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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咸豐帝喜產佳兒 曾侍郎獨邀慧鑒(1)


  卻說康慈皇太后臨終,把兩件大事,囑咐咸豐帝,咸豐帝自唯唯遵諭。不一日,太后即駕返瑤池,大行去了。當下由咸豐帝奉著靈駕,至慈甯宮。隨即剪髮成服,號哭擗踴了一回。皇后以下,亦都成服。那拉懿嬪因回憶舊日慈眷,格外悲戚,哭得一佛升天,二佛出世,幾乎有痛不欲生的形狀。咸豐帝瞧著,暗想道:看不出她有這般孝心,怪不得太后病劇,有囑我善視的遺言。可見前次乃是密諭。

  只她現方懷妊,倘或哭壞身體,有礙胎氣,如何是好?想了一會,便密囑總監,叫他傳諭那拉懿嬪,不必過傷,須保養身子為要。那拉懿嬪得了密諭,收著淚,暗喑感激天恩。咸豐帝又命惠親王綿愉,恭親王奕訢,怡親王載垣,及大學士裕誠,尚書麟魁、全慶等,恭理喪儀。一切禮節,概從舊典。到了十月間,奉移太后梓宮,葬慕東陵。返葬以後,複令恭親王奕訢恭捧太后神牌,升袝奉先殿,並上尊諡,稱為孝靜康慈弼天撫聖皇后。

  在下敘述至此,又不能不補敘一筆:恭親王奕訢,乃是道光帝生前最是鍾愛的皇子,只因排行第六,弟不先兄,第一第二第三的皇子,統早年殤逝,要算是四子奕詝居長,所以遺旨立奕詝為嗣,不立奕訢。康慈太后推愛施仁,病到大漸,猶留遺囑。咸豐帝令他協力理喪、捧牌、升袝,好算是曲體慈心。只那拉懿嬪,也得與親王同蒙慈眷。若非她平時結寵,哪裡能得此盛遇呢?補釋明晰,筆無滲漏。這且不必細表。

  且說喪葬事畢,宮中又沒甚大事,倏忽間就是咸豐六年。是年春月,內外還統是無恙,一到暮春,那拉懿嬪產期又屆。咸豐帝每夕禱天,默祈眷佑,早賜麟兒。果然至誠感神,竟送下一位金童,輪回轉世,在那拉懿嬪腹中產出,呱呱的一聲破寂,不問而知,是麟兒了。這場喜事,在那拉懿嬪原是愉快得很,至咸豐帝聞報,更樂得不可言喻。原來咸豐帝嗣位六年,已到二十六歲,宮內的後妃人等,雖也產過幾次,無奈統是女孩,不得一男。獨那拉懿嬪,這一遭竟產一子。覺羅綿祚,英物挺生,自然有一番慶賀。惹得闔宮內外,又忙碌了好幾天,就是有爭權奪寵的妃嬪,懷著滿懷妒意,怎奈自己的肚皮生得不掙氣,也只好忍著性子,前去賀喜。咸豐帝喜不自勝,即於次日傳諭內閣,晉封那拉懿嬪為懿妃。天子畢竟無戲言。鴻毛遇順,連級上升,要算是有志竟成,天從人願了。

  接連又是彌月,筵開湯餅,褥設芙蓉,咸豐帝預命各宮妃嬪,都到育麟宮中,飲麟兒宴。又下特旨,令各妃嬪團座歡飲,不必拘牽禮節。此旨下後,除皇后外,六院、三宮、妃嬪、貴人不敢不至。御駕亦朝罷到來。大家接過了駕,統要玩這小皇兒。見他頭角崢嶸,狀貌魁梧,都交口稱羨。恐是隨聲附和,未必眾志鹹孚。當下各取出金珠寶貝,持贈皇兒,五光六色的堆了一大床,由那拉懿妃代為道謝。入席時,首座是咸豐帝,不消說得。只那拉懿妃,究是本宮主人,應退居末座,她本熟諳禮節,早就主位相陪。其餘奉旨序座。酒初上斟,各妃嬪先敬至尊,繼賀懿妃,挨次軟流,各獻一卮。咸豐帝隨喝隨語,以目視懿妃道:「朕與你今日要醉倒了。」

  懿妃道:「聖天子且普及隆恩,婢子怎敢不領受客情?」

  咸豐道:「朕自有生以來,今日算是極樂。盡情一醉,也屬無妨。皇太妃尊位太后時,想還無此樂趣,但樂極生悲,盛筵不再,此後宮中不獲重逢了,滿意語,亦讖兆語。但各妃嬪們,亦須各飲一觴,何如?」

  大家都稱「領旨」,於是你一杯,我一杯,各各告幹。然後淺斟低酌,慢慢兒的暢飲。這一席自午前飲起,直至黃昏,方才興闌席散。咸豐帝便宿在懿妃宮。看官,前稱懿嬪,今稱懿妃,上文已說過,隨時論時,所以稱謂又殊。不漏一筆。

  只這皇子自彌月以後,由咸豐帝親賜嘉名,叫作載淳。載字是從排行上命名。乾隆時皇六子永瑢,繪歲朝圖,進呈孝聖皇后,由乾隆帝御筆親題,有「永綿奕載奉慈娛」一句,嗣後,遂取永綿奕載四字,作為宗室命名的排行。咸豐帝是奕字輩,咸豐帝的兒子,自然輪到載字了。下一字命一「淳」字,乃是化行俗美的意義,已隱隱含有立儲思想。懿妃心領神會,早已猜透三分,暗地裡異常歡喜。又因咸豐帝顧視載淳,時常臨幸,越發提足精神,賣弄材藝,所有朝綱國政,居然效力贊襄。婦人預政的風氣,從此開了。夾敘夾議,竟是一段煌煌大文。

  —日,咸豐帝退朝,入懿妃宮,由懿妃接著,獻上茶來。默窺禦容,很有些憂慮樣子,便探問外邊消息。咸豐帝道:「更鬧得不堪,連江南大營都潰散了。」

  懿妃道:「江南大營的統帥,乃是提督向榮。聞他素來忠勇,圍攻南京長毛已三年有餘,為什麼一旦潰散呢?」

  咸豐帝道:「據他的奏報,說是分兵四出,援應各地,被長毛賊伺虛襲營,寡不敵眾,遂致潰散,現在退保丹陽。恐怕這南京長毛,要越加猖獗了。」

  懿妃道:「江北也立著一個大營,何故坐視不救?」

  咸豐帝憤憤道:「你不要說起江北大營,朕前時派琦善督師專攻揚州,一年內只得一個空城。朕把他革職留營,他竟死了。換了一個托明阿,越不中用,反失揚州。再掉一個德興阿,算把揚州奪還。長髮賊分竄鎮江,江蘇撫臣吉爾杭阿率兵馳救,戰敗身死。向榮聞了這耗,忙差部下張國梁赴援,國梁方在江北得了勝仗,誰知向營已被擊潰。這都是江北的將士沒有一個效力,反帶累江南大營。你平日也侍閱章奏,難道不曾瞧著麼?」江南大營潰散,是一大軍警,所以隨筆帶出。

  懿妃道:「長江上游,怎麼樣了?」

  咸豐帝道:「長江一帶,派去將官已是很多。聞他們畏賊如虎,只有官文、駱秉章、曾國藩、胡林翼諸人,還算靠得住。怎奈上年喪了塔齊布,曾營中失一員猛將。近日羅澤南去攻武昌,又因傷殞命。澤南也是曾營中人,他部下還有幾個敢死的將吏,此外多是沒用哩!」

  懿妃道:「萬歲爺天亶聰明,何不將有用的將帥,畀他重權,專心剿賊。總教得了幾個人才,不患長毛不滅,免得宸衷煩悶,豈不是好?」

  咸豐帝道:「朕也這般想,但急切求不出人才奈何!」

  懿妃道:「萬歲爺閱過的章奏,有許多擱在這裡,婢子暇時也去展覽。內中到有個大才,好請萬歲爺重用哩。」

  咸豐帝問道:「是誰?」

  懿妃道:「就是侍郎曾國藩。」獨具慧鑒。

  咸豐帝道:「你從何處看出?」

  懿妃道:「象他一個在籍人員,能創辦水師,銳意經營,自三年間起,大小數百戰,雖是勝負不常,他總始終未懈。且所上章奏,有語皆真,無言不切。遇著緊要關頭,也有一篇大大的籌畫。不像這班庸臣猾吏,專說幾句圓滑話兒,探試上意。想萬歲爺總也知道的。」敘曾帥之才,即懿妃之識。

  咸豐帝微笑道:「愛妃所見,倒是與朕相同。可怪這班漢大臣,有幾個同他反對,令朕不解。」

  懿妃問何人?咸豐帝道:「曾國藩初發衡州,大學士祁雋藻,已說他白面書生,不知軍事,恐是靠不住的。」

  懿妃道:「北宋的張齊賢,南宋的虞允文,不是個書生麼,何以能建大功?祁雋藻官至大學士,怕不讀過宋史嗎?」見笑婦人。

  咸豐帝道:「還不止一次哩。去年武漢告捷,朕在朝上,贊了國藩幾句,那祁雋藻又來多嘴,說他是在籍侍郎,差不多是個匹夫,匹夫在閭裡,一呼得萬餘人,恐非朝廷的福氣。還有侍郎彭蘊章,與祁雋藻同樣見識,也奏稱湘軍太多,將來要尾大不掉。煞是可怪。」

  懿妃聞言,不覺柳眉微豎道:「祁雋藻、彭蘊章這班人,既說曾國藩如此可慮,他何不別舉人才?」

  咸豐帝道:「你不要這麼性急,朕不願聽他胡言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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