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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回 戀愛妃密誓長生殿 寵胡兒親餞望春亭(1)


  卻說玄宗方吟玩詩句,有人進來,從手中奪去,玄宗急忙顧視,原來乃是楊貴妃。別人怎敢?貴妃瞧畢,擲還玄宗,又見案上有一薛濤箋,箋上寫著《樓東賦》一篇,從頭至尾,覽了一周,不禁大憤道:「梅精庸賤,乃敢作此怨詞,毀妾尚可,謗訕聖上,該當何罪?應即賜死!」

  玄宗默然不答。

  貴妃再三要求,玄宗道:「她無聊作賦,情跡可原,卿不必與她計較。」

  貴妃瞋目道:「陛下若不忘舊情,何不再召入西閣,與她私會?」

  玄宗見貴妃提及舊事,又慚又惱,但因寵愛已慣,沒奈何耐著性子,任她絮聒一番。貴妃雖無可奈何,心下卻好生不悅,嗣是朝夕侍奉,動多譙訶。玄宗也不去睬她,好似癡聾一般。【做阿翁的,原應癡聾,做夫主恰不宜出此。】

  一日,複在便殿宴集諸王,各奏音樂,嗣甯王璡,即甯王憲子,【見前回。】頗善吹笛,特取過紫玉笛兒,吹了一套淩波曲。曲亦由玄宗自製。楊貴妃正在侍宴,聽他依聲度律,宛轉纏綿,不由的情牽意動,待至罷宴撤席,諸王別去,玄宗暫起更衣,貴妃獨坐,見甯王璡所吹的紫玉笛兒,擱置席旁,便輕輕取過,把玩許久,也按著原調,吹弄起來。玄宗聞貴妃吹笛,即出來聽著。眼中瞧見紫玉笛,又轉惹惱,便語貴妃道:「此笛由嗣甯王吹過,口澤尚存,汝何得便吹?」

  貴妃恰毫不在意,直待吹完原曲,方慢慢的把笛放下,【《楊太真外傳》中,說是吹甯王紫玉笛,按此時甯王憲早薨,應屬嗣甯王璡,璡年輕,故貴妃為之移情,玄宗為之介意。】起座冷笑道:「玉笛非鳳舄可比,鳳舄上被人勾躡,陛下尚擱置不問,奈何恕人責妾呢?」

  玄宗聽了,乘著酒後餘性,便勃然道:「汝連日蹇傲,出言不遜,難道朕不能攆汝麼?」

  貴妃怎肯受責,也抗聲道:「儘管攆逐,儘管攆逐。」

  逼得玄宗無可轉詞,遂著內侍張韜光,送貴妃至楊國忠第中。

  國忠不覺著忙,沒法擺佈,適值吉溫入報軍務,國忠遂與他商量。溫願乘間進言,當下趨入便殿,奏罷邊事,又從容說道:「聞陛下新斥貴妃,臣愚以為未合。貴妃系一婦人,原無識見,有忤聖意,罪合當死,但既蒙愛寵,應該就死宮中,陛下何惜宮中一席,畀她就戮,乃必令她外辱呢。」

  玄宗不禁點首。及退朝回宮,左右進膳,即撤御前肴饌,使張韜光齎賜貴妃。貴妃對使涕泣道:「妾罪該當萬死,蒙聖上隆恩,從寬遣放,未遽就戮,自思一再忤旨,不合再生,今當即死,無以謝上,妾除膚發外,皆上所賜,今願截發一縷,聊報皇恩。」

  語至此,遂引刀自翦青絲一綹,付與韜光,且泣語道:「為我歸語聖上,呈此作永訣物。」

  後來平康裡中,求媚恩客,往往翦發為贈,想即從貴妃處學來。韜光領諾,隨即回宮複旨。

  玄宗正苦岑寂,欲再召梅妃入侍,適值梅妃有疾,不能進奉,因此抑鬱異常。及韜光返報,將妃發搭在肩上,跪述妃言。玄宗瞧著一綹青絲,黑光可鑒,更不禁牽動舊情,乃即令高力士召入貴妃。貴妃毀妝入宮,拜伏認罪,並無一言,只有嗚咽涕泣。玄宗大為不忍,親手扶起,立喚侍女,替她梳妝更衣,重整夜宴,格外親愛。

  自後益加嬖幸,且屢與貴妃幸華清宮,賜浴溫泉。溫泉在驪山下,向築宮室,環山建造,有集靈台、朝元閣、及飛霜、九龍、長生、明珠等殿,統是規模宏敞,氣象輝煌。楊國忠、楊銛、楊錡,及三國夫人,一併從幸。車馬僕從,充溢數坊,錦繡珠玉,鮮華奪目。而且楊氏五家,各自為隊,隊各異飾,分為一色,合為五色,仿佛似雲錦粲霞,山林成繡,沿途遺鈿墮舄,不可勝數,香達數十裡。既至華清宮,輒張盛宴,到了酒酣面熱,大家散坐。貴妃肌體豐碩,常覺香汗淋漓,玄宗因命往浴。宮中有池,叫作華清池,系溫泉彙聚的區處,每當貴妃浴畢,臨風小立,露胸取涼,別人原是回避,獨有玄宗是見慣司空,不必禁忌,往往用手捫貴妃乳,且隨口贊道:「軟溫新剝雞頭肉」,貴妃似羞非羞,似嗔非嗔,更現出一種嫵媚態度。看官!你想玄宗到了此時,尚有不墮入情網麼?貴妃又乘著初浴,特舞霓裳羽衣曲,羅衣散綺,錦縠生香。玄宗大悅,時適盛夏,遂留華清宮避暑。

  轉瞬間已是七夕,秦俗多於是夜乞巧,在庭中陳列瓜果,焚香禱告。貴妃亦趁勢固寵,特請玄宗至長生殿,仿行乞巧故事。玄宗當然喜允,待至月上更敲,天高夜靜,遂令宮女捧了香盒瓶花等類,導著前行,一主一妃,相偕徐步,悄悄的到了殿庭,已有內侍張著錦幄,擺好香案,分站東西廂,肅容待著。玄宗飭宮女添上香盒瓶花,焚龍涎,爇蓮炬,煙篆氤氳,燭光燦爛,眼見得秋生銀漢,豔映玉階。【點染濃豔。】貴妃斜嚲香肩,倚著玄宗,低聲語道:「今日牛女雙星,渡河相會,真是一番韻事。」

  玄宗道:「雙星相會,一年一度,不及朕與妃子,得時時歡聚哩。」

  言下瞧著貴妃反眼眶一紅,撲簌簌的吊下淚來,全是做作。頓時大為驚訝,問她何事感傷。貴妃答道:「妾想牛女雙星,雖然一年一會,卻是地久天長,只恐妾與陛下,不能似他長久哩。」

  玄宗道:「朕與卿生則同衾,死則同穴,有什麼不長不久?」

  貴妃拭著淚道:「長門孤寂,秋扇拋殘,妾每閱前史,很是痛心。」

  玄宗又道:「朕不致如此薄幸,卿若不信,願對雙星設誓。」【正要你說此語。】

  貴妃聽著,亟向左右四顧,玄宗已覺會意,便令宮女內監,暫行回避,一面攜貴妃手,同至香案前,拱手作揖道:「雙星在上,我李隆基與楊玉環,情重恩深,願生生世世,長為夫婦。」

  貴妃亦斂衽道:「願如皇言,有渝此盟,雙星作證,不得令終。」【要挾之至。】

  複側身拜謝玄宗道:「妾感陛下厚恩,今夕密誓,死生不負。」

  說一死字,也是預讖。玄宗道:「彼此同心,還有何慮?」

  貴妃乃改愁為喜,即呼宮女等入內,撤去香花,隨駕返入離宮,這一夜間的枕席綢繆,自在意中,不消細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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