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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三回 懲諸舅推恩赦罪 嬖二美奪嫡宣淫(1)


  卻說王鳳深恨王章,聽了杜欽計策上書辭職,暗中卻向太后處乞憐。太后終日流涕,不肯進食,累得成帝左右為難,只得優詔慰鳳,仍令視事。王太后尚未肯罷休,定欲加罪王章,成帝乃使尚書出頭,劾章党附馮野王,並言張美人受禦至尊,非所宜言。彈章朝入,緹騎暮出,立將章逮系下獄。廷尉仰承風旨,讞成大逆,章知不可免,在獄自盡。章妻及子女八人,連坐下獄,與章隔舍居住。有女年甫十二,夜起慟哭道:「前數夕間,獄吏檢點囚人,我聞他歷數至九,今夜只呼八人,定是我父性剛,先已去世了!」

  翌日問明獄吏,果系王章已死。當由廷尉奏報成帝,命將王章家屬,充戍嶺南合浦地方,家產籍沒充公。合浦出產明珠,章妻子采珠為業,倒積蓄了許多錢財,後來遇赦回裡,卻還得安享餘年。畢竟章妻多智。馮野王在琅琊任內,聞得王章薦己得罪,自恐受累,當即上書稱病。成帝准予告假。假滿三月,野王仍請續假,又蒙批准,遂帶同妻子歸家就醫。王鳳卻嗾令禦史中丞,劾野王擅敢歸家,罪坐不敬,遂致免官。會御史大夫張忠病逝,鳳又引入從弟王音為御史大夫,於是王氏益盛。王鳳兄弟,惟崇先逝,此外譚商立根逢時五侯,門第赫奕,爭競奢華,四方賂遺,陸續不絕,門下食客甚多,互為延譽。獨光祿大夫劉向,上書極諫道:

  臣聞人君莫不欲安,然而常危;莫不欲存,然而常亡,失禦臣之術也。夫大臣操權柄,持國政,鮮有不為害者。故書曰:臣之有作威作福,害於而家,凶于而國。孔子曰:祿去公室而政逮大夫,危凶之兆也。今王氏一姓,乘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,青紫貂蟬,充盈幄內。大將軍秉事用權,五侯驕奢僭盛,依東宮之尊,王太后時居東宮。假甥舅之親,以為威重,尚書九卿,州牧郡守,皆出其門,稱譽者登進,忤恨者誅傷,排擯宗室,孤弱公族,未有如王氏者也。

  夫事勢不兩大,王氏與劉氏不並立,如下有泰山之安,則上有累卵之危。陛下為人子孫,守持宗廟,而今國祚移於外親,縱不為身,奈宗廟何?婦人內夫家而外父母家,今若此,亦非皇太后之福也。明者造福於無形,銷患于未然,宜發明詔,吐德音,援近宗室,疏遠外戚,則劉氏得以長安,王氏亦能永保,所以褒睦內外之姓,子子孫孫無疆之計也。如不行此策,田氏齊。複見於今,六卿晉。必起於漢,為後嗣憂,昭昭甚明。惟陛下留意垂察!

  ***

  這書呈入,成帝也知向忠誠,當下召向入見,對向長歎道:「君且勿言,容我深思便了!」

  向乃趨退,成帝終遲疑不決。蹉跎過了一年,王鳳忽然得病,勢甚危急,成帝親往問疾,執手垂涕道:「君若不諱,當使平阿侯嗣位。」

  鳳在床上叩首道:「臣弟譚雖系至親,但行為奢僭,不如御史大夫音,平生謹飭,臣敢誓死相保。」

  成帝點首應允,又安慰了數語,當即回宮。看官欲知王鳳保舉從弟,不薦親弟,實因譚平時驕倨,未肯重鳳,獨音百依百順,與鳳名為弟兄,好似父子一般,所以鳳舍譚舉音。未幾鳳即謝世,成帝依鳳遺言,命音起代鳳職,加封安陽侯。另使譚位列特進,注見前文。領城門兵。譚不得當國,未免與音有嫌。但音卻小心供職,與鳳不同。成帝得自由用人,擢少府王駿為京兆尹。駿即前諫大夫王吉子,夙擅吏才。及為京兆尹,地方稱治,與從前趙廣漢張敞王尊王章,並有能名。都人常號尊章駿為三王,且並為稱譽道:「前有趙張,後有三王。」

  成帝因畿輔無驚,四方平靖,樂得賞花醉酒,安享太平。起初許後專寵,惟在中宮取樂,廷臣還歸咎許後身上,說她恃寵生妒,無逮下恩。其實是許後方在盛年,色藝俱優,故獨邀主眷。至成帝即位十餘年,許後年近三十,花容漸漸瘦損了,雲鬢漸漸稀落了,成帝素性好色,見她面目已非,自然生厭。色衰愛弛,不特許後為然。於是移情妃妾,別寵一個班婕妤。班婕妤系越騎校尉班況女,生得聰明伶俐,秀色可餐。成帝嘗遊後庭,欲與同輦,班婕妤推讓道:「妾觀古時圖畫,聖帝賢王,皆有名臣在側,不聞婦女同游,傳至三代末主,方有嬖妾。今陛下欲與妾同輩,幾與三代末主相似,妾不敢奉命!」

  成帝聽說,卻也稱善,不使同輦。王太后聞婕妤言,也為心喜,極口稱讚道:「古有樊姬,今有班婕妤!」

  樊姬系楚莊王夫人,諫止莊王畋游,見劉向《列女傳》。班婕妤承寵有年,生男不育。適有侍女李平,年已及笄,丰姿綽約,也為成帝所愛,班婕妤遂使她薦寢,得蒙寵倖,亦封婕妤,賜姓曰衛。此外還有張美人,就是王鳳所進,成帝普施雨露,始終不獲誕一麟兒。秀而不實,徒喚奈何!也覺得對著名花,索然無味。

  巧有一個侍中張放,乃是故富平侯張安世玄孫,世襲侯爵,曾娶許後女弟為妻,貌似好女,媚態動人。成帝引與寢處,愛過嬪嬙,龍陽君寧能生子,越覺得白費精神。遂使他為中郎將,監長樂宮屯兵,得置幕府,儀比將軍。放知成帝性好佚遊,乘勢慫恿,導引微行。成帝就去一試,先囑期門郎在外候著,自己輕衣小帽,與放出宮,乘小車,跨快馬,帶同期門郎等,往來市巷,東眺西矚,自在逍遙。從前成帝一出一入,都由王鳳管束,不便輕動。

  此時鳳已早死,王音但求無過,管甚麼天子微行?莫謂阿鳳無益。成帝一次出外,非常暢適,當然不肯罷休。每遇暇日,必與放同行,近游都市,遠曆郊野,鬥雞走狗,隨意尋歡,所有甘泉長楊五柞諸宮,無不備曆。放不必避忌,成帝卻詭稱為富平侯家人。【皇帝原是乏味,不如侯門奴卒。】

  是年複改易年號,號為鴻嘉元年。丞相張禹老病乞休,罷歸就第,許令朔望朝請,賞賜甚厚,用御史大夫薛宣為相,封高陽侯。宣字贛君,東海郯人,累任守令,遷官左馮翊。光祿大夫谷永,稱宣經術文雅,能斷國事,成帝因即召為少府,擢任御史大夫。至是且代禹為相,待後再表。

  越年三月,博士行大射禮,有飛雉來集庭中,登堂呼鷇,嗣又飛繞未央宮承明殿,兼及將軍丞相禦史等府。車騎將軍王音,才因物異上書,諫阻成帝微行。成帝遊興方濃,怎肯中止?仍然照常行動。一日經過一座花園,見園中聳出高臺,台下有山,好與宮中白虎殿相似,禁不住詫異起來。當即指問從吏道:「這是何家花園?」

  從吏答稱曲陽侯王根。成帝忿然作色,立命回宮,召入車騎將軍王音,嚴詞詰責道:「我前至成都侯第,見他穿城引水,注入宅中,行船張蓋,四面帷蔽,已覺得奢侈逾制,不合臣禮。今曲陽侯又迭山築台,規仿白虎殿,越不近情理了。如此過去,成何體統!」

  說得音啞口無言,只好免冠謝罪。成帝拂袖入內,音即起身趨出,歸語王商王根。商根亦嚇得發怔,意欲自加黥劓,至太后處謝罪。但黥面劓鼻,又覺耐不住痛,且是大失面子,將來如何見人,正在躊躇未定的時候,又有人入報道:「司隸校尉及京兆尹,並由尚書傳詔詰問,責他阿縱五侯,不知舉發,現俱入宮謝罪去了。」

  商與根越加著急,嗣複有人齎入策書,付與王音。音展閱一周,內有最要數語道:「外家日強,宮廷日弱,不得不按律施行。將軍可召集列侯,令待府舍!」

  音也覺失色,詳問朝使,並知成帝更下詔尚書,令查文帝誅薄昭故事,尤覺得瞠目伸舌,形色倉皇。商與根且抖個不住,待至朝使去後,還是音較有主意,先遣使人入請太后,乞為轉圜。一面邀同王商王立王根,同去請罪,聽候發落。音席槁待罪,商立根皆身負斧鑕,俯伏闕下。約有一兩個時辰,竟由內廷傳出詔旨,准照議親條例,赦罪勿誅。原來是銀樣鑞槍頭。四人方叩頭謝恩,歡躍而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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