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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太和殿受禪承帝統 白蓮教倡亂釀兵災(1)


  卻說乾隆帝在位六十年,多福多壽多男子,把人生榮華富貴的際遇,沒一事不做到,沒一件不享到。他的武功,上文已經略敘,他的文字亦非常講究。即位的第一年,就開博學鴻詞科;第二年又令未曾預考各生,一律補試。十四年,特旨命大學士九卿督撫保舉經儒,授任國子監司業;南巡數次,經過的地方,嘗召諸生試詩賦,舉人進士中書等頭銜,賞了不少,又編造巨籍,上自經注史乘,下至音樂方術語學,約有數十種,比康熙時還要加倍。三十六年,開四庫全書館,把古今已刊未刊的書籍,統行編校,匯刻一部,命河間才子紀昀,做了總裁。

  紀昀字曉嵐,博古通今,能言善辯,乾隆帝特別眷遇,別樣事情,講不勝講,只據「老頭子」三字的解釋,便見紀昀的辯才。

  他身子很是肥碩,生平最畏暑熱;做總裁時,在館內校書,適值盛夏,炎酷異常,他便赤著膊圈了辮,危坐觀書。巧逢乾隆帝踱入館門,他不及披衣,忙鑽入案下,用帷自蔽,不料已被乾隆帝瞧見,傳旨館中人照常辦事,不必離座,館中人一齊遵旨。乾隆帝便踱到紀昀座旁,靜悄悄的坐著。紀昀伏了許久,汗流浹背,未免焦躁起來,聽聽館中人寂靜無聲,就展開了帷,伸首問眾人道:「老頭子已去麼?」

  語方脫口,轉眼一瞧,座旁正坐著這位首出當陽的乾隆帝,【這一驚正是不小。】向著他道:「紀昀不得無禮。」

  紀昀此時只得出來穿好了衣,俯伏請罪。乾隆帝道:「別的罪總可原諒,你何故叫我老頭子?有說可生,無說即死。」

  眾人聽見這句上諭,都為紀昀捏一把汗。誰知紀昀卻不慌不忙,從容奏道:「老頭子三字,乃京中人對著皇帝的統稱,並非臣敢臆造,容臣詳奏。皇帝稱萬歲,豈不是老?皇帝居兆民之上,豈不是頭?皇帝便是天子,所以稱子。這『老頭子』三字,從此流傳了。」

  【聰明絕頂。】

  乾隆帝拈須笑道:「你真是個淳於髡後身,朕便赦你起來罷。」

  紀昀謝恩而起。自此乾隆帝越加優待,等《四庫全書》告竣,連番擢用,任總憲三次,長禮部亦三次。此外如沈德潛彭元瑞諸人,也蒙乾隆帝恩遇,然總不及紀昀的信任。

  只是乾隆帝雖優禮文士,心中恰也時常防備:內閣學士胡中藻,著《堅磨生詩》集,內中有觸犯忌諱等語,遂把他梟首;鄂爾泰侄兒鄂昌,做了一篇《塞上》吟,稱蒙古為胡兒,也說他暗斥滿人,將他賜死;沈歸愚錄有《黑牡丹》詩,身後被訐,追奪官階;江西舉人王錫侯,刪改《康熙字典》,別著字貫,又飭逮下獄;浙江舉人徐述夔,著一《柱樓》詩,不知如何吹毛索瘢,指他悖逆,他已經病死,還要把他戮屍。

  乾隆朝的文字獄,比雍正朝也差不多。

  總之專制時代,皇帝是神聖無比,做臣子的能阿諛諂媚,多是好的,若是主文譎諫,便說他什麼詆毀,什麼叛逆,不是斬首,就是滅族,所以揣摩迎合的佞臣,日多一日。到乾隆晚年,僉壬之徒,賄賂公行,乾隆帝只道是安富尊榮,威福無比,誰知暗地裡已伏著許多狐群狗黨,這狐群狗黨的首領,系是誰人?就是大學士和珅。

  無論皇親國戚,功臣文士,沒有一個及得來和珅的尊寵。乾隆帝竟一日不能離他,又把第十個公主,嫁他兒子豐紳殷德。未嫁時候,乾隆帝最愛惜十公主,幼時女扮男裝,常隨乾隆帝微行,乾隆帝又常帶著和珅扈駕。十公主見著和珅,叫他丈人,和珅格外趨奉。十公主要什麼,和珅便獻什麼。一日,同行市中,見衣鋪中掛著紅氅衣一件,十公主說了一聲好,和珅便向鋪中買來,費了二十八金,雙手捧與十公主。乾隆帝微笑,對著公主道:「你又要丈人破鈔。」十公主原是歡喜,和珅卻比十公主還要得意。

  這件故事,都人傳為趣談,其實常人家的用人,也多是趨奉東家兒女,不足為和珅責。後來十公主長成,就配了豐珅殷德,豐珅殷德比男妾差不多。和珅與乾隆帝竟作了兒女親家。一個抬轎夫,寵榮至此,可謂古今罕聞。因此和珅肆行無忌,內外官僚,多是和珅黨羽,把攬政柄三十年,家內的私蓄,乾隆帝還不及他。他的美妾孌童,豔婢俊僕,不計其數。還有一班走狗,仗著和珅威勢,在京城裡面,橫衝直撞,很是厲害。

  禦史曹錫寶,為了他家奴劉全,借勢招搖,家資豐厚,劾奏一本;乾隆帝令廷臣查勘,廷臣並不細查,只說錫寶風聞無據,反加他妄言的罪名。一個家奴,都參他不倒,何況和珅呢?

  一日,乾隆帝召諸王大臣入內,擬把帝位傳與太子,自己稱太上皇。諸王大臣,倒也沒甚驚疑,不過表面上總稱聖上康頤,內禪事還可從緩。獨和珅吃了一大驚,他想嗣王登位,未免失卻尊寵,急忙啟奏道:

  「內禪的大禮,前史上雖是常聞,然也沒有多少榮譽。惟堯傳舜,舜傳禹,總算是曠古盛典。但帝堯傳位,已做了七十三載的皇帝;帝舜三十征庸,三十在位,又三十餘載,始行受禪。當時堯舜的年紀,都已到一百歲左右,皇上精神矍鑠,將來比堯舜還要長壽,再在位一二十年,傳與太子,亦不算遲,況四海以內,仰皇上若父母,皇上多在位一日,百姓也多感戴一日,奴才等近沐恩慈,尤願皇上永遠庇護;犬馬尚知戀主,難道奴才不如犬馬麼?」

  【情現乎詞。】

  這番言語,說得面面圓到。從前的時候,和珅如何說,乾隆帝便如何行,偏這次恰是不從,也是和珅數到。只聽乾隆帝下諭道:「你等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朕二十五歲即位,曾對天發誓,若得在位六十年,就當傳位嗣子,不敢上同皇祖六十有零的年數。今蒙天佑,甲子已周,初願正償,何敢再生奢望?皇子永璉,不幸早世,惟皇十五子顒琰,克肖朕躬,朕已遵守家法,書名密緘,藏在正大光明匾額後面,現即立顒琰為皇太子,命他嗣位;若恐他初登大寶,或致叢脞,此時朕躬尚在,自應隨時訓政,不勞你等憂慮。」

  和珅無詞可說,只得隨王大臣等一同退出,暗中複運動和碩禮親王永恩等,聯名匯券,請乾隆帝暫緩歸政。乾隆帝仍把對天發誓的大意,申說一番,並擬定明年為嘉慶元年,即飭禮部恭定典禮。

  於是內禪已決,禮部因內禪制度,乃是創例,清朝未曾行過,須要參酌古制,揆合時宜,定得冠冕堂皇,方饜乾隆帝的心目。【巧于迎合。】足足忙碌了一個月,才把內禪大典,錄奏聖裁。乾隆帝見得體制尊崇,立批照行。先冊立顒琰為皇太子,追封皇太子生母令懿皇貴妃為孝儀皇后,位居孝賢皇后之次。候嘉慶元年元旦,舉行歸政典禮。

  和珅知事無可挽,忙到皇太子處賀喜,說了無數恭維的話。偏這皇太子不甚喜歡,只淡淡的對答數語。和珅隨即辭退。【馬屁拍錯了。】皇太子傳進長史官,命嗣後和珅來見,不必進報,和珅頗為驚懼。還虧乾隆帝雖擬歸政,仍是大權在手,乾隆帝活一日,和珅也活一日,因此和珅早夜祝禱,但願乾隆帝永遠活著,免生意外的危險。

  話休敘煩,且說湖南貴州交界的地方,有一大山,綿亙數百里,叫作苗嶺,統是苗民居住。康、雍、乾三朝,次第招徠,苗民多改土歸流,與漢民往來交接,漢民亦漸漸移居苗地,嗣後喧賓奪主,不免與苗民涉訟。地方官單論財勢,不講曲直,苗民多半吃虧,心很不悅。適貴州銅仁府悍苗石柳鄧,素稱桀黠,倡議逐客民,複故地。苗眾同聲附和,遂揭竿叛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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