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蔡東藩 > 西太后演義 | 上頁 下頁
第三十三回 兩全權與俄訂約 二慧女隨母入宮(2)


  李蓮英跪稱輿已備齊,請老佛上輿。西太后點首,挈了光緒帝,步出殿門,皇后以下皆跪送。西太后上輿時,複顧裕太太道:「你們娘兒三人不要出去,我下朝後還要與你們細敘哩!」

  又語皇后等人道:「你們領她隨便遊玩,不要去拘束她。」

  大家唯唯奉命。西太后乘輿前行,光緒帝及李蓮英等後隨,統至朝堂去訖。

  皇后等起立後,遂邀同裕太太等入坤寧官,分案列坐。皇后把外洋風俗人情,略加研詰,由裕太太略述一遍。忽有一人問道:「我聞外洋的風俗,與中國大是不同。凡進筵宴,男女雜坐,不避嫌疑,還有什麼跳舞會,並非自己眷屬,乃一男一女, 可以對舞,抱腰握手,非常媟褻。這樣俗尚,還說是如何文明,我卻很覺他野蠻呢!」

  裕太太道:「外國禮教原是不及我國,不過他藝術優長,所以自號文明。」

  龍菱恰耐不住道:「這也不可一例論的。他們筵宴的時光,雖是男女同坐,亦屬左右分開。就是跳舞會中,男女對舞,亦不常見。就使有這種情狀,也必有特別關係,並不是一味亂扯呢。從前我國出使大臣,到了歐美,往往鬧成笑柄。一則因禮俗不同,一則因吾國人亦有短處。」

  說至此,裕太太忙出言截住道:「你小小年紀,住歐洲只兩三年, 便嘮嘮叨叨的說個不休。我國禮教,冠絕五洲,就如格格的冰清玉潔,也是服膺聖訓,不屑逾閑的好處。小女孩懂得什麼。」裕太太究竟老成,所以處處顧到。

  看官!這裕太太所說的話,明明是有意斡旋。因評議西俗的宮眷,乃是慶王奕劻的女兒,排行第四,宮中稱他四格格。格格乃是滿語,即漢文所謂郡主。四格格青年守孀,裕太太素來知道,所以把龍菱的辯議,從中阻住, 免致嘔動四格格。龍菱被母親訓斥,弄得啞口無言,把粉頸垂了下去。四格格恰觸起悲情,眼眶中含住了淚,幾乎要墜下來。 就是旁坐的榮壽公主,也未免歎息數聲。當下四座無言。裕太太心中恐又未免自嫌唐突。

  皇后覺靜寂無味,複向龍菱道:「你說我國使臣前時多鬧成笑柄,何不講幾件故事,一消岑寂呢!」

  龍菱聞著,仍然紅漲了臉不發一語。到底不脫兒女常態。

  裕太太道:「你前時橫生議論,現在皇后要你講談,你為何變作反舌無聲?」

  皇后嫣然一笑,大家倒也陪笑起來。德菱忙從旁接口道:「種種傳聞,也不知是真是假,不過外人作為笑談。今承皇后下問,願據所聞上陳。」措詞甚婉,乃妹固不逮多矣。

  皇后道:「你快講來!」

  德菱道:「從前有一位駐美公使,避暑至法。適法國某公爵夫人開筵邀客,駐法欽使為他介紹入席。第一盤是湯,乃是西餐中常例。湯畢,廚役捧了一大盤魚出來敬客,香味撲鼻。主人先演說這魚出處如何難得,廚司烹調如何可口,座客鹹思下嘗。僕人指導廚役捧魚先敬駐美公使,以魚首近手側,令他取魚。他還沒有覺得,喉中適有痰壅,咳嗽一聲,回首欲吐於地,孰意不偏不倚正落在魚盤中。頓時腳忙手亂,欲去掬痰。那廚役大聲呼叱,竟捧盤而返。」

  說至此,大家都評論起來,說這個公使也太覺冒失了。德菱又道,「他亦自覺莽撞,逃席竟去,連駐法欽使也很是懷慚哩!」

  皇后道:「此外有無新聞?」

  德菱道:「還有一個駐法公使,初蒞法國,包定火車頭等廂房一間。到夜半時,公使忽患腹瀉,不及登廁,弄得淋漓滿褲。公使一時性急, 竟用指甲剔去糞跡,隨處亂彈,滿房統是糞點。會參贊醒來,公使以告,參贊知西人好潔,忙自解下衣,令公使易去穢褲,擲出車外。又取他物,將各處糞點揩淨,方免痕跡。兩人忙亂了一宵,虧得包定一間廂房,不使外人聞知,否則外人要加呵逐了。」

  榮壽公主道:「中國人不愛潔淨,恰是極大壞處。」

  德菱道: 「齷齪還是小事,外人還譏誚我國欽使要作盜賊呢!」

  榮壽公主道:「是否崔國胭故事。」

  德菱道:「他的家眷曾竊西國酒館的手巾,被西人搜出,登報糟蹋,崔因此被譴。這是中外共聞的。他在英國時,他的夫人還為他全館上下諸人洗衣,索取洗資。正是要錢的了不得。一日,使館門前懸著幾條白色長帶,隨風飄颺。英人還道使館中有什麼喪事,譴人來問。使館中人答言沒有。來人指門外白帶道:『何故懸此?』使館中人方才覺得,忙將白帶收入,只是不好實告,支吾對付便了。」

  皇后道:「白帶何用?」我亦要問。

  德菱忍不住要笑,勉強熬著道:「乃是他館中婦女裹腳帶。」

  一語甫畢,全座都哄堂起來,確是好笑。德菱複道:「即如跳舞會事,也鬧過一場笑語。李欽差伯爺出使日本,有隨員査益甫,素來放蕩不羈。一日某處開跳舞會,査亦與座。見一西人送茶與西婦,他也貿然送給一盤。西婦與查素不相識,因見是中國官員,勉強接受。不意西婦伸手來接,査又縮手不與, 西婦大笑而去。及跳舞時,査一人獨自亂跳,西人相率捧腹,他還自鳴得意呢?還有橫濱領事黎某,與學生監督林某,隨著駐日欽使,同赴日皇宴會。他兩人怕食西餐,只把水果吃了數枚。 水果中柿子最多,兩人信手亂剝,弄得狼藉不堪,惹人厭恨。宴畢逛園,因坐椅不多,惟婦女得有座位。有一婦方起身接物,二人即乘她後面,拖椅自坐。婦未及知,背身返座,竟致傾跌,險些兒鬧出事來。」

  大家聽到此語,又哄堂一笑。皇后道:「你父親曾出使日本,所以東洋笑話,也聽著幾條。」補敘裕庚使日本事。

  德菱應聲稱「是」。榮壽公主道:「使才原不易得,中國又是新近遣使。數年前盈廷王大臣,還目使臣為漢奸,大家都不思出去,怪不得有此笑柄。」

  德菱道:「如曾、薛二公恰是中外傾慕 的。」

  榮壽公主道:「那是絕無僅有的了。就是你父親使日、使法,也好算不辱君命呢!」

  德菱正待答言,忽有宮監入報,老佛爺退朝回宮了。皇后等陸續起身,均往甯壽宮請安。

  適值西太后駕到,大家行過了禮,西太后便問裕太太道:「你們曾否閒逛?」

  裕太太答雲「未曾。」

  西太后道:「差不多有三四小時,你們同在那裡?」

  皇后代奏道:「在坤甯宮閒談。」

  西太后道:「好!好!你們也好腹饑了。」

  隨命李蓮英道:「快飭宮監去取茶點來。」

  須臾,由宮監進呈禦點,西太后分賜諸人,大家飽啖一頓,又各喝過了茶。西太后隨問二女道,「你們通幾國語言?」

  德菱道:「略諳幾句法文及幾句英語。」

  西太后道:「好極了!條約中多用法文,應酬中多用英語。既通這兩國語言文字,可在我處充個翻譯。明天我就叫你當這個差使哩!」

  德菱道:「老祖宗恩典,賞婢子這個差使,那有不思報效之理。但婢子年幼無知,倘一時辦錯,反致辜負慈恩,懇請老祖宗收回成命。」

  西太后道:「你不必過謙,我自有定奪。今朝還沒有委你這差,你且侍我吃過午膳,我同你娘兒三人,往頤和園聽戲去。」

  德菱不敢再言,唯跪下謝賞聽戲恩,裕太太率著龍菱也一同跪著。西太后喜道:「起來!起來!你們總要行這禮節,我也覺得厭煩呢。」

  又命李蓮英道:「你去取三個白玉戒指,賜她母女三人。」

  蓮英入內檢出,呈與西太后,由西太后親手賞給。裕太太複又謝了恩。又過一小時許,宮監進呈午膳。西太后端然上座,命裕太太母女伴食。清宮舊例:侍食太后前,只好立著,不能就座。裕太太懂這規矩,謝恩後,就率二女站著吃飯。

  飯畢,西太后飲過香茗,吸過香煙,即命李蓮英道:「我們往頤和園聽戲去。」

  正是:

  幾經世變忘前轍,猶是承平譜樂聲。

  欲知以後情事,容待下回分解。

  *==*==*

  中國外交之棘手,莫若清季。雖有儀、秦之辯,隨、陸之才,而無國力為之後盾,徒借三寸不爛之舌,欲折衝於樽俎間,蓋亦難矣。況國際之大勢未諳,專對之口才又絀,顧欲辦理如意,無逆吾命,試思外人何愛于我,乃肯就我範圍乎?言甘者心必苦,棘手可慮,順手愈可慮。顧朝野上下, 狃于目前,不復振作,西太后亦安樂如故,徒欲得內外舌人,為聯絡交誼之計。外交之道,寧在於此?本回復借德菱口中,敘及使臣笑談,言有由來,事原確鑿,不必果為德菱言,亦何妨借作德菱言。觀此已可知當時外交之大概,不必深究利弊也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