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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回 失京師出奔慈駕 開和議懲治罪魁(2)


  蓮英傳旨出去,吳大令驚惶得很,忙令廚子先備點心,送入上房。西太后拿來就吃。稍稍果腹,就取了吳夫人的奩具,叫蓮英替她梳櫛,改了滿髻。梳畢進膳,恰有燕窩魚翅, 雖不及宮中豐備,比那途次的食物,不啻天壤,西太后以下飽食一餐。吳大令又進呈衣服,西太后大喜道:「好孩子,難為你辦得周到,我很要超擢你了。」

  便叫李蓮英傳語光緒帝,速寫朱諭,升吳永為道員。吳永謝了西太后恩,並出去向光緒帝謝恩。 吳永恰是交運。

  忽報軍機大臣王文韶到來。忙由吳永接入,進見西太后。太后殷殷垂詢,備問途中苦狀。王文韶道:「幸叨老佛爺福庇。」

  西太后進:「我等已備嘗艱苦,想你亦應亦如此。但不識京中究作何狀?我很是擔憂呢?」

  王文韶道:「臣觀洋兵入京,並非定要占奪京城。倘令親貴回京議和,洋人當亦釋嫌停戰了。」

  西太后道:「我也這麼想。看來只好著奕劻前去。」

  隨召慶王入內,囑他回京,與各國聯軍議和。慶王不敢前往,奏稱:「奴才恐不勝任。」

  西太后道:「從前咸豐年間,英法聯軍入都,有恭王奕訴主持和議,方得轉危為安。現今恭王去世,惟你能肩這重任,你只可勉為其難,毋得再辭。」何不遣得力軍襲擊洋兵。

  慶王尚是支吾,西太后的珠淚又撲簌簌的墜下。慶王方硬著頭皮,口稱「遵旨」,並請西太后下詔罪己。當在懷來縣住了一宿,告別返京。

  西太后複休息一天,於次日早起動身。才命陪駕各大臣,下了一道罪己詔。詞旨似極懇切,實則將中外開釁的緣故,統推在親貴及拳匪身上,只把自己蒙塵的苦況說了一番。且又是光緒帝的名義,于西太后似全無干涉的。那個相信。

  西太后閱過詔旨,便命吳大令頒發各處,隨即啟行。閱三日方到宣化府。府中供張較備,一直住了四日。又至大同府,也住了四日,決計西幸太原。遣幹役齎諭赴京,命部院堂司各官,分班速赴行在。正要登程西去,忽報甘肅布政使岑春煊,帶兵到來,進見西太后,呈上雞蛋及荷包帶子等。西太后問道:「你何故知我到此?」

  春煊道:「臣奉勤王詔命,星夜前來,不意至此已接著慈駕,臣還覺遲慢,乞太后治罪。」

  西太后喜道:「甘肅到此,路程甚遠,怪不得你遲緩。各省大臣們如人人像你忠誠,我等也不必出走了。你來正好,今日即護我西行。」

  春煊奉旨就扈了兩宮西幸,西太后方得換坐綠呢大轎,行仗亦覺粗備。

  越兩日,至雁門關。負山為城,高可千仞,形勢很是雄壯。西太后命暫停輿,瀏覽一帶風景。忽語光緒帝道:「此次出京得觀世界,也算有些樂趣。」黃連樹下彈琴,苦中作樂。

  光緒帝道:「人心當快樂時,自然如此。」

  岑春煊下馬,采了一束黃花,獻與西太后。西太后饒有喜容,即以乳酪一杯作為賞賜。逮至忻州,地方官進呈黃轎三乘,至是始符儀制。

  過數日方到太原,巡撫毓賢在城外跪接。西太后命他近前, 面諭道:「你請訓出京時,力言義和團可靠。可惜你錯了,目下北京已破,我等蒙塵至此。看山西境內,確無洋人,你也好算奉旨了。但洋人報仇必索禍魁,我將來不得不把你革職。但你不必因此傷感。為眼前計,無可奈何,你宜體貼我意方好。」觀此語,可見拳匪之禍,實自西太后造成。

  毓賢九叩首答:「奴才捉拿洋人,如甕中捉鼈,雖小洋鬼子及小洋狗,也不使他倖免。臣已預備革職受罪。義和團的打敗,由他們不遵法律,擾亂治安,無論是教民與非教民,統加殺掠,以致如此。他拳首實是可靠的。」可謂至死不悟。

  西太后不去答他,遂命輿夫入城,寓居撫署。

  不一日,慶王奕劻有電奏到來,果然洋人首索禍魁,指出好幾個姓名,毓賢亦在其內,非加重辟,不能停戰議和。西太后頗費躊躇。適湖南布政使錫良以勤王故赴行在,西太后遂命署山西巡撫,將毓賢開缺。一面電催李鴻章速赴京師,與慶王奕劻協力議和,准其便宜行事。時鴻章早交卸粵篆,北行至滬,聞聯軍已逼京都,料知直隸不便履任,便在滬上逗留。只電奏了一本,請將拳首正法,並罷斥端、剛諸人。那時西太后避難不暇,還有何心覽奏。及駕至太原,又記起這位李伯爺,連忙電諭敦促。李伯相慣作居間人,此次恰亦非他不辦。

  李鴻章老成更事,先電京問各外使有無允和的意思。各使複電候議,李伯爺方乘輪北上。識見固優,未免狡猾。

  既到京畿,複電奏行在,請派劉坤一、張之洞會商和議。西太后照準,並令榮祿亦會同議和。榮祿自京師失陷,與崇綺同逃出城,走至保定。崇綺投繯畢命,由榮祿代奏,請照例賜恤。嗣奉會同議和的上諭,意欲返京。不料駐京各外使,竟與奕劻晤談,不願接待榮祿。榮祿只得馳赴行在。

  是時江蘇巡撫鹿傳霖亦北上勤王,甫至近畿,聞兩宮已往西走,遂繞道赴山西。西太后見他來到,很是喜慰,召見一次,即命在軍機大臣上行走。旋聞榮祿亦到,立刻召入,垂詢途次情形。榮祿奏稱途中平安,只妻室在道病歿。西太后很為悲悼,是西太后的老朋友,無怪其然。

  命升榮妾劉氏為福晉,並問及善後事宜。榮祿道:「只有一條路:必須殺端王及其他信用拳匪的王大臣。」

  西太后歎道:「剛毅已在聞喜縣死了,保全首領大是幸事。

  此外且從緩議。你妻既死,不妨在此開吊。你且勉抑悲懷,助我辦理各事。」

  榮祿遵旨謝恩。

  會接慶、李兩大臣電奏,略稱:京城裡面,雖由洋兵分段佔據,卻比拳匪在京時安靜許多。宮禁統歸日本兵保護,妃嬪以下一概無恙。只大學士徐桐自縊,前黑龍江將軍延茂、祭酒王懿榮、熙元、侍讀寶豐、崇壽、翰林院庶吉士壽富等亦均殉難。太后閱至此處,未免悲喜交集。看到後文,乃是和議入手:第一要嚴懲罪魁;第二要兩宮回鑾。若蒙照允,方得開議。看官試想:這兩件事是難不難呢?罪魁多是親貴,一時如何懲治?況西太后有意縱使,若要加罪,難保他不反唇相譏。是第一件已是難辦。至於回鑾一節,本可允准。但和議尚無頭緒,一旦倉猝回京,四面統是洋兵,倘或翻起臉來,那時鳥入籠中,豈不由他播弄?這也是難以照準的。當下召集行在諸大臣,會議行止事宜。各大臣俱不敢措議,惟榮祿以兩宮總應回京,略略奏對數語。西太后道:「近日總不便回鑾。惟此地亦非久駐的地方。」西太后此語蓋恐毓賢結怨洋人,洋兵未免報復耳。

  隨問岑春煊道:「陝西如何?」

  春煊答道:「陝西地勢鞏固,雄關天險,可無他慮。」

  西太后道:「我等不如暫幸西安。俟和議成後,再行回鑾。現令你為陝西巡撫,先赴西安,籌備行宮。我等即日可以動身。」

  春煊謝恩去訖。西太后複酌定懲辦罪魁一條,將莊王載勳、怡王溥靜、貝勒載濂、載瀅等革去爵職;端王載漪撤去一切差使,交宗人府嚴議;載瀾、英年交該衙門嚴議,趙舒翹交都察院吏部議處。一面優恤被戕德使克林德及日本書記官杉山彬。兩諭遣員齎京,自己帶著帝后等人又複西去。看官你想西人所要求的兩事,一件沒有實行,空把那無關痛癢的詔書,齎交議和大臣,令他對付西人,那西人肯就此停戰麼?

  是年適有閏八月。各國聯軍複分兵占山海關,踞北塘炮臺,複西出攻陷保定,殺直隸布政使廷雍。並聲言將西追兩宮,直入山、陝。正是:

  出走倉皇猶庇匪,聯軍猖獗又追馳。

  畢竟後來和局如何,且至下回再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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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本回純敘西太后蒙塵事,歷歷寫來,備見苦況。可知福為禍倚,樂極悲生,古今以來,大都如此。若西太后以誤信奸邪之故,至於倉皇出走, 素衣豆粥,一飽難求;在別人處之,必有深悔前此之非,極力懲治罪魁, 以謝天下。乃待外人之要請,猶流連不忍,徒欲以革職議處之薄譴,敷衍了事,何視臣民若土芥,而視權奸若干城耶?天下惟婦人處世,往往因小不忍之心,釀成大亂。故婦人不足與語家國事,西太后其殷鑒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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