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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八回 良相遭囚嘔血致斃 幸臣失勢與婦並戕(2)


  時外戚王氏失勢,只有平阿侯王譚子去疾,尚為侍中,去疾弟閎為中常侍,閎妻父中郎將蕭鹹,系故將軍蕭望之子。賢父恭,素慕鹹名,欲娶鹹女為次媳,特托王閎為媒,前去說合。閎不便推辭,只好轉白蕭鹹,鹹慌忙搖手。口中連說不敢當,一面屏去左右,密語閎道:「董賢為大司馬,冊文中有『允執其中』一語,這是堯傳舜的禪位文,並非三公故事,朝中故老,莫不驚奇!我女怎能與董公兄弟相配?煩汝善為我辭便了!」

  閎聽罷即行,暗記前日策文,果有此語,難道漢室江山,真要讓與董賢,越想越奇,又好笑,又好氣,當下仍至董恭處複報,替蕭家滿口謙遜,只言寒門陋質,不敢高攀。恭尚以為故作謙辭,再向閎申說一番,閎已咬定前言,有堅卻意。恭不禁作色,自言自歎道:「我家何負天下?乃為人所畏如是!」【試問汝家何益天下?】

  閎見恭含著怒意,起身辭去。過了數日,哀帝置酒麒麟殿,召集董賢父子親屬,及一班皇親國戚,共同宴敘。閎亦在旁侍飲,酒至半酣,哀帝笑視董賢道:「我欲法堯禪舜,可好麼?」

  賢陡聞此言,喜歡的了不得,但一時如何答說,也不禁暗暗沈吟。

  忽有一人進言道:「天下乃高皇帝天下,非陛下所得私有。陛下上承宗廟,應該傳授子孫,世世相繼,天子豈可出戲言!」

  哀帝聽說,舉目一瞧,便是中常侍王閎,當下默然不悅,竟遣閎出歸郎署,不使侍宴。左右都為閎生愁,恐閎因此得罪。太皇太后王氏,聞知此事,代閎謝過,哀帝乃複召閎入侍。閎卻不肯中止,複上書極諫道:

  臣聞王者立三公,法三光,居之者當得賢人。《易》曰:「鼎折足,複公餗。」喻三公非其人也。昔孝文皇帝幸鄧通,不過中大夫;武皇帝幸韓嫣,賞賜而已,皆不在大位。今大司馬衛將軍董賢,無功于漢朝,又無肺腑之連,複無名跡高行以矯世,升擢數年,列備鼎足,典衛禁兵,無功封爵,父子兄弟,橫蒙拔擢,賞賜空竭帑藏,萬民喧嘩不絕,誠不當天心也。昔褒神黿變化為人,實生褒姒,亂周國,故臣恐陛下有過失之譏,賢有小人不知進退之禍,非所以垂法後世也。

  哀帝覽書,也覺不歡,但因閎為太皇太后從子,不得不格外含容。前時法堯禪舜一語,未免失言,因此不置可否,模糊過去。會匈奴單于囊知牙斯,及烏孫大昆彌伊秩靡入朝。囊知牙斯乃是複株累若煴單于少弟,複株累若煴早死,傳弟且麋胥,且麋胥又傳弟且莫車,且莫車再傳弟囊知牙斯,號為烏珠留若煴單于。國勢浸衰,因此歷代事漢,來朝哀帝。

  參見已畢,由哀帝傳旨賜宴,廷臣統在旁侍飲。烏孫大昆彌,當然在座,專顧飲酒,不暇張望。獨囊知牙斯年少好奇,左右顧盼,驀見廷臣中有一青年,唇紅齒白,秀麗過人,坐位卻在上面,居然首冠百僚。心中不禁詫異,遂向譯員指問道:「這位大員姓甚名誰?」

  譯員尚未及答,已為哀帝所見。詢及原因,便命譯員答說道:「這就是大司馬董賢,年方逾冠,才德兼全,卻是我朝的大賢。」【董賢既是大賢,哀帝何不特賜雙名!】

  囊知牙斯曉得甚麼董賢品行,一聞此語,便出席起賀,拜稱漢得賢臣,哀帝很是心歡。待至宴罷,賞賜囊知牙斯,比烏孫王還要加厚,兩番主謝恩回國。

  董賢已任大司馬,比不得前此在宮,朝夕留侍,所以公事一了,回家休息。不防到了門首,一聲怪響,門竟坍倒。賢嚇了一跳,自思門第新築,結構甚堅,且是妻父將作大匠監工,何至遽朽?再令左右檢驗土木,原是牢固得很,不知何故倒壞?心甚不安。次日有詔頒出,乃是修復三公職銜,賢為大司馬如故。改稱丞相為大司徒,即令孔光任職。遷御史大夫彭宣為大司空,封長平侯。這詔與賢毫不關礙,賢當然無虞。

  又過了一二旬,仍無變動情事,賢把那大門倒壞的怪事,也淡淡忘卻了。誰知內報傳來,哀帝寢疾不起,急得賢神色慌張,立刻入宮省視,只見哀帝臥在床上,委頓異常,一時也不好細問,只得約略請安。哀帝不願多言,含糊答了數語,惟口中呻吟不絕。賢也覺不佳,但思哀帝年未及壯,當不致一病即崩,自己寬慰自己,就在宮中留侍數日。偏偏哀帝病勢日重,即于元壽二年六月中,奄然歸天,年止二十有六,在位只有六年。

  傅皇后及董昭儀等,入哭寢宮,賢感哀帝厚恩,也在寢門外號慟不休。驀由太皇太后王氏到來,撫屍舉哀,哀止即收取禦璽,藏在袖中。一面召賢入問,喪事該若何調度。賢從未辦過大喪,且因哀帝告崩,如寡婦失去情夫,三魂中失去二魂,竟至對答不出。【好一位大司馬。】

  太皇太后方說道:「新都侯莽,曾奉先帝大喪,熟習故事,我當令他進來助汝。」

  賢忙免冠叩首道:「如此幸甚!」

  太皇太后立即遣使,召入王莽。莽倍道入都,進謁太皇太后,首言董賢無功無德,不合屍位,太是太后點首稱是。莽遂托太皇太后意旨,命尚書劾賢不親醫藥,當即禁賢出入宮殿。賢聞知此信,慌忙徒跣詣闕,免冠謝罪。莽竟傳太皇太后命令,就闕下收賢印綬,罷歸就第。賢悵悵回家,自思莽如此辣手,定是來報前嫌,將來自己性命,總要被他取去,不如圖個自盡,免得受誅。乃即與妻說明意見,妻亦知無可挽回,情願同死,兩人對哭一場,先後自殺。冥途中若遇哀帝靈魂,仍好前後承歡,怪不得哀帝稱為大賢呢!

  家人還道有大禍臨門,不敢報喪,遽將董賢夫婦棺殮,夤夜埋葬,事為王莽所聞,疑他詐死,複囑有司奏請驗屍,自行批准。令將賢棺抬至獄中,開棺相驗,果系不差。但因他棺用朱漆,殮用珠璧,又說他僭行王制,把賢屍拖出棺外,剝去衣飾,用草包裹,亂埋獄中。再劾賢父恭驕恣不法,賢弟寬信淫佚無能,一併奪職,徙往合浦。家產發官估賣,約值錢四千三萬萬緡。

  賢平時厚待屬吏朱詡。詡買棺及衣,至獄中收得賢屍,再為改葬,因即上書自劾,莽大為不悅,另尋詡罪,將他擊死。大司徒孔光,專知貢諛獻媚,當即邀同百官,推莽為大司馬。前將軍何武,後將軍公孫祿,謂不宜委政外戚,自相薦舉。太皇太后決意用莽,竟拜莽為大司馬,領尚書事。莽自是手握大權,逐漸放出手段來了。小子有詩歎道:

  幸臣死去大奸來,漢室江山已半灰。
  畢竟婦人無遠識,引狼入室自招災!

  欲知王莽如何舉動,待至下回表明。

  *==*==*

  王嘉入相三年,守正不阿,不可謂非良相,惜乎不得其人,所遇非主耳!且其稱美孔光,亦無知人之明。孔光陰險,惡過董賢父子,嘉知董賢父子之不肖,而不知孔光之為大奸,身被構陷,反以為賢,其致死也亦宜哉!司隸鮑宣,亦為孔光所排擠,僅得不死,而對於嬖幸之董賢,至不屑下拜,卑污若此,尚得謂之賢乎!

  董賢原有可殺之罪,但不當死于王莽之手,即其所劾罪案,亦不足以服人。孔光專媚于前,王莽專橫於後,大奸之後,繼以大憝,漢亦安能不亡?彼董賢之伏法,吾猶當為之稱冤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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