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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回 爭儲位塚嗣被黜 罹文網名士沉冤(2)


  康熙帝見了允禩,勃然大怒,把他批頰兩下。允禩泣道:「兒臣不敢妄為。都是大阿哥教兒臣行的。」

  康熙帝怒道:「胡說!他教你行,還肯告訴我麼?」

  允禩道:「父皇如若不信,可去拿問牧馬廠內的蒙古喇嘛。」

  康熙帝又命侍衛將蒙古喇嘛拿到,嚴刑拷訊,得供是實,隨差侍衛至直郡王府,不由允禔分說,竟入內搜索,連地板盡行掘起,果然有好幾木人頭兒,埋在土內。侍衛取出,回宮奏複,康熙帝震怒得了不得,拔出佩刀,叫侍衛去殺允禔。侍衛至此,也不敢徑行奉命,跪伏帝前,代允禔求恕。

  此時早有宮監報知惠妃,惠妃系允禔生母,得了此信,三腳兩步的趨入,跪在地下,膝行而前,連磕了幾個響頭,口稱求皇上開恩開恩。

  康熙帝見此情狀,不由的心軟起來,便道:「愛妃且起!」

  惠妃謝過了恩,起立一旁,粉面中珠淚瑩瑩,額角上已突起兩塊青腫。美人幾乎急殺,天子未免有情,遂將佩刀收入,命侍衛起來,帶出允禩拘禁;又對惠妃道:「看你情面,饒了允禔,但我看他總不是個好人,須派人看管方好。」

  惠妃不敢再言,謝恩回宮。康熙帝即親書硃諭,將允禔革去王爵,即在本府內幽禁,領班侍衛,奉旨去訖。

  康熙帝經此一怒,便激出病來,是晚遂不食夜膳,次日,微發寒熱,便令御醫診治。諸皇子親視湯藥,皇四子胤禎晨夕請安,且從中婉說廢皇太子的冤枉,深愜帝意,於是釋放廢太子,亦令入宮侍疾。越數日,帝疾漸愈,乃令廢皇太子及諸皇子近前,並宣召諸王入內,隨即申諭道:

  「朕暇時披覽史冊,古來太子既廢,往往不得生存,過後人君又莫不追悔。朕自拘禁允礽後,日日掛念。近日有病,只皇四子默體朕心,屢保奏廢皇太子允礽,勸朕召見。朕召見一次,愉快一次,嗣命在朕前守視湯藥,舉止頗有規則,不似從前的疏狂,想從前為允禔鎮魘,所以如此迷惑,現在既已改過,須要從此洗心。古時太甲被放,終成令主,有過何妨改之。即是今日諸臣齊集,或為內大臣,或為部院大臣,統是朕所簡用,允礽應親近伊等,令他左右輔導。崇進德業,方不負朕厚望。四皇子胤禎,幼年時微覺喜怒不定,目下能曲體朕意,殷勤懇切,可謂誠孝。五皇子允祺,七皇子允祐,為人淳厚,藹然可親,允礽亦應格外親熱。自此以後,朕不再記前愆,但教允礽日新又新,朕躬何憾!爾王大臣等須為我教導允礽,毋致再蹈覆轍!」

  諸王大臣未曾答覆,只見皇四子跪奏道:「兒臣奉皇父諭旨,說兒臣屢保奏廢皇太子,兒臣實無其事。蒙皇父褒嘉,兒臣不敢承受。」

  【故意推辭,所謂秉性陰沉。】

  康熙帝微哂道:「爾在朕前,屢為允礽保奏,爾以為沒有證據,所以當眾強辯。爾果不欲居功,爾衷尚堪共諒;爾如畏允禔、允禩,故意圖賴,便非正直,轉大失朕意了。」

  【知子莫若父。】

  皇四子叩首稱謝,又奏道:「十年前侍奉皇父,因兒臣喜怒不定,時蒙訓誡,近十來年,皇父未曾申飭,兒臣省改微誠,已荷皇父洞鑒,今兒臣年逾三十,大概已定,喜怒不定四字,關係兒臣身上,仰懇皇父于諭旨內,恩免記載,兒臣深感鴻慈。」

  康熙帝便對王大臣道:「近十年來,四阿哥確已改過,不見有忽喜忽怒形狀,朕今不過偶然諭及,令他勉勵,不必盡行記載便了。」

  【喜怒不定四字,都要爭辯,顯見陰鷙。不知《東華錄》已俱登出,爭辯何益?】

  諸王大臣遵旨退出,私自議論,都料廢太子又要重立,果然到了次年,複立允礽為皇太子,頒詔天下,遣官祭告天地宗廟社稷,並封皇三子允祉為誠親王,皇四子胤禎為雍親王,皇五子允祺為恒親王,皇七子允祐為淳郡王,皇十子允為敦郡王,皇九子允禟、皇十二子允祹、皇十四子允禵俱為固山貝子。又追究魘魅事,將蒙古喇嘛巴漢格隆,處以磔刑,【人家不怕他魘死,他卻被人剮死了。】這事暫算了結。

  不料翰林院編修戴名世,作了一部《南山集》,又興起大獄來了。

  先是康熙初年,浙江湖州府莊廷鑨,素習儒業,平時頗留心史籍,一日,到市上閒遊,見有一爿舊書坊,他卻踱將進去,隨手翻閱,舊書內中有一抄本夾入,視之,乃是明故相朱國楨的稿本。稿中記錄明朝史事,自洪武至天啟,都有編述,他即將此稿買回。招了幾個好朋友,互覽一番,友人統未曾見過,個個說是秘本。文人常態,專喜續貂,就各搜集崇禎年間事情,補入卷末,並將自己姓名,及友人姓名,一一附記,算是生平得意之作。

  (①②按:此處有誤,莊廷鑨雙目失明。也不是招好友增補,而是用鉅資廣聘名士。)

  廷鑨死後,家人將此書刊行,適故歸安縣令吳之榮,失業家居,見了此書,讀到崇禎朝,有譭謗滿人等語。之榮遂上書告訐,清廷即令浙江大吏,按書中姓名,一一搜捕。已死的開棺戮屍,未死的下獄正法。廷鑨是個首犯,開棺戮屍,不消說得,還把他兄弟駢戮,家產籍沒,【真是可憐。】吳之榮複職升官。

  為了此事,士人多鉗口結舌,不敢妄談。偏這戴名世身居翰苑,清閒無事,著了一部《南山集》出來,集中採錄明桂王事,乃抄襲桐城人方孝標遺書,並不是名世創造的。都察院禦史趙申喬,竟指使是誹謗朝廷,拜疏奏發。【又是一個拍馬屁的官吏。】康熙帝准了奏章。即飭拿名世下獄,命六部九卿會審。名世供詞抄錄方孝標《滇黔紀聞》是實。當由六部九卿議奏,內說戴名世有心抄錄,作大不敬論,應置極刑,方孝標亦應戮屍,方、戴族人,俱應坐死。此奏一上,自然照準,可憐名世為這文字因緣,身被寸磔,戴氏族中,與名世五服相連,統皆斬首。進士方苞,因是方孝標同宗,亦系獄論死。幸虧大學士李光地極力洗釋,方苞得以出獄。方氏族人,除孝標子弟外,也總算矜全了幾個。這是康熙五十年間事。

  自此體制愈嚴,蒙蔽愈重。康熙帝年已六旬,精神亦漸漸衰退,比不得壯年時候,事事明察。到了五十一年,皇太子允礽,又不知為著什麼事,觸怒了康熙帝,又把允礽廢黜,禁錮起來。小子但聞有御筆硃諭一道,略雲:

  前因允礽行事乖戾,曾經禁錮,繼而朕躬抱疾,念父子之恩,從寬免宥。朕在眾前,曾言其似能悛改,伊在皇太后眾妃諸王大臣前,亦曾堅持盟誓,想伊自應痛改前非,晝夜警惕。乃自釋放之日,乖戾之心,即行顯露,數年以來,狂易之疾,仍然未除,是非莫辨,大失人心。朕今年已六旬,知後日有幾,天下乃太祖、太宗、世祖所創之業,傳至朕躬,非朕所創立,恃先聖垂貽景福,守成五十餘載,朝乾夕惕,耗盡心血,竭蹶從事,尚不能詳盡,如此狂易成疾,不得眾心之人,豈可付託乎?故將允礽仍行廢黜禁錮,為此特諭。

  允礽再廢後,康熙帝立定主意,不再言立太子事。諸皇子個個窺測,探不出什麼消息,便浼王大臣上書奏請。誰知上一次書,受一次訓責,甚且還要治罪。諸王大臣方在疑慮,忽西域來了警信,報稱策妄阿布坦殺進西藏去了。正是:

  大內未曾蠲宿釁,極邊又已啟兵爭。

  西藏系清朝藩屬,遇著外侮,又要勞動清兵了。諸君試看下回,便自分曉。

  *==*==*

  塚嗣被黜,名士沉冤,皆專制之焰使然。惟專制故,天下始羨皇帝之尊嚴。官民受皇帝之壓制,不敢妄想,獨眾皇子濟濟比肩,皆有世襲之望,於是勾通內外,覬覦儲位,雖以清聖祖之英明,不能免巫盅咒詛之禍。惟專制故,天下始怨皇帝之刻毒,一語失檢,罪及妻孥,禍延宗族,生固難免,死且戮屍,當時畏其威而不敢動,後世必有起而報復者,雖以清聖祖之德惠,不能逃千秋萬世之譏。本回為清聖祖病,抑且為清聖祖惜。且隱懸一專制影子,留戒後世,是文字有關國體者,可謂稗官中上乘文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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