。大王宜悉淮南之眾,身自將,為楚軍前鋒,今乃發四千人以助楚。夫北面而臣事人者,固若是乎?夫漢王戰于彭城,項王未出齊也,大王宜掃淮南之眾,日夜會戰彭城下。今撫萬人之眾,無一人渡淮者,陰拱而觀其孰勝。夫托國於人者,固若是乎?大王提空名以鄉楚,而欲厚自托,臣竊為大王不取也。然大王不背楚者,以漢為弱也。夫楚兵雖強,天下負之以不義之名,以其背明約而殺義帝也。然而楚王特以戰勝自強。漢王收諸侯,還守成皋、滎陽,下蜀、漢之粟,深溝壁壘,分卒守徼乘塞。楚人還兵,間以梁地,深入敵國八九百里,欲戰則不得,攻城則力不能,老弱轉糧千里之外。楚兵至滎陽、成皋,漢堅守而不動,進則不得攻,退則不能解,故楚兵不足罷也。使楚兵勝漢,則諸侯自危懼而相救。夫楚之強,適足以致天下之兵耳。故楚不如漢,其勢易見也。今大王不與萬全之漢,而自托于危亡之楚,臣竊為大王或之。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。夫大王發兵而背楚,項王必留;留數月,漢之取天下可以萬全。臣請與大王杖劍而歸漢王,漢王必裂地而分大王,又況淮南,必大王有也。故漢王敬使使臣進愚計,願大王之留意也。」淮南王曰:請奉命。」陰許叛楚與漢,未敢泄。

  楚使者在,方急責布發兵,隨何直入曰:「九江王已歸漢,楚何以得發兵!」布愕然。楚使者起,何因說布曰:「事已構,獨可遂殺楚使,毋使歸,而疾走漢並力。」布曰:「如使者數。」因起兵而攻楚。楚使項聲、龍且攻淮南,項王留而攻下邑。數月,龍且攻淮南,破布軍。布欲引兵走漢,恐項王擊之,故間行與隨何俱歸漢。至,漢王方踞床洗,而召布入見。布大怒,悔來,欲自殺。出就舍,張禦食飲從官如漢王居,布又大喜過望。於是乃使人之九江。楚已使項伯收九江兵,盡殺布妻子。布使者頗得故人幸臣,將眾數千人歸漢。漢益分佈兵而與俱北,收兵至成皋。

  四年秋七月,立布為淮南王,與擊項籍。布使人之九江,得數縣。五年,布與劉賈入九江,誘大司馬周殷,殷反楚。遂舉九江兵與漢擊楚,破垓下。

  項籍死,上置酒對眾折隨何曰:「腐儒!為天下安用腐儒哉!」隨何跪曰:「夫陛下引兵攻彭城,楚王未去齊也,陛下發步卒五萬人、騎五千,能以取淮南乎?」曰:「不能。」隨何曰:「陛下使何與二十人使淮南,如陛下之意,是何之功賢于步卒數萬、騎五千也。然陛下謂何『腐儒』,『為天下安用腐儒』,何也?」上曰:「吾方圖子之功。」乃以隨何為護軍中尉。布遂剖符為淮南王,都六,九江、廬江、衡山、豫章郡皆屬焉。

  六年,朝陳。七年,朝雒陽。九年,朝長安。

  十一年,高後誅淮陰侯,布因心恐。夏,漢誅梁王彭越,盛其醢以遍賜諸侯。至淮南,淮南王方獵,見醢,因大恐,陰令人部聚兵,候伺帝郡警急。

  布有所幸姬病,就醫。醫家與中大夫賁赫對門,赫乃厚饋遺,從姬飲醫家。姬侍王,從容語次,譽赫長者也。王怒曰:「女安從知之?」具道,王疑與亂。赫恐,稱病。王愈怒,欲捕赫。赫上變事,乘傳詣長字。布使人追,不及。赫至,上變。言「布謀反有端,可先未發誅也」。上以其書語蕭相國,蕭相國曰:「布不宜有此,恐仇怨妄誣之。請系赫,使人微驗淮南王。」布見赫以罪亡上變,已疑其言國陰事,漢使又來,頗有所驗,遂族赫家,發兵反。

  反書聞,上乃赦赫,以為將軍。召諸侯問:「布反,為之奈何?」皆曰:「發兵坑豎子耳,何能為!」汝陰侯滕公以問其客薛公,薛公曰:「是固當反。」滕公曰:「上裂地而封之,疏爵而貴之,南面而立萬乘之主,其反何也?」薛公曰:「前年殺彭越,往年殺韓信,三人皆同功一體之人也。自疑禍及身,故反耳。」滕公言之上曰:「臣客故楚令尹薛公,其人有籌策,可問。」上乃見問薛公,對曰:「布反不足怪也。使布出於上計,山東非漢之有也;出於中計,勝負之數未可知也;出於下計,陛下安枕而臥矣。」上曰:「何謂上計?」薛公對曰:「東取吳,西取楚,並齊取魯,傳檄燕、趙,固守其所,山東非漢之有也。」「何謂中計?」「東取吳,西取楚,並韓取魏,據敖倉之粟,塞成皋之險,勝敗之數未可知也。」「何謂下計?」「東取吳,西取下蔡,歸重於越,身歸長沙,陛下字枕而臥,漢無事矣。」上曰:「是計將字出?」薛公曰:「出下計」。上曰:「胡為廢上計而出下計?」薛公曰:「布故驪山之徒也,致萬乘之主,此皆為身,不顧後為百姓萬世慮者也,故出下計。」上曰:「善。」封薛公千戶。遂發兵自將東擊布。

  布之初反,謂其將曰:「上老矣,厭兵,必不能來。使諸將,諸將獨患淮陰、彭越,今已死,餘不足畏。」故遂反。果如薛公揣之,東擊荊,荊王劉賈走死富陵。盡劫其兵,度淮擊楚。楚發兵與戰徐、僮間,為三軍,欲以相救為奇。或說楚將曰:「布善用兵,民素畏之。且兵法,諸侯自戰其地為散地。今別為三,彼敗吾一,餘皆走,安能相救!」不聽。布果破其一軍,二軍散走。遂西,與上兵遇蘄西,會甀。布兵精甚,上乃壁庸城,望布軍置陳如項籍軍。上惡之,與布相望見,隃謂布「何苦而反?」布曰:「欲為帝耳。」上怒駡之,遂戰,破布軍。布走度淮,數止戰,不利,與百餘人走江南。布舊與番君婚,故長沙哀王使人誘布,偽與俱亡走越,布信而隨至番陽。番陽人殺布茲鄉,遂滅之。封賁赫為列侯,將率封者六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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