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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回 棄邊城撫臣坐罪 徙杭州名吏閒遊(2)


  惟王安石轉得獨相,把攬大權。新任參政馮京、王珪。珪曲事安石,仿佛王氏家奴,京雖稍稍腹誹,但也未敢直言。翰林學士司馬光、範鎮,依次罷去。神宗新策賢良方正,太原判官呂陶,台州司戶參軍孔文仲,對策直言,已登上第,為安石所阻,飭孔文仲仍還故官,呂陶亦止授通判蜀州。於是保甲法,免役法,次第舉行,並改諸路更戍法,更定科舉法,朝三暮四,任意更張。小子于保甲、免役諸法,已在上文約略說明。

  所有更戍法系太祖舊制,太祖懲藩鎮舊弊,用趙普策,分立四軍,京師衛卒稱禁軍,諸州鎮兵稱廂軍,在鄉防守稱鄉軍,保衛邊塞稱藩軍。禁軍更番戍邊,廂軍亦互相調換,兵無常帥,帥無常師,所以叫作更戍。時議以兵將不相識,綏急無所恃,不如部分諸路將兵,總隸禁旅,使兵將相習,有訓練的好處,無番戍的煩勞。

  安石稱為良策,乃改訂兵制,分置諸路將副。京畿、河北、京東西路,置三十七將,陝西五路,置四十二將,每將麾下,各有部隊將訓練官等數十人,與諸路舊有總管鈐轄都監監押等。【設官重複,虛糜廩祿,並且飲食嬉游,養成驕惰,是真所謂弄巧反拙了。】

  宋初取士,多仍唐舊,進士一科,限年考試,所試科目,即詩賦雜文及帖經墨義等條。仁宗時,從范仲淹言,有心復古,廣興學校,科舉須先試策論,次試詩賦,除去帖經墨義。及仲淹既去,仍復舊制。安石當國,欲將科舉革除,一意興學,當由神宗飭令會議。

  蘇軾謂:「仁宗立學,徒存虛名,科舉未嘗無才,不必變更。」

  神宗頗以為然。安石以科法未善,定欲更張。當由輔臣互為調停,以經義論策取士,罷詩賦、帖經、墨義。後來更立太學生三舍法,注重經學。安石且作《三經新義》,注釋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周禮》,頒行學官,無論學校科舉,只准用王氏《新義》,所有先儒傳注,概行廢置。安石的勢力,總算膨脹得很呢。【這兩條不第解釋新法,即宋初成制,亦借此敘明。】

  蘇軾見安石專斷,甚覺不平,嘗因試進士發策,擬題命試,題目是:晉武平吳,獨斷而克,苻堅代晉,獨斷而亡,齊桓專任管仲而霸,燕噲專任子之而敗,事同功異為問,這是明明借題發揮,譏諷安石。安石遂挾嫌生釁,奏調軾為開封府推官,軾決斷精敏,聲聞益著,再上疏指斥新法,略雲:

  臣之所欲言者,三言而已:願陛下結人心,厚風俗,存紀綱。人主所恃者,人心也。自古及今,未有和易同眾而不安,剛果自用而不危者。祖宗以來,治財用者不過三司。今陛下又創制置三司條例司,使六七少年,日夜講求于內,使者四十余輩,分行營幹於外。以萬乘之主而言利,以天子之宰而治財,君臣宵旰,幾有年矣,而富國之功,茫如捕風。徒聞內帑出數百萬緡,祠部度五千餘人耳。以此為術,人皆知其難也。

  汴水濁流,自生民以來,不以種稻,今欲陂而清之,萬頃之稻,必用千頃之陂,一歲一淤,三歲而滿矣。陛下使相視地形所在,鑿空訪尋水利,堤防一開,水失故道,雖食議者之肉,何補於民?自古役人,必用鄉戶,徒聞江、浙之間,數郡雇役,而欲措之天下,自楊炎為兩稅,租調與庸,既兼之矣,奈何複欲取庸?青苗放錢,自昔有禁,今陛下始立成法,每歲常行,雖雲不許抑配,而數世之後,暴官汙吏,陛下能保之乎?

  昔漢武以財力匱竭,用桑弘羊之說,買賤賣貴,謂之均輸,於是商賈不行,盜賊滋熾,幾至於亂,臣願陛下結人心者此也。國家之所以存亡者,在道德之淺深,不在乎強與弱。時數之所以長短者,在風俗之厚薄,不在乎富與貧。臣願陛下務崇道德而厚風俗,不願陛下急於有功而貪富強。仁宗持法至寬,用人有序,專務掩覆過失,未嘗輕改舊章,考其成功,則曰未至,言乎用兵,則十出而九敗,言乎府庫,則僅足而無餘。徒以德澤在人,風俗向義,故升遐之日,天下歸仁。

  議者見其末年,吏多因循,事多不振,乃欲矯之以苛察,濟之以智能,招來新進勇銳之人,以圖一切速成之效,未享其利,澆風已成,欲望風俗之厚,豈可得哉?

  臣願陛下厚風俗者此也。

  祖宗委任台諫,未嘗罪一言者,縱有薄責,旋即超升,許以風聞而無官長,言及乘輿,則天子改容,事關廊廟,則宰相待罪,台諫固未必皆賢,所言亦未必皆是。然須養其銳氣,而借之重權者,將以折奸臣之萌也。臣聞長老之談,皆謂台諫所言,常隨天下公議,今者物議沸騰,怨交至,公議所在,亦知之矣。臣恐自茲以往,習慣成風,盡為執政私人,以致人主孤立,綱紀一廢,何事不生?臣願陛下存綱紀者此也。事關重大,用敢直言,伏乞陛下裁察!

  ***

  這疏一上,安石愈加憤怒,使禦史謝景溫妄奏軾罪,窮治無所得,方才寢議。軾乞請外調,因即命他通判杭州。

  軾字子瞻,眉山人。父洵,嘗遊學四方,母程氏親授詩書,及弱冠,博通經史,善屬文,下筆輒數千言。仁宗嘉祐二年,就試禮部,主司歐陽修,得軾文,擬擢居冠軍,嗣恐由門客曾鞏所為,但置第二,複以春秋對義列第一。嗣入直史館,為安石所忌,遷授判官告院。至是又徙判杭州。杭城外有西湖,山水秀麗,冠絕東南,軾辦公有暇,即至湖上遊覽,所有感慨,悉托諸吟詠,一時文士,多從之遊。又仿唐時白居易遺規,浚湖除葑,在湖中築土成堤,植桃與柳,點綴景色。後人以白居易所築的堤,稱為白堤,蘇軾所築的堤,稱為蘇堤。

  相傳蘇軾有妹名小妹,亦能詩。適文士秦觀,字少遊,與軾唱和最多。軾又與佛印作方外交,與琴操作平康友,閒遊湖上,詩酒聯歡,這恐是附會荒唐,不足憑信。

  軾有弟名轍,與兄同登進士科,亦工詩文,曾任三司條例司檢詳,以忤安石意被黜,事見上文。小妹不見史乘,秦觀曾任學士,與軾為友。佛印、琴操,稗乘中間有記載,小子也無暇詳考了。嘗有一詩詠兩蘇雲:

  蜀地挺生大小蘇,【後人稱軾為大蘇,轍為小蘇。】
  才名卓絕冠皇都。
  昭陵試策曾稱賞,
  可奈時艱屈相儒。【仁宗初,讀兩蘇制策,退而喜曰:「朕為子孫得兩宰相。」】

  蘇軾外調,安石又少一對頭,越好橫行無忌了。本回就此結束,下回再行續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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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本回以程疏起手,以蘇疏結局,前後呼應,自成章法。中敘宋、夏交涉一段,啟釁失律,仍自王安石致之。有安石之稱許王韶,乃有韓絳之誤用種諤。韶議雖非不可行,然無故開釁,曲在宋廷。絳、諤坐罪,而安石逍遙法外,反得獨攬政權,神宗豈真愚且蠢者?殆以好大喜功,墮安石揣摩之術耳。程顥為道學大家,以言不見用而求去,蘇軾為文學大家,以言反遭忌而外調,特錄兩疏,與上回之韓疏相映,蓋重其人乃重其文;筆下固自有斟酌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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