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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三回 撤藩封偽主被縶 拒和議忠諫留名(2)


  嗣由勾龍如淵想了一法,擬與金使婉商,將金書納入禁中,免得宣佈。給事中樓炤複舉古人諒陰三年事,推秦檜攝行塚宰,詣館受封。檜依計而行。通古尚欲百官備禮,檜乃使省吏朝服至館,引金使納書禁中,方模模糊糊的混了過去。【掩耳盜鈴。】檜又令禮部侍郎兼直學士院曾開,草答國書,體制與藩屬相似。開不肯起草,檜婉語道:「主上虛執政待君,君盡可擬草。」

  開答道:「開只知有義,不知有利,敢問我朝對待金人,果用何禮?」

  檜語道:「如高麗待遇本朝。」

  開正色道:「主上以盛德當大位,公應強兵富國,尊主庇民,奈何忍恥若此?」【真是無恥。】

  檜勃然怒道:「聖意已定,還有何言!公自取盛名而去。檜但欲息境安民,他非所計。」

  開始終不肯草詔,自請罷職,且與同僚張燾、晏敦複、魏矼、李彌遜、尹焞、梁汝嘉、樓炤、蘇符、薛徽言,禦史方廷實,館職胡珵、朱松、張擴、淩景、夏常明、範如珪、馮時中、許忻、趙雍等,聯名具疏,極言不可和。又有樞密院編修胡銓,且請斬王倫、秦檜、孫近等,語尤激烈,時人稱為名言。連金人都出千金買稿,真是南宋史上一篇大文章。曾記疏中有雲:

  臣謹按王倫本一狎邪小人,市井無賴。頃緣宰相無識,舉以使虜,專務詐誕,欺罔天聽,驟得美官,天下之人,切齒唾駡。今者無故誘致虜使,以招諭江南為名,是欲臣妾我也,是欲劉豫我也。劉豫臣事醜虜,南面稱王,自以為子孫帝王萬世不拔之業,一旦豺狼致慮,捽而縛之,父子為虜。商鑒不遠,而倫又欲陛下效之。夫天下者陛下之天下也。陛下所居之位,祖宗之位也。奈何以祖宗之天下,為金虜之天下,以祖宗之位,為金虜藩臣之位?陛下一屈膝,則祖宗廟社之靈,盡汗夷狄,祖宗數百年之赤子,盡為左衽,朝廷宰執,盡為陪臣,天下士大夫,皆當裂冠毀冕,變為胡服,異時豺狼無厭之求,安知不加我以無禮如劉豫也哉!夫三尺童子,至無識也,指犬豕而使之拜,則怫然怒;今醜虜則犬豕也,堂堂大國,相率而拜犬豕,曾童孺之所羞,而陛下忍為之耶?

  倫之議乃曰:「我一屈膝,則梓宮可還,太后可複,淵聖可歸,中原可得。」

  嗚呼!自變故以來,主和議者,誰不以此說陛下哉?然而卒無一驗,則虜之情偽,已可知矣。而陛下尚不覺悟,竭民膏血而不惜,忘國大仇而不報,含垢忍恥,舉天下而臣之甘心焉。

  就令虜決可和,盡如倫議,天下後世,謂陛下何如主?況醜虜變詐百出,而倫又以奸邪濟之,梓宮決不可還,太后決不可複,淵聖決不可歸,中原決不可得,而此膝一屈,不可複伸,國勢淩夷,不可複振,可謂痛哭長太息矣。

  向者,陛下間關海道,危如累卵,當時尚不忍北面稱臣,況今國勢稍張,諸將盡銳,士卒思奮,只如頃者,醜虜陸梁,偽豫入寇,固嘗敗之於襄陽,敗之於淮上,敗之於渦口,敗之于淮陰,較之往時蹈海之危,固已萬萬。倘不得已而至於用兵,則豈遽出虜人下哉?今無故而反臣之,欲屈萬乘之尊,下穹廬之拜,三軍之士,不戰而氣已索,此魯仲連所以義不帝秦,非惜夫帝秦之虛名,惜天下大勢有所不可也。今內而百官,外而軍民,萬口一談,皆欲食倫之肉,謗議洶洶,陛下不聞,正恐一旦變作,禍且不測,臣竊謂不斬王倫,國之存亡,未可知也。雖然,倫不足道也,秦檜以腹心大臣,而亦為之,陛下有堯、舜之資,檜不能致君如唐虞,而欲導陛下為石晉,孫近傅會檜議,遂得參知政事,天下望治,有如饑渴,而近伴食中書,不敢可否,檜曰虜可和,近亦曰可和,檜曰天子當拜,近亦曰當拜,臣嘗至參事堂三發問,而近不答,但曰:「已令台諫侍從議矣。」

  嗚呼!參贊大政,徒取充位如此,有如虜騎長驅,尚能折衝禦侮耶?臣竊謂秦檜、孫近亦可斬也。臣備員樞屬,義不與檜等共戴天,區區之心,願斷三人頭,竿之槁街,然後羈留虜使,責以無禮,徐興問罪之師,則三軍之士,不戰而氣自倍。不然,臣有赴東海而死耳,寧能處小朝廷而求活耶?冒死瀆陳,伏維垂鑒。

  ***

  看官!你想秦檜看到此奏,能不觸目驚心,倍增忿恨。當下劾銓狂妄凶悖,鼓眾劫持,應置重典。高宗下詔,除銓名,編管昭州。給舍台諫,多上章救解,檜亦為公論所迫,乃改銓監廣州鹽倉。宜興進士吳師古,鋟行銓疏,為檜所聞,坐流袁州。曾開也因是罷官。統制王庶,言金不可和,迭上七疏,且面陳六次,嗣因與檜辯論,笑語檜道:「公不記東都抗節,力存趙宗時麼?」檜且怒且慚。庶因累疏求去,遂罷為資政殿大學士,出知潭州。李綱在福州,張浚在永州,先後上疏,請拒絕和議,均不見報。

  時嶽飛已奉詔還鄂,上言:「金人不足信,和議不足恃,相臣謀國不臧,恐貽譏後世。」

  這語是明明指斥秦檜,檜當然引為恨事。未幾為紹興九年正月,和議已成,布詔大赦,赦文到鄂,飛又上疏力諫,中有「願策全勝,收地兩河,唾手燕、雲,終欲復仇報國,誓心天地,尚令稽首稱藩」云云。檜益加憤恨,遂與飛成仇隙。【為矯詔殺飛伏筆。】

  高宗進飛開府儀同三司,飛固辭,至獎勉再三,方才受命。

  史館校勘範如珪,因金人已歸河南地,疏請速派謁陵使,上慰祖靈。高宗乃遣判大宗正事士㒟(niǎo)【宗正一職,屬諸皇室,故不書趙姓。】及兵部侍郎張燾,赴河南修奉陵寢。秦檜以如珪不先白己,將他罷免,命王倫為東京留守,周聿為陝西宣諭使,方庭實為三京宣諭使。倫至汴,金人歸河南、陝西地,由倫接收。庭實至西京,見先朝陵寢,皆被發掘,哲宗陵且至暴露,北宋之亡,禍啟哲宗,宜其暴露。庭實解衣覆蓋,還白高宗。檜亦因此嫉庭實,另派路允迪為南京留守,孟庾兼東京留守,李利用權留守西京。權吏部尚書晏敦複,與檜反對,檜以利祿為餌,敦複道:「性同姜桂,到老愈辣,請勿複言。」

  檜竟入白高宗,將他出知衢州。

  會嶽飛因士㒟謁陵,路過鄂州,請自率輕騎,隨從灑掃。檜料飛有他謀,請旨駁斥。士㒟出蔡潁,河南百姓,夾道歡迎,且喜且泣道:「久隔王化,不圖今日,複為宋民。」

  士㒟沿途慰諭。既至柏城披曆榛莽,隨宜葺治,遂向諸陵,一一祭謁,禮畢乃還。張燾亦隨返入朝覆命,燾面奏道:「金人入寇,禍及山陵,就使他日滅金,尚未足雪此仇恥,願陛下勿恃和議,遂忘國仇。」

  高宗問諸陵寢,有無損動?燾叩首不答,但言萬世不可忘此仇。【不言甚於明言。】高宗默然。秦檜又恨他激直,出燾知成都府。既而吳玠卒于蜀,李綱卒于福州,皆追贈少師。玠疾亟時,任四川宣撫使,扶拜受命,未幾去世。蜀人因保土有功,立祠祭享。綱忠義凜然,名聞遐邇,每有宋使至金,金人必問他安否?終以讒間見疏,齎恨以終。著有文章歌詩及奏議百餘卷,無非光明磊落,慷慨激昂。高宗亦嘗稱他有大臣風度,但罷相以後,終未聞召置殿庭,這真所謂見賢而不能舉呢。【一言斷盡。】

  金人既歸還三京,要索日甚。議久未決,乃再遣王倫如金議事。權刑部侍郎陳櫜,又疏駁和議,致遭罷斥。秦檜方得君專政,意氣揚揚,但望梓宮太后歸還,便算大功告成,可以受封拜爵。誰料一聲霹靂,驚動奸魂。那位和事老王倫,竟被金人拿住,只遣副使藍公佐回來。正是:

  奸相主和甘賣國,強鄰變計又生波。

  欲知王倫被執情由,俟至下回再表。

  *==*==*

  金立劉豫,非有愛於豫也,借豫以制南宋耳。豫每寇宋,卒皆敗北,金知其不可恃,乃從而廢之,假使從岳飛、韓世忠之謀,乘間以搗中原,收復汴都,何難之有?高宗不信忠言,反從賊檜,甚至詔諭使自北而南,盈廷皆議拒絕,獨檜勸高宗屈己聽受,此可忍,孰不可忍乎?胡銓一疏,直足怵奸賊之膽,雖未邀聽信,反遭貶謫,而正氣自昭於天壤,南宋之不即亡,賴有此人,亦賴有此疏,讀此可以起懦而警頑,令人浮一大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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