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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奉使命率軍征交趾 蒙慈恩減罪謫黃州(2)


  李定、舒亶,因藉端進讒,坐他誹謗不敬的罪名,竟欲置諸死地。適太皇太后不豫,由神宗入問慈安,太皇太后道:「蘇軾兄弟,初入制科,仁宗皇帝嘗欣慰道,吾為子孫得兩宰相。今聞逮軾下獄,莫非由仇人中傷麼?且文人詠詩,本是恒情,若必毛舉細故,羅織成罪,亦非人君慎獄憐才的道理,應熟察為是。」

  神宗聞言,總算唯唯受教。及退,複得吳充奏章,為軾力辯,乃不忍加軾死罪,擬從末減。既而同修起居注王安禮,複從旁入諫道:「自古以來,寬仁大度的主子,不以言語罪人,軾具有文才,自謂爵祿可以立致,今碌碌如此,不無怨望,所以托為諷詠,自寫牢騷,一旦逮獄加罪,恐後世謂陛下不能容才呢!」

  神宗道:「朕固不欲深譴,當為卿貰他罪名。但軾已激成眾怒,恐卿為軾辯,他人反欲害卿,願卿勿漏言,朕即有後命。」【生殺大權,操諸君相之手,何憚何忌,乃戒他勿泄耶?】

  同平章事王雱,聞神宗有赦軾意,又舉軾詠檜詩,有「根到九泉無曲處,世間惟有蟄龍知」二語,遂說他確系不臣,非嚴譴不足示懲。神宗道:「軾自詠檜,何預朕事?卿等勿再吹毛索瘢哩。」

  文字不謹,禍足殺身,幸神宗尚有一隙之明,軾乃得僥倖不死。舒亶又奏稱駙馬都尉王詵輩,與軾交通聲氣,居然朋比。還有司馬光、張方平、范鎮、陳襄、劉摯等,託名老成正士,實與軾等同一舉動,隱相聯絡,均非嚴懲不可。神宗不從,但謫軾為黃州團練副使,本州安置。軾弟轍及王詵,皆連坐落職。張方平、司馬光、範鎮等二十二人懼罰銅。

  先是軾被逮入都,親朋皆與軾絕交,未聞過視。至道出廣陵,獨有知揚州鮮於侁,親自往見。台吏不許通問,侁乃歎息而去。揚州屬吏,勸侁道:「公與軾相知有素,所有往來文字書牘,宜悉毀勿留,否則恐遭延累,後且得罪。」

  侁慨然道:「欺君負友,侁不忍為,若因忠義獲譴,後世自有定評,侁亦未嘗畏怯呢。」

  至是侁竟坐貶,黜令主管西京禦史台。軾出獄赴黃州,豪曠不異往日,嘗手執竹杖,足踏芒鞋,與田父野老,優遊山水間。且就東坡築室自居,因自號東坡居士。每有宴集,笑談不倦,或且醉墨淋漓,隨吟隨書。人有所乞,絕無吝色。就是供侍的營妓,索題索書,無不立應,因此文名益盛。神宗以軾多才,擬再起用,終為王珪等所阻。一日視朝,語王珪、蔡確道:「國史關係,至為重大,應召蘇軾入京,令他纂成,方見潤色。」

  珪答道:「軾有重罪,不宜再召。」

  神宗道:「軾不宜召,且用曾鞏。」

  乃命鞏充史館修撰。鞏進太祖總論,神宗意尚未愜,遂手詔移軾汝州。詔中有「蘇軾黜居思咎,閱歲滋深,人才實難,不忍終棄」等語。軾受詔後,上書自陳貧士饑寒,惟有薄田數畝,坐落常州,乞恩准徙常,賜臣餘年云云。神宗即日報可,軾乃至常州居住。這是後話。

  且說神宗在位十年,俱號熙寧,至十一年間,改為元豐元年。蘇軾被謫,乃是元豐二年間事。【補敘歲序。】未幾,宮中即遇大喪,太皇太后曹氏,升遐而去,有司援劉後故例,擬定尊諡,乃是慈聖光獻四字。神宗素具孝思,服事太皇太后,無不曲意承歡,太皇太后亦慈愛性成,聞退朝稍晚,必親至屏扆間候矚,或且持膳餉帝,因此始終歡洽,毫無間言。舊例外家男子,不得入謁,太皇太后有弟曹佾,曾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,神宗常入白太皇太后,可使入見。太皇太后道:「我朝宗法,怎敢有違?且我弟得躋貴顯,已屬逾分,所有國政,不應令他干涉,亦不准令他入宮。」【密示防閑,確是良法。】

  神宗受教而退。及太皇太后違豫,乃由神宗申稟,得引佾入謁,談未數語,神宗先起,擬暫行退出,俾佾得略跡言情。不意太皇太后已語佾道:「此處非汝所得久留,應隨帝出去!」

  這兩語不但使佾伸舌,連神宗聽著,也為竦然。至太皇太后病劇,神宗侍疾寢門,衣不解帶,竟至匝旬。太皇太后崩,神宗哀慕逾恒,幾至毀瘠。一慈一孝,也可算作宋史的光榮了。【特筆從長。】嗣複推恩曹氏,進佾中書令,官家屬四十餘人,其間不無過濫,但為報本起見,不必苛議。【力重孝字。】況且曹佾有官無權,終身不聞侈汰,這也由曹氏一門猶知秉禮,所以除賢後外,尚有這賢子弟呢。【極褒曹氏。】

  元豐三年,神宗擬改定官制,飭中書置局修訂,命翰林學士張璪,樞密副承旨張誠一,主領局事。先是宋初官制,多承唐舊,但亦間有異同。三師【太師、太傅、太保。】三公【太尉、司徒、司空。】不常置,以同平章事為宰相,另置參知政事為副,中書門下,並列于外。別在禁中設置中書,與樞密院對持文武二柄,號為二府。天下財賦,悉隸三司。所有糾彈等事,仍屬禦史台掌管。他如三省【尚書令、侍中、中書令】、六部【吏、戶、禮、兵、刑、工】、九寺【太常、宗正、光祿、衛尉、太僕、大理、鴻臚、司農、大府】、六監【國子、少府、將作、軍器、都水、司天】等,往往由他官兼攝,不設專官。草詔屬知制誥及翰林學士兩職。知制誥掌外制,翰林學士掌內制,號為兩制。修史屬三館,便是昭文館、史館、集賢院。首相嘗充昭文館大學士,次相或充集賢院大學士。有時設置三相,即分領三館。館中各員,多稱學士,必試而後命。一經此職,遂號名流。又有殿閣等官,亦分大學士及學士名稱,惟概無定員,大半由他官兼領虛名。【前文未嘗敘明官制,此段原不可少。】

  自經兩張改訂後,凡舊有虛銜,一律罷去,雜取唐、宋成規,自開府儀同三司,至將仕郎,分二十四階,如領侍中、中書令、同平章事等名,改為開府儀同三司,領左右僕射,改為特進,以下遞易有差。【換湯不換藥,濟甚麼事?】

  神宗以新官制將行,砍兼用新舊二派,嘗語輔臣道:「御史大夫一職,非用司馬光不可。」

  時吳充已罷,惟王珪、蔡確兩人,相顧失色。

  原來神宗時代,朝右分新舊兩黨,新黨以王安石為首領,珪與確等,統傳安石衣缽,與舊黨積不相容。舊党便是富弼、文彥博等一班老成,司馬光亦居要領,還有研究道學諸儒,也是主張守舊,與司馬光等政論相同。

  道學一派,由胡瑗、周敦頤開宗。

  胡瑗,泰州人,字翼之,湛深經學,范仲淹曾聘為蘇州教授,令諸子從學,知湖州滕宗諒,亦聘為教授,嘗立經義治事二齋,注重實學。嘉祐中,擢為太子中允,與孫複同為國子監直講。嗣因老疾致仕,還家旋歿,世稱孫複為泰山先生,胡瑗為安定先生。

  周敦頤,濂溪人,字茂叔,歷任縣令州佐,所至有治績,平素愛蓮,因居蓮花峰下。南安通判程珦,與瑗交好,令二子顥、頤受業,顥嘗謂吾見濂溪先生,得吟風弄月以歸,幾有吾與點也的樂趣,熙寧六年病歿。

  同時有河南人邵雍,字堯夫,苦學成名,尤精易理,宋廷屢征不至。程顥曾與雍議論數日,歎為內聖外王的學問。但性甘恬退,自名居室曰「安樂窩」。熙寧十年逝世,後來追諡康節。

  至若橫渠先生張載,字子厚,前文亦已提及,一出為官,見新法不善,即托疾歸家,著有《正蒙》、《西銘》等書,廣談性理,與邵雍同歲病終。

  ——這數人多反對新黨,所以屏跡終身。二程兄弟,實得真傳,【敘入此段,志道學諸儒之緣起。】且與司馬光友善。王珪恐司馬光起用,舊派將連類同升,故與蔡確同一驚惶。及退朝後,珪尚怏怏不樂,那蔡確默籌一番,竟不禁大笑道:「有了有了!」【奸狀如繪。】

  正是:

  畢竟憸人多譎智,全憑巧計作安排。

  欲知蔡確的妙策,請看下回便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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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交趾屢行篡逆,宋廷未聞加討,至李公蘊篡國後,已曆三傳,乾德修貢,未嘗失職,乃獨欲出兵南征,開邊啟釁,創議者為蕭注,為沈起,為劉彝,實則皆誤於王安石,而成于神宗。邕州之陷,蘇緘闔門殉難,兵民被屠,至五萬八千餘口,誰為為之,一至於此?及神宗既厭安石,複擢用王珪、蔡確,曾亦憶珪、確兩人,為誰氏所引用耶?安石尚有好名之心,而珪與確則悍然不顧,隱嗾同黨,文致軾罪,微太皇太后言,雖有吳充、王安禮,恐亦難為軾解,是則免軾于死者,實出自太皇太后,于神宗無與也。然能受慈訓而赦才士,猶不失為孝思。著書人褒貶從嚴,有惡必貶,有善必揚,其寓勸世之意也深矣。入後附入兩片段文字,關係政治學術,閱者亦幸勿滑過可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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