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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回 儲君被廢安輦入京 新政重行臨朝布敕(2)


  西太后頗為迷信,通知傑多第,務于吉日良時,到永定門。既到保定,兩宮下車,至保定府署中,宿了一宵。傑多第與西太后約,須次日七點鐘開車,方可不誤時期。翌晨六句鐘,西太后等已到車站。此時嚴霜冱凍,朔風揚塵,兩旁兵隊統執炬導著輿夫,陸續肩到車台。西太后降輿後,態度很是安適,並不覺有凜冽情形。且檢點輜重,井井有條,仍照前例登車。小事了了,大未必佳。

  至十一點鐘到豐台,乃是蘆漢路線與京津路接軌的地方。車務總管乃是英人。傑多第至此交卸,遂至西太后處告辭。西太后慰勞備至,並出雙龍寶星為賜。傑多第稱謝而去。

  未幾開車,閱數小時即至北京前門。車站旁已設一極大篷帳,佈置很是華美,中有金漆寶座,祭壇用品及各種貴重佳瓷, 燦然陳列。京中大員,自慶王奕劻以下,統鵠立守候。另有一特別雅座款待西人。排外之後,繼以媚外,可見中國人心理。

  遙聞汽管嗚嗚,車聲轆轆,二三十輛的列車,飛行過來。漸近站旁,車中有一窗全啟,露著西太后慈容,各大員皆跪地恭迓,惟西人兀立不動。內務府大臣繼祿,大呼西人脫帽,西人尚傲然自若, 嗣見西太后向他微笑,方才脫帽鞠躬。西太后亦起立車中,略略舉手答禮。車既停,李蓮英首先下車,至此不怕洋人了。

  即往檢點行李。既而光緒帝亦下,跪迓西太后下車。西太后下車後,見各輿已預備停當,便令光緒帝先行。光緒帝起立,匆匆上輿而去。不許他出一言語,總是初心不改。

  慶王奕劻趨請聖安,王文韶後隨,西太后亦慰勞數語。慶王請西太后登輿。西太后道:「不忙!」

  左右回顧約數分鐘,總管李蓮英呈上箱籠清單,由西太后細視一遍,複遞與蓮英。只管著這一件。

  署理直督袁世凱,帶領鐵路洋總管入見,西太后又溫獎有加。洋總管退,西太后始上輿。輿旁有兩太監隨行,指點沿路景物,請西太后注視。忽有一洋人經過,太監大叫道,「老佛爺快看那個洋鬼子。」

  西太后也不加訓責,只以目示意。過前門,直入內城。城旁有廟,供奉滿洲保護的神祇。西太后下輿入廟,親自拈香,有道士數人贊禮。不脫老婆子面目。

  禮畢,複出廟登輿,遙見正陽門城樓上面,站著西人甚多,遂表示一種慈柔態度,對西人瞧了數眼,才啟輿入紫禁城,徑回大內去了。皇后妃嬪以及王公大臣,及隨扈兵隊, 統行入城。不消細說。

  西太后既入宮,自瑜皇貴妃以下,都來請安。西太后道: 「難為你們好意。我寓行在時,尚勞你們手制棉衣,飭役帶來,只洋兵入京時,你們曾否受著驚慌?」

  瑜皇貴妃答道:「叨太後福庇,宮中沒甚驚擾。外來各兵頗守紀律,一人不入宮門,每日仍照例進膳,所以還安穩至今。」

  西太后道:「這是祖宗的呵護。你們且退,緩緩敘談便了。」

  瑜皇貴妃等遵諭而退。原來瑜皇貴妃,是穆宗的妃子,曾飭各嬪禦制就寒衣,齎送行在,所以西太后略略道謝。西太后既飭退先朝嬪禦,忙挈皇后入甯壽宮,瞧視所藏金寶,一些兒沒有失掉,不覺大喜過望。尊為太后, 要此何用。

  小憩片刻,用過茶點,複至儀鑾殿故址,閱視一周。但見頹垣敗壁,猶是依稀可認,中間成了一堆瓦礫場,又不免感歎多時。回宮晚膳,是夕無話。

  先是西太后將到京師,已於途次傳旨,賞奕劻親王雙俸,榮祿、王文韶、劉坤一、張之洞、袁世凱等雙眼花翎及宮銜有差。 返京第二日,臨朝召見各大臣,複極力獎勵一番。又越日,追贈珍妃貴妃位號,並以隨扈不及,殉難宮中,宣佈中外。一面宣入留京崔總監,令他收拾行裝,即日出宮。崔總管叩首乞恩。 西太后道:「我去年臨行時,不過恨著珍妃,說了一句氣話,叫她自尋死路,並不是真要她死。你竟將她推入井中,你心可謂太忍。姑念你承值有年,此外尚無大過,所以命你好好出宮。你不如趁早走出,免令我見你寒心呢。」

  崔總監知難挽回,只得謝過了恩,即于次日出宮自去。此是西太后籠絡人心,不要認她悔過。

  十二月初旬,光緒帝禦乾清宮,接見各國公使。西太后亦列坐殿上。凡有問答,仍是由太后應酬。其後又接見公使夫人等,由公使領袖夫人帶領上殿,向西太后作祝辭,無非是歡迎兩宮回鑾,及重敦交誼等語,文詞頗覺遜順。西太后答辭,亦極和藹。又和顏悅色對著各公使夫人道,「上年拳匪鬧事,宮中謠言很盛,我不能不走。但途中很惦念各國公使,及諸位公使夫人。猶幸亂事漸平,彼此無恙。所願各國公使及諸位公使夫人,仍如往昔友誼,互敦和好,我與皇上亦感惠得多了。」

  各公使夫人均答道:「願如尊意。」

  覲見畢,大眾告辭。西太后于受覲時,起立離座,各與握手,臨別時,亦親送至殿門,又勤勤懇懇的教她暇時來宮,常可接談。各公使夫人申謝出宮,個個滿意,都說西太后雅度謙沖得未曾有。想亦上她的當了。

  自此次覲見後,國際情形一如囊昔。西太后乃日與政務處大臣商議新政,並下一剴切的上諭道:

  世有萬變不易之常經,無一成不變之治法。窮變通久,見於大易;損益可知,著於論語。蓋不易者三綱五常,昭然如日星之照世;而可變者令甲令乙,不妨如琴瑟之改弦。 伊古以來,代有興革,當我朝列祖列宗因時立制,屢有異同,入關以後,已殊瀋陽之時;嘉慶、道光以來,漸變雍正、乾隆之舊。大抵法積則敝,法敝則更,惟歸於強國利民而已。

  自播遷以還,皇太后宵旰焦勞,朕尤痛自劾責,深念近數十年積弊相仍,因循粉飾,以致釀成大變。現正議和,一切政事,尤須切實整頓,以期漸致富強,懿訓以為取外國之長,乃可去中國之短;筠前事之失,乃可作後事之師。自丁戌以還,偽辯縱橫,妄分新舊,康逆之禍,殆更甚於紅巾。迄今海外逋逃,尚以貴為富有等票,誘人謀逆,更借保皇、保種之奸謀,為離間宮廷之計,殊不知康逆之講新法,乃亂法,非變法也。該逆等乘朕躬不豫,潛謀不軌。

  朕籲懇皇太后訓政,乃得救朕於瀕危,而鋤奸於一旦。實則剪除叛逆,皇太后何嘗不許更新,損益科條,朕何嘗概行除舊。酌中以禦,擇善而從,母子一心,臣民共睹。今者恭承慈命,一意振興, 嚴祛新舊之名,渾融中外之跡。中國之弱,在於習氣太深,文法太密,庸俗之吏多,豪傑之士少。文法者,庸人借為藏身之固,而胥吏恃為牟利之符。公私以文牘相往來,而毫無實際;人才以資格相限制,而日見銷磨。誤國家者在一私字,禍天下者在一例字。晚近之學西法者,語言文字,製造器械而已。此西藝之皮毛,非西學之本源也,居上寬, 臨下簡,言必信,行必果,服往聖之遺訓,即西人富強之始基。中國不此之務,徒學其一言一語,一能一技,而佐以瞻徇情面,肥利身家之積習,舍其本源而不學,學其皮毛而又不精,天下安得富強耶?

  總之法令不更,痼習不破,欲求振作,須議更張。著軍機大臣、大學士、六部九卿、出使各國大臣、各省督撫,各就現在情弊,參酌中西政治,舉凡朝章、國政、吏治、民生、學校、科學、軍制、財政,當因當革,當興當並,如何而國勢始興,如何而人才始盛,如何而度支始裕,如何而武備始精,各舉所知,各抒所見。通限兩個月內,悉條議以聞,再行上稟慈謨,斟酌盡善,切實施行。特是有治法,尤貴有治人。苟無其法,敝政何從而補救?苟失其人,徒法不能以自行。使不分別人有百短,人有一長,以拘牽文義為守經,以奉行故事為合例,舉宜興宜革之事,皆潛廢於無形;群旅進旅退之員,遂釀成不治之病。欲去此弊,慎始尤在慎終;欲竟其功,實心更宜實力。是又宜改弦更張,以祛積弊,簡任賢能,上下交儆者也,朕與皇太后久蓄于中。物窮則變, 轉弱為強,全系於斯。倘再蹈因循敷衍之故轍,空言塞責,遇事偷安,憲典具在,決不寬貸。將此通諭知之。

  *

  自是准滿漢通婚;命編纂中西律列;定學堂、選舉,鼓勵章程。派張百熙為管學大臣,吳汝綸為大學堂總教習,令王文韶充督辦路礦大臣,瞿鴻璣充會辦大臣,袁世凱充督辦商務大臣,張之洞暨伍廷芳充會辦大臣。各道上諭,聯翩而下。又命奕劻、王文韶與駐京俄使雷薩爾商議,訂交收東三省條約。為 這一件事交涉,又惹起一大戰釁來。小子有詩歎道:

  國威蕩盡已無餘,慎爾邦交尚患疏。
  怪底腐奴太不諒,謬伸螳斧欲擋車。

  畢竟東三省交涉,為何而起,且看下回便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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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前半回詳敘情形,與上文出狩時,大不相同。安即忘危,樂不毖患,是欲其力懲前轍,一除宿弊,不待智者而已知其難矣。在西太后之意, 以為外人可以利誘,可以色取,因思極五餌三表之術,為挽回友誼之計。 不知西漢之世,朔方只有匈奴,漢室尚稱全盛,賈長沙之五餌三表,言或可行,而當時猶有議其非計者;近則環球列國,犬牙相峙,方百出其謀以伺我,豈五餌三表所得而籠絡之?是本原固已大誤矣。至若維新之詔再下, 所行猶是康梁之舊,而諭旨中必欲顧全體面,使國人知此次變法,與前日異趨。吾誰欺?欺人乎?欺己乎?要之西太后之心,一不肯認錯而已。惟不肯認錯,乃真成為大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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