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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回 墮奸謀闔宮被劫 立異姓二帝蒙塵(2)


  孫傅大慟道:「我為太子傅,義當與太子共死生。」

  當下將留守職務,交付王時雍,因從太子出宮。百官軍吏,奔隨太子號哭。太子亦泣呼道:「百姓救我!」

  哭聲震天,至南薰門。

  范瓊請孫傅還朝,守門的金人,亦語傅道:「我軍但欲得太子,與留守何干?」

  傅答道:「我乃宋朝大臣,兼為太子太傅,誓當死從。」

  乃寄宿門下,再待後命。

  李若水留金營數日,粘沒喝召他入問,議立異姓。若水不與多辯,但罵他為劇賊。粘沒喝尚不欲加害,揮令退去,若水仍罵不絕口,惱動一班金將,用鐵撾擊若水唇,唇破血流,且噴且罵,甚至頸被裂,舌被斷,方才氣絕。粘沒喝也不禁讚歎道:「好一個忠臣!」

  部眾亦相語道:「遼國亡時,有十數人死義,南朝只李侍郎一人,好算是血性男兒。」【蠻貊也知忠信。】

  粘沒喝又令吳玠、莫儔召集宋臣,議立異姓。眾官莫敢發言,留守王時雍密問㮚、儔,㮚、儔並答道:「金人的意思,欲立前太宰張邦昌。」

  時雍道:「張邦昌麼,恐眾心未服。」

  說至此,適尚書員外郎宋齊愈,自金營到來,傳示敵意,用片紙書就張邦昌三字,且雲:「不立邦昌,金軍未必肯退。」

  時雍乃決,遂將張邦昌姓名,列入議狀,令百官署印。孫傅、張叔夜均不肯署,由吳玠、莫儔報知粘沒喝,粘沒喝遂派兵拘去孫、張,分羈營中,且召叔夜入,紿道:「孫傅不肯署名,已將他殺斃,公老成碩望,豈可與傅同死?」

  叔夜道:「世受國恩,義當與國存亡,今日寧死不署名。」

  粘沒喝不禁點首,仍令還縶。太常寺簿張浚,開封士曹趙鼎,司門員外郎胡寅,皆不肯書名,逃入太學。唐恪已經署名,不知如何良心發現,竟仰藥自殺。既不惜死,何必署狀。王時雍複集百官,詣秘書省,闔門脅署,外環兵士,【近時脅迫選舉,想亦由此處抄來。】令範瓊曉諭大眾,擁立邦昌,大眾唯唯聽命。惟禦史馬伸、吳給,約中丞秦檜,自為議狀,願迎還欽宗,嚴斥邦昌。【秦檜此時,尚有天良。】事為粘沒喝所聞,又將秦檜拿去。吳玠、莫儔遂持議狀詣金營,一面邀張邦昌入居尚書省。

  此時邦昌初欲自盡,吳玠遣人與語道:「相公前日不效死城外,今乃欲塗炭一城麼?」邦昌遂安然居住,靜聽金命。

  閣門宣贊舍人吳革,不肯屈節異姓,密結內親事官數百人,謀誅邦昌,奪還二帝,約期三月八日舉事。前期二日,聞報邦昌於七日受冊,遂不暇延佇,即於三月六日,各焚居廬,殺妻子,起義金水門外。革披甲上馬,率眾奪門,適值範瓊出來,問明來意,佯表同情,當即給革入門,一聲呼喝,瓊党畢集,竟將吳革拿下。革極口痛詈,即被殺害。革有一子從軍,亦同時受刃。麾下百人,俱遭擒戮。

  越日,金人賚到冊寶,立張邦昌為楚帝。邦昌北向拜舞,受冊即位,遂升文德殿,設位御座旁,受百官慶賀,遣閣門傳令勿拜。王時雍竟首先拜倒,百官也一律跪地。【無恥之至。】邦昌自覺不安,但東面佇立罷了。

  是日風霾日暈,白晝無光,百官雖然行禮,總不免有些悽楚。邦昌亦變色不甯,惟王時雍、吳玠、莫儔、範瓊四人,欣欣然有得色。邦昌命王時雍知樞密院事,吳玠同知樞密院事,莫儔簽書院事,呂好問領門下省,徐秉哲領中書省,職銜上俱加一權字。邦昌自稱為予,命令稱手書,百官文移,雖未改元,已撤去靖康字樣。惟呂好問所行文書,尚署靖康二年,王時雍入殿,對著邦昌,嘗自言臣啟陛下,且勸他坐紫宸垂拱殿,接見金使。賴好問力爭,乃不果行。上皇在金營,聞邦昌僭位,泫然下淚道:「邦昌若能死節,社稷亦有光榮,今既儼然為君,還有甚麼希望呢?」【你要用這班賊臣,應該受此痛苦。】

  金人也恐久居生變,遂於四月初旬,將二帝以下,分作二起,押解北行。張邦昌服柘袍,張紅蓋,親詣金營餞行。幹離不劫上皇、太后,與親王駙馬妃嬪,及康王母韋賢妃、康王夫人邢氏,向滑州北行。粘沒喝劫帝后太子妃嬪宗室,及何㮚、孫傅、張叔夜、陳過庭、司馬朴、秦檜等,由鄭州北行。將要啟程,張邦昌複帶領百官,至南薰門外,遙送二帝,二帝相望大慟。

  忽有一半老徐娘,素服而來,裝飾與女道士相似,竟不顧戎馬厲害,欲闖入金營,來與上皇訣別。看官道此婦為誰?原來就是李師師。【相違久了。】

  師師自徽宗內禪,乞為女冠子,隱跡尼庵。金人夙聞豔名,早欲尋她取樂,因一時搜獲無著,只好擱置,偏她自行送來,正是喜出望外,當下問明姓氏,將她擁住。師師道:「乞與我見上皇一面,當隨同北去。」

  金人遂導見上皇,兩人會短離長,說不盡的苦楚,只把那一掬淚珠兒,做了贈別的紀念。金人不許多敘,就將她扯開一旁,但聽她說了「上皇保重」四字,仿佛是出塞琵琶,淒音激越。粘沒喝子真珠素性漁色,看她似帶雨梨花,倍加憐惜,當即令同乘一車,好言撫慰。偏偏行未數裡,那李師師竟柳眉緊蹙,桃靨損嬌,口中模模糊糊的念了上皇幾聲,竟仰僕車上,奄然長逝了。【師師雖誤國尤物,較諸張邦昌等,不啻霄壤,特揭之以愧奸臣。】真珠尚欲施救,哪裡救得轉來?及仔細查驗,乃是折斷金簪,吞食自殉。真珠非常嘆惜,便令在青城附近,擇地埋香,自己親奠一巵,方才登程。

  沿途帶去物件,數不勝數,所有宋帝法駕鹵簿,皇后以下,車輅鹵簿、冠服禮器、法物大樂、教坊樂器、祭器八寶九鼎、圭璧渾天儀、銅人刻漏古器、景靈宮供器、太清樓秘閣三館書、天下府州縣圖及一切珍玩寶物,都向汴京城內括去,攆送金邦。欽宗每過一城,輒掩面號泣,到了白溝,已是前時宋、金的界河。

  張叔夜在途,早經不食,但飲水為生,既度白溝,聞車夫相語道:「過界河了。」他竟矍然起立,仰天大呼,嗣是遂不復言,扼吭竟死。

  及將到燕山,金軍兩路相會,真珠轉白乾離不,欲有所求,幹離不微笑允諾。看官道是何事?原來徽宗身旁有婉容王氏及一個帝姬,生得美麗無雙,為真珠所豔羨。他因徽宗一部分,由幹離不監押,只好向幹離不請求。幹離不轉白徽宗,徽宗此時,連性命都不可保,哪裡還顧及妻女?沒奈何,割愛許給。幹離不遂命真珠取納,真珠即帶進來,把這兩個似花似玉的佳人,擁至馬上,載歸營中,朝夕受用去了。【昏庸之害,一至於此,真是自作自受。】

  未幾,由燕山至金都,粘沒喝、幹離不奉金主命,先令徽、欽二帝穿著素服,謁見金太祖阿骨打廟,【明是獻俘。】隨後引見金主於乾元殿。兩朝天子,同作俘囚,只因不肯捨命,屈膝虜廷,直把那黃帝以來的漢族,都丟盡了臉,真正可羞!真正可歎!

  金主晟封徽宗為昏德公,欽宗為重昏侯,徙錮韓州。後來複遷居五國城,事見後文。何㮚、孫傅在燕山時,已相繼畢命。總計北宋自太祖開國,傳至欽宗,共曆九主凡一百六十七年而亡。小子有詩歎道:

  父子甘心作虜囚,汴京王氣一朝收。
  當年藝祖開邦日,哪識雲礽被此羞?

  北宋已亡,南宋開始,帝位屬諸康王構,張邦昌當然要退讓了。事詳下回,請看官續閱。

  *==*==*

  北宋之亡,非金人亡之,自亡之也。徽、欽之失無論已,試觀金人陷汴,在靖康元年十一月,而擄劫二主,自汴啟行,則在靖康二年之四月。此四五月間,盤桓大樑,不願遽發,窺其來意,非必欲擄劫二帝,不過欲索金割地,飽載而歸耳。不然,宋都已破,宋帝已擄,何必再立張邦昌乎?乃何㮚、吳玠、莫儔、範瓊為虎作倀。既送欽宗於虎口,複劫上皇、太后及諸王妃嬪公主駙馬等,盡入虎穴,是虎尚未欲噬人,而導虎者驅之使噬也,彼亦何憚而不受耶?惟是黜陟之權,操諸君主,誰屍帝位,乃誤用匪人至此?且都城失守,大勢已去,何不一死以謝社稷,而顧步青衣行酒之後塵,蒙羞忍辱,吾不意懷、湣之後,複有此徽、欽二主也。名為天子,不及一妓,雖決黃河之水,恐亦未足洗恥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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