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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感白光孀姝成孕 劫紅顏異兒得妻(2)


  都蛙鎖豁兒生有四子,統是倔強得很,不把那朵奔巴延作親叔叔般看待。朵奔巴延氣憤填胸,帶著一妻二子,至兄墓前哭了一場,便往不兒罕山居住。晝逐牲犬,夜對妻孥,倒也快活自由。老天無意做人美,偏偏過了數年,朵奔巴延受了感冒,竟爾臥床不起。臨終時,與嬌妻愛子,訣了永別,又把那善後事宜,囑託那襟夫瑪哈賚,一聲長歎,奄然逝世了。

  人人有此結果,何苦貪色貪財。

  朵奔巴延既死,那阿蘭郭斡青年寡偶,寂寂家居,免不得獨坐神傷,唏噓終日。幸虧瑪哈賚體心著意,時常來往,所有家事一切,盡由他代為籌辦,所以阿蘭郭斡尚沒有什麼苦況,做日和尚撞日鐘,也覺得破涕為笑了。【寓意於微。】

  轉瞬一年,阿蘭郭斡的肚腹,居然膨脹起來,俄而越脹越大,某夕,竟產下一男。說也奇怪,所生男子,尚未斷乳,阿蘭郭斡腹脹如故,又複產了一男。旁人議論紛紛,那阿蘭郭斡毫不在意,以生以養,與從前夫在時無異。偏這肚中又要作怪,膨脹十月,又舉一男。臨產時,祥光滿室,覺有神異,乳兒啼聲,亦異常人。阿蘭郭斡很是欣慰,頭生子名不袞哈搭吉,次生子名不固撤兒只,第三子名孛端察兒。蒙古人種,目睛多作栗黃色,獨孛端察兒灰色目睛,甫越周年,即舉止不凡,所以阿蘭郭斡格外鍾愛。

  獨古訥特兩兄弟,年已長成,背地裡很是不平,嘗私語道:「我母無親房兄弟,又無丈夫,為何生了這三個兒子?家內獨有襟丈往來,莫不是他生的麼?」

  說著時,被阿蘭郭斡聞知,便叫二子一同入房,密語道:「你等道我無夫生子,必與他人有私情麼?哪裡知道三個兒子,是從天所生的!我自你父亡後,並沒有什麼壞心,惟每夜有黃白色人,從天窗隙處進來,將我腹屢次摩挲,把他的光明,透入我腹,因此懷著了孕,連生三男。看來這三子不是凡人,久後他們做了帝王,你兩人才識得是天賜!」

  【欺人乎?欺己乎?】

  吉訥特兩兄弟,彼此相覷,不出一詞。

  阿蘭郭斡複道:「你以為我捏謊麼?我如不耐寡居,何妨再醮,乃作此曖昧情事!你若不信,試伺我數夕,自知真假!」

  古訥特兄弟應聲而出。是夕,果見有白光閃入母寢,至黎明方出。於是古訥特兄弟也有些迷信起來。【我卻不信。】

  到了孛端察兒已越十齡,阿蘭郭斡烹羊炰羔,鬥酒自勞,一面令五子列坐侍飲。酒半酣,便語五子道:「我已老了,不能與你等時常同飲,但你五人都是我一個肚皮裡生的,將來須要和睦度日,幸勿爭鬧!」

  語至此,顧著孛端察兒道:「你去攜五支箭來!」

  孛端察兒奉命而往,不一刻即將五支箭呈奉。阿蘭郭斡即命餘子起立,教他各折一箭,五人應手而斷。阿蘭郭斡複令把五支箭簳,束在一處,更叫他們輪流折箭。五人按次輪著,統不能折。阿蘭郭斡微笑道:「這就是單者易折,眾則難摧的語意。」

  【魏書《吐谷渾傳》,其主阿豺曾有此語,不識阿蘭郭斡何亦知此。】

  五子拱手聽命。

  又越數年,阿蘭郭斡出外遊玩,偶然受了風寒,遂致發寒發熱。起初還可勉強支持,過了數日,已是困頓床褥,羸弱不堪。阿蘭郭斡自知不起,叫五人齊至床側,便道:「我也沒有甚麼囑咐,但折箭的事情,你等須要切記,不可忘懷!」

  言訖,瞑目而逝。想是神人召去。

  五子備辦喪禮,將母屍斂葬畢,長子布兒古訥特,創議分析,把所有家資,作四股均派,只將孛端察兒一人擱起,分毫不給。孛端察兒道:「我也是母親所生的,如何四兄統有家產,我獨向隅!」

  布兒古訥特道:「你年尚少,沒有分授家產的資格。家中有一匹禿尾馬,給你就是!你的飲食,由我四家擔任。何如?」

  孛端察兒尚欲爭論,偏那諸兄齊聲贊同,料知彼眾我寡,爭亦無益。

  勉強同住了數月,見哥嫂等都甚冷淡,不由的懊惱道:「我這裡長住做甚麼?我不如自去尋生,死也可,活也可!」

  【頗有丈夫氣。】

  遂把禿尾馬牽出,騰身上馬,負著弓矢,挾著刀劍,順了斡難河流,揚長而去。

  到了巴爾圖鄂拉,【鄂拉,蒙古語,山也。】望見草木暢茂,山環水繞,倒也是個幽靜的地方。他便下了騎,將禿尾馬拴著樹旁。探懷取刀,順手斬除草木,用木作架,披草作瓦,費了一晝夜工夫,竟築起一間草舍。腰間幸帶有乾糧,隨便充饑。次日出外瞭望,遙見有一隻黃鷹,攫著野鶩,任情吞噬。他眉頭一皺,計上心來,就拔了幾根馬尾,結成一條繩子,隨手作圈,靜悄悄的躡至黃鷹背後;巧值黃鷹昂起頭來,他順手放繩,把鷹頭圈住,牽至手中,捧住黃鷹道:「我孑身無依,得了你,好與我做個夥伴,我取些野物養你,你也取些野物養我,可好麼?」

  黃鷹似解他語言,垂首聽命。孛端察兒遂攜鷹歸來,見山麓有一狼,含住野物,踉蹌奔趨。他就從背後取出短箭,拈弓搭著,颼的一聲,將狼射倒。隨取了死狼,並由狼吃殘的野物,一併挾著,返至草舍。一面用薪煨狼,聊當糧食,一面將狼殘野物,豢給黃鷹。這黃鷹兒恰也馴順,一豢數日,竟與孛端察兒相依如友。有時飛至野外,搏取食物,即啣給孛端察兒。孛端察兒欣慰非常,與黃鷹生熟分食。

  轉瞬間已過殘冬。到了春間,野鶩齊來,多被黃鷹搏住,每日可數十翼,吃不勝吃,往往掛在樹上,由他幹臘。只有時思飲馬乳,一時無從置辦。孛端察兒登高遙望,見山後有一叢民居,差不多有數十家,便徒步前行,徑造該處乞奶漿。該處的人民,起初不肯,嗣經孛端察兒與他熟商,願以野物相易,因得邀他應允。自是無日不至該地,只兩造名姓,彼此未悉。

  適同母兄不袞哈搭吉憶念幼弟,前來尋覓。先至該地探問,居民說有此人,惜未識姓氏住址。不袞哈搭吉尚在盤詰,不期有一偉少年,臂著鷹,跨著馬,得得而至。那居民譁然道:「來了,來了!」

  不袞哈搭吉回首一望,那少年不是別人,便是幼弟孛端察兒。當下兩人大喜,握手相見,各敘別後情形。不袞哈搭吉勸弟回家,孛端察兒先辭後允,遂與不袞哈搭吉返至草舍,約略收拾,即日起行。自此該地無孛端察兒蹤跡。

  誰知過了數日,該地有一懷妊婦人正在河中汲水,忽見孛端察兒帶了壯士數名,急行而來,婦人阻住道:「你莫非又來吃馬奶麼?」

  孛端察兒道:「不是,我邀你到我家去。」

  婦人道:「邀我去做什麼?」

  正詰問間,不防孛端察兒伸出兩手,竟將她抱了過去,那時連忙叫喊,已是不及。奇兀得很。小子嘗吟成一詩道:

  天道非真善者昌,胡兒得志便猖狂;
  強權世界由來久,盜賊居然育帝王!

  未知這婦人性命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*==*==*

  本回為全書弁冕,敘述蒙古源流,為有元之所自始。按《元史·太祖本紀》,載阿掄果斡(即阿蘭郭斡)事,謂其夫亡寡居,夜寢帳中,夢白光自天窗入,化為金色神人,來趨臥榻,驚覺遂有娠。產一子名孛端察兒。《源流》謂夢一偉男與之共寢,久之生三子。《秘史》謂黃白色人,將肚皮摩挲。是姑勿論,惟史家於帝王肇興,必述其祖宗之瑞應。姜嫄履敏,劉媼夢神,真耶幻耶?未足盡信。本書即人論人,就事敘事,言外寓意,不即不離,至描摹朵奔巴延,暨孛端察兒處,尤覺得一片天真,口吻俱肖。庸庸者多厚福,意者其或然歟!末後一結,兔起鶻落,益令人匪夷所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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